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霖被大堂的食客們纏著,問他怎麽教出秀才公來,鄭顥見他抽不出身,便去櫃台後招呼來來往往的客人。


    對於食客們提出的問題,顧霖覺得有些為難,不知該如何回答。


    他雖注重鄭顥的學習,但卻沒有過度介入,加上對方自製力強,顧霖更沒有去管鄭顥了。


    他對食客們實話實說,食客們卻不相信顧霖的話,覺得身前的年輕哥兒對他們有所隱瞞。


    但後麵看著顧霖真誠的表情,以及如今身負功名,卻仍站在櫃台後,不卑不亢地招呼客人的少年時,食客們隱隱信了。


    若是換作其他少年郎,取得這般成績早就誌得意滿了,哪還能像鄭顥那般沉穩,宛若無事人一般繼續幫家裏幹活。


    光這一份心境,食客們搖了搖頭,莫要說他們家的孩子不如對方,便連他們在鄭顥這個年紀,也做不到像對方這般。


    傍晚。


    幸福樓打烊後,酒樓內還殘留著白日熱鬧的氣氛。


    顧霖離開幸福樓前,對小二和廚子們道:“大家今晚好好吃頓火鍋,不用省著食材,都給我放開肚皮吃。另外,這個月每人的月錢加五百文。”


    顧霖話落,大堂上的小二和廚子們驚呼出聲,他們顯然沒有想到,除了食客外,自己也能沾上東家的喜氣,一個個立馬口生蓮花,好聽話不要錢地往外撒。


    說完,顧霖沒有再做停留,打擾小二他們慶賀.


    顧霖和鄭顥回到家中時,趙嫂子他們早就到家了。


    縣城總共這麽點大,白日衙役們從衙門走到幸福樓,一路上敲敲打打的架勢早便傳遍整個縣城了。


    所以,趙嫂子等人也從來來往往的食客們口中得知鄭顥考中秀才一事。


    這不顧霖和鄭顥一進門,趙嫂子便欣喜地迎上來,對鄭顥道:“鄭小子,你真出息!別人考了十幾年都考不中的秀才,你竟然考中了。我還聽他們說,你成了小三元!”


    “秀才公我倒是知道,這小三元是什麽意思?我白日在幸福居聽那些書生討論,這小三元好似很厲害的模樣。”


    麵對趙嫂子的疑問,鄭顥解釋道:“本朝科舉分為縣試,府試,院試,鄉試,會試和殿試。倘若有人在前三場科考皆取得頭名,則稱之為小三元,相應的,如果有人在後三場科考皆取得頭名,則稱之為三元及第。”


    聽完鄭顥的解釋,趙嫂子眼睛一亮,“這般說下來,你不就是獨一份嗎?”


    鄭顥道:“若據本縣縣誌記載,從前至今,本縣確實未曾出現過小三元。”


    “不得了,真是不得了!”嘴上喃喃著,趙嫂子轉頭對顧霖道:“霖哥兒,鄭小子不會真是文曲星下凡吧?本縣頭一位小三元,我這心砰砰砰地不停跳,要不然,我們改天找個好日子去廟裏拜拜?”


    從前沒有來縣城,隻拘於下河村一方小天地,趙嫂子雖知曉讀書困難,但不知道具體難在哪裏。


    是難在束修上,還是難在其他方麵?


    或許於大部分人而言是前者吧。


    私塾收的束修相當於普通人家七八口人一年的口糧,尋常老百姓能送自家孩子進私塾讀個一兩年,已是花去大半家財。


    更不要說供其科舉了,怕是要把家底都掏空了。


    從前,趙嫂子便一直以為讀書困難是因為錢財不夠。


    但來了縣城後,每日接觸的讀書人多了,趙嫂子耳濡目染下,便明白許多人讀書過程中遭遇的窮困並不算困難,真正的困難是被他們奉為經典的四書五經。


    多少人讀了十幾年,幾十年,卻仍不知其意,最多隻能止步於童生的功名。


    而鄭顥不過進學三年,在書塾待的時間還沒有別人的零頭數,卻從縣試到院試,三戰三勝,皆取得頭名。


    趙嫂子骨子裏是信奉神靈的,她覺得冥冥之中有神靈保佑鄭顥,令其一路順暢坦蕩。


    見趙嫂子越說越離譜,都扯到神靈身上去了。


    顧趕緊上前拍拍她的手臂道:“嫂子你冷靜冷靜,小顥就是聰明一些,你是看著他長大的,他是不是文曲星下凡你不知道?”


