顧霖拿著圍裙上前,微微抬手卻遇到了困難。


    他的臉上劃過幾分驚訝問道:“小顥,你是不是長高了?”


    經年累月待在一起,顧霖很難發現鄭顥身體上的變化,如今為對方穿戴圍裙,顧霖才察覺到異樣。


    之前,他還能輕鬆地將圍裙套進鄭顥脖頸裏,如今卻行不通了。


    其實仔細想想也不奇怪。


    顧霖穿越過來後便非常注重飲食,除了最困難的那段時間外,顧霖和鄭顥一日三餐蛋肉奶沒有斷過。


    加上鄭顥自己無論風吹雨打都不停地鍛煉身體,就算是矮子都能往上竄幾分,更何況鄭顥本身就不矮。


    鄭顥沒有關注這些方麵,但他見身前年輕哥兒略微激動的神情,說道:“難怪近日學服短窄了一些。”


    顧霖聞言道:“身高還能漲是件好事,旁人求都求不來。學服的事你不用擔心,待會兒我給你量尺寸,明日便去給你買。”


    近日顧霖的奔波操勞鄭顥收入眼中,他對顧霖道:“顧叔,我每日從府學回家途中都會經過衣鋪,到時候我去買就好了。”


    府城除了幾個衣鋪有賣府學學服外,其他衣鋪都沒有。而好運樓離賣學服的衣鋪有些距離,鄭顥去買確實比自己方便許多。


    顧霖道:“好,等過幾日得了空,我便去給你買常服。”


    “多謝顧叔。”


    舉了舉手上拿著的圍裙,顧霖示意鄭顥道:“你低一下頭,我給你穿上圍裙。”


    將鍋蓋蓋上鐵鍋後,鄭顥轉過身來。


    他微微垂首,年輕哥兒便站在他身前,清豔的臉與他麵對麵。


    鄭顥微垂眼簾不再正對對方容顏,但視線卻落在對方脖頸,那一小塊暴露在衣裳外似雪凝白的肌膚上。


    鄭顥知曉顧叔不同於其他哥兒喜歡塗脂抹粉,每日隻以清水洗臉,即便不缺銀錢後,對方仍不愛裝扮。


    在其他哥兒用簪子釵子束發時,顧叔向來隻用一根簡單的發帶將烏發束起。


    為此,趙嫂子還勸過顧霖:“我瞧府城銀樓的簪釵好看極了,你如今沒有忌諱,趁著好年紀,多買些首飾回來裝扮自己才是正經的。”


    首先不說顧霖本身是個男子,接受不了以簪釵束發,其次,顧霖最討厭繁瑣,他之前都是幹淨利落的短發,如今來到這裏身披長發,礙於身體發膚受之於父母的觀念,不能把頭發剪了隻能束起。


    但即便過了三年,顧霖仍舊覺得束發麻煩,之前看趙嫂子把林小幺他們的頭發剪短了,他又起了心思,想讓趙嫂子給自己來一剪刀,不想被趙嫂子斥罵道:“傻哥兒又在胡言亂語,好好的頭發剪什麽。我剪林小幺他們的頭發,是因為他們頭上都是跳蚤,他們自個兒也接受剪發,若非如此,我好端端地剪人頭發幹嗎?”


    見趙嫂子真的生氣了,顧霖才收起自己想要剪發的想法。


    目光停留在那塊雪白上,鄭顥許久未曾移動,然而,他的視野並非局限於此,顧霖每每動作間,那粉嫩潤澤的唇瓣便會闖入鄭顥眼裏。


    炊煙漸漸濃厚,灶房的溫度也慢慢上升,鄭顥覺得有些熱,喉間滾動了一下。


    顧霖沒有察覺不對,為對方穿戴好圍裙後,退後幾步道:“轉過身去,我幫你係帶子。”


    聽從對方的指令,鄭顥轉過身去,感受著身後年輕哥兒手上一陣翻動,腰間微緊,片刻,溫熱便從自己身上離開了。


    鄭顥眼底閃過幾分不明情緒,顧霖為其係好圍裙後便端著飯菜離開灶房了,鄭顥將鍋裏燜好的菜盛出來。


    待飯菜做完後,趙嫂子和趙大哥依舊沒有回來,顧霖猜測對方應該是留在木家吃飯了。


    他先留出二人的飯菜,然後對坐在桌前的鄭顥和顧安道:“我們吃飯吧。”


    鄭顥坐在顧霖對麵,顧安坐在顧霖身邊,因為顧安年紀小,且隻吃自己碗裏的菜,別人不夾給他,他便不敢夾。


    於是,顧霖邊吃飯邊用沒吃過的筷子給顧安夾菜。


    看著眼前一幕,鄭顥本就深邃的眼眸愈發幽暗。


    鄭顥說道:“顧叔,顧安如今七歲,穿衣吃飯之事應該自理,不應勞煩長輩了。”


    之前顧霖找大夫為顧安檢查時,順便讓大夫摸摸顧安的骨齡,從骨齡看顧安應該是七八歲。


    但因為顧安看著瘦小,顧霖便當他七歲。


    夾了一塊肉放到顧安碗裏,顧霖轉頭看向鄭顥,溫聲道:“安安如今還小,以後便不用別人夾菜了。”


    鄭顥:“《左傳》有言‘惡之易也,如火之燎於原,不可鄉邇,其猶可撲滅?’,如若不在孩童之時糾正其惡習,日後難改。”


    顧霖一時啞言,說道:“總要給他一些適應的時間,我如今也抽不出空,等過些日子我便教他。”


    從前顧叔縱容自己,鄭顥沒有覺得不妥,如今見對方縱容其他孩童,鄭顥眼底的厲色漸重。


    鄭顥說道:“既然顧叔忙碌抽不出時間,不如讓我來教顧安吧?”