    顧霖:“更何況,我們一年裏除開祭拜祖宗外,都沒拜過幾次神明,如此不誠心,文曲星哪會降生在我們家。”


    趙嫂子聞言,連呸幾聲:“神仙莫怪,神仙莫怪,家裏小孩不懂事,不知者無罪。”


    趙嫂子邊念叨,邊轉頭瞪向顧霖道:“還不快些和我一起做,你年紀小不懂事,和神仙認錯後,對方肯定不會怪罪你的。”


    顧霖原先還想再勸,但看到趙嫂子掃向自己充滿威脅的眼神時,顧霖立馬屈服,跟著對方的動作,嘴上連呸了幾下後念叨起來。


    然而,即便做了後,顧霖也逃不過來自趙嫂子的說教。


    看著身前滔滔不絕教育自己的趙嫂子,顧霖的眼裏閃過痛苦之色,早知道就不在趙嫂子麵前隨便說話了。


    看著顧叔愈發生無可戀的表情,鄭顥上前將對方從趙嫂子手中解救出來。


    鄭顥對趙嫂子道:“嬸子,顧叔所言雖失分寸但也無過錯。相較神明護佑,文曲星轉世的言論,我更相信如果沒有顧叔對我的養育教導,我即便再聰慧,也沒有入學科舉的機會。”


    “我今日種種成就皆受顧叔恩賜,與其他任何事物都沒有關係。”


    被鄭顥拉到身邊,顧霖聽著對方的話,立馬抬手,拍了拍對方放在身側的手背。


    鄭顥微微側頭,顧霖輕瞪了他一眼。


    鄭顥不動聲色地安撫著顧霖,示意對方無事。


    怎麽可能無事。


    見勸不住對方,顧霖沒有辦法,已經想好待會兒趙嫂子生氣後,自己該怎麽哄對方了。


    不想鄭顥話落後,趙嫂子的臉上劃過幾分若有所思。


    而後,她對鄭顥道:“你說的有道理,文曲星不過是戲文編造出來的,你能走到今日,都是靠你自己的努力和霖哥兒的支持。”


    親眼看著由氣急轉變為慈愛的趙嫂子,顧霖雙目微微睜大,嘴唇微張。


    他看向身旁的鄭顥,隻見對方神色淡然,如果不是自己一直站在旁邊,顧霖都要懷疑鄭顥是不是給趙嫂子喂迷魂藥了。


    要不然趙嫂子怎麽變化這麽大?


    顧霖對趙嫂子抱怨道:“嫂子,我剛才講那些話時你都說我,小顥講了,你卻不教訓他。”


    瞧他麵上的委屈,趙嫂子嗔怪道,“我又不是天生愛罵人,鄭小子說的有道理,我自然就聽了。”


    顧霖卻覺得自己受到不平等的待遇:“嫂子,你太偏心了。”


    “你個小白眼狼,你問問大家夥,這個家裏我最偏心誰?”


    “每次我做好吃的先給誰,天一下雨,我夜間睡著了,怕誰冷著還不放心起來給他熬紅糖薑水喝,還有每日早晨吃朝食時,大家夥什麽都吃,是誰一會兒要吃小雲吞,一會兒要吃拌麵……”


    “好了,好了嫂子,嫂子別說了,我錯了。”


    見自己的老底被趙嫂子毫不留情地揭開來,顧霖臉頰燙熱。


    在餘哥兒等人打趣的目光下,顧霖趕緊上前抱住趙嫂子的手臂,將她往灶房那邊帶去:“嫂子,你今晚做了什麽好吃的,我剛才一回到家就聞到香味了。”


    站在原地,鄭顥仍能聽見漸行漸遠的年輕哥兒和趙嫂子撒著嬌。


    趙嫂子嘴上不饒人地打趣著顧霖,而顧霖也總是把趙嫂子逗笑出聲。


    下河村。


    “大伯,大伯,霖哥兒那邊出大事了!”


    一個男人跑進下河村,忽略村口聚集的一大群媳婦哥兒跑向村長家。


    他的聲音激動高昂,連樹上的鳥兒都被驚動了。


    “這是怎麽了?那不是張二牛嗎,剛剛我還見他送瓜菜去縣城,怎麽如今這副樣子跑回來了?”在自家門口吃午食的大娘奇怪地和隔