    顧霖聞言,神情顯出驚訝。


    對於鄭顥主動提起照顧顧安之事,顧霖覺得很是奇怪,但想到孩童的壞習慣最好在幼時糾正。


    顧霖猶豫道:“這不會耽誤你的學業吧?”


    鄭顥道:“顧叔放心,我既然主動提出這件事情,便說明此事對我無礙。”


    顧霖道:“那便麻煩你了。”


    “不麻煩。”


    晚飯過後,鄭顥去洗碗,而顧霖則在溫暖的室內幫顧安洗澡。


    說是幫,其實是顧霖站在一旁指導顧安怎麽清洗,顧安很聽話,顧霖怎麽說他便怎麽做。


    顧霖對顧安說道:“多搓搓胳肢窩,脖子和耳側,差不多半個月沒洗了,身上都能搓泥了。”


    顧安拿著帕子,按照顧霖的話搓洗自己的身體。


    見顧安把自己搓出一層灰來,顧霖指著浴桶裏的舀子道:“舀些水衝掉身上的灰泥。”


    顧安聞言照做,見對方清洗的差不多了,顧霖趕緊上前,拿起布巾把對方包住,而後把顧安抱到床鋪上塞進厚被子。


    “衣裳都給你燙熱了,你在被子裏把衣裳穿好,動作快些莫要染上風寒了。”


    這一套動作下來並非是顧霖誇張,而是顧安和顧霖一樣都是病秧子。


    甚至,因為顧安年紀小身體弱,生病的頻率比顧霖還多。


    依照常理,顧霖體弱多病,顧安經常生病的話,那他也逃不過被感染的命運。


    事實上的確如此,今年入秋後,整個顧家每日不是顧霖風寒了,便是顧安發熱了。


    每當顧霖痊愈後,顧安便會立馬生病,反過來也是如此,顧安痊愈後,顧霖便接著生病。


    為此,顧霖還挨了趙嫂子一頓罵:“家裏一大一小兩個藥罐子,整日讓人提心吊膽。小的還聽話讓他好好養病,便乖乖待在家裏哪也不去,大的呢生著病呢,還敢在外麵偷喝冰飲子。”


    所以,自從顧霖風寒偷喝冰飲子被趙嫂子發現後,家裏便再也沒有出現過飲子了。


    甚至連冬日取暖的奶茶都沒有煮,就怕這小哥兒嫌熱奶茶喝的不過癮,把它放到雪地裏冰完後再喝。


    相比起趙嫂子看似責罵實則心疼的話語,鄭顥的耐心卻快要耗盡了。


    他本就不喜顧安,當牙行夥計說出顧安的身世後,鄭顥便覺得對方和從前的自己太像了。


    果不其然,顧安的身世成功引起顧叔的憐憫之心,被顧叔帶回家中。


    鄭顥隻想顧叔的目光一直注視著自己,他不喜別人分走顧叔的注意,可是自從顧安住進家裏,顧叔的的心神都跑到顧安身上了。


    平日隻為自己夾菜的顧叔轉而為顧安夾菜,以往飯後閑暇時與自己散步聊天的顧叔,總是忙著幫顧安沐浴。


    甚至,顧叔經常因他生病。


    鄭顥想顧安消失。


    但以往用來對付劉三癩,周紈的方法不能用在顧安身上,否則容易引起顧霖的懷疑。


    鄭顥不是好人,他不在意別人對自己的看法,但唯獨對顧叔,鄭顥希望在對方心目中,自己是完美無瑕的存在。


    顧安不值得他冒險。


    他要慢慢籌劃,如何在不引起顧叔抗拒的情況下將顧安送走。


    但形勢總是千變萬化。


    幾日後,顧霖又生病了。


    看著身前再次風寒,臉色愈發蒼白的年輕哥兒,平日最是情緒穩定的鄭顥陰沉不語。


    然而礙於對方病情,鄭顥再多的話隻能止於腹中。


    但顧霖此次風寒不同尋常,當夜,他高燒不退,麵色一直在紅潤與蒼白間跳轉,因為他時而高熱,時而低溫。


    鄭顥便守在顧霖寢臥外間,三日未合眼皮照顧對方。


    三日後,顧霖病情痊愈,鄭顥再也忍耐不住了。


    鄭顥對顧霖說道:“顧叔,顧安年幼多病適合靜養,佛寺清淨,過段時日,我們把他送往寺廟吧。”


    鄭顥這句話說的十分冷血,顧安如今才七歲,不會說話且自理能力弱,將他送往寺廟無疑是讓他自生自滅。


    然而,這已是鄭顥忍耐多日,未免讓顧叔覺得自己心狠無情的結果了。


    他輕聲勸著顧霖。


    但是顧霖坐在床榻上沒有說話。


    片刻後,他抬眸看向鄭顥,麵色蒼白,眉眼因為接連不斷的病情顯得脆弱,說道:“小顥,我不能這樣。”


    顧叔善良心軟鄭顥早便知曉,他沒有說話微微低首,深黑眼眸看著身前的年輕哥兒,心想今日一定要說服顧叔。


    顧霖淺色嘴唇微張道:“安安於我而言有許多不同,他身上有很多故人的身影,當日在牙行中,我無法做到對他視而不見。”


    “我將他帶回來前便知道他不同於其他孩童,但我不介意,因為我已經做好準備,即便他體弱多病無法自理,我也不後悔,因為這是我的選擇,我應該承擔這份責任。”


    “況且人非草木孰能無情,幾個月的相處,我已經把顧安當作家中一員了。”


    鄭顥眼瞼微垂,室內雖燃著燭火,但對方背對燭光而站,顧霖無法從他晦暗不清的麵容看出情緒變化。


    沉寂片刻後,鄭顥薄唇微張:“他是顧叔的家人,那我呢?”


    顧霖一怔。


    鄭顥抬眸,他的眼睛向來比別人黑,此時,顧霖卻在對方眼裏看到微紅。


    鄭顥開口,聲音略帶喑啞:“在顧叔的眼裏,顧安弱小無辜需要人照顧嗬護,我一說到將他送走,顧叔便覺得我無情?”


    顧霖心中一痛,他從未見過鄭顥這般模樣,即便在鄭獵戶死後,他們最難過的日子裏,鄭顥也從未這般表現過。


    鄭顥眼眸不曾轉動,與顧霖對視著,似乎在尋求一個答案。


    不知是病痛帶來的影響,還是其他緣故,顧霖眼眶一熱,眼裏水汽彌漫起來。


    他眼前一片模糊,卻清晰地看到少年眼裏的微紅。


    顧霖說道:“你說這話是想要刨我的心嗎?”


    顧霖許久沒有感受到這般深切的痛苦了,對方不是別人,而是他來到這個世界後,一直陪伴他的少年。


    他們曾共同度過最困難的日子。


    鄭顥問出此話,無疑是在活剮顧霖的身心。


    顧霖微微低眼,眼皮覆蓋著眼眶內的水汽:“顧安體弱不能送到佛寺。”


    鄭顥心底一沉。


    然而,下一刻,鄭顥聽到身前的顧叔繼續道:“我會尋一戶沒有子嗣的人家,每月送去銀錢,對方應該會收養顧安好好照顧他。”


    若早知曉鄭顥這般介意顧安的存在,顧霖不會把顧安帶回家,而是會給對方尋個好去處。


    他沒有想到自己把顧安帶回家的舉動,會把鄭顥逼迫到這般地步。


    顧安弱小無辜,將他送走顧霖深知自己對不起他,但鄭顥於顧霖而言意義不同,若隻能做出一個選擇,顧霖會選鄭顥。


    看著身前半垂腦袋,不肯露出半張容顏的顧叔,鄭顥心間微動,他想顧叔還是最看重自己,無論是誰都得後退一步。


    鄭顥微微張嘴,忽而,他的視線定格在濕潤的被褥上。


    素來平靜的心在此刻亂了,顧不得男女大防,鄭顥幾步做一步上前,寬大的手掌輕抬身前年輕哥兒的臉頰,聲音艱澀道:“顧叔,別哭了。”


    沒有想到對方突然碰觸自己的臉,顧霖沒有防備,臉上布滿淚痕,眼裏盈滿淚水。


    鄭顥自小便洞曉人心,隨著年歲增長,對於人心的把握愈發熟練。


    方才對顧霖說的一席話,雖有被傷害後的真心所言,但更多是為達目的而賣慘。


    可是明明自己的目的達成了,鄭顥本該高興,但當看到顧叔的眼淚後,鄭顥所有的城府和算計都灰飛煙滅了。


    此時此刻,他的腦海裏隻想讓身前的顧叔不再傷心,不再哭泣,想讓對方白皙如雪的臉上重新掛上笑顏。


    明明曾經看到顧叔被顧父顧母傷害而落淚時,鄭顥便發誓過日後若有人敢招惹顧叔流淚,那麽,他會想盡辦法讓那個膽敢傷害顧叔的人付出慘重代價。


    但如今惹哭顧叔的罪魁禍首是自己,鄭顥瞧著麵前綴滿淚珠的眼眸,即便多年以後回想今日情景,鄭顥仍想弄死這時的自己。


    【對不起寶寶們,我今天實在是太忙了,趕著時間也隻把小說修改了一遍,今天請假,我明天再更新,實在是對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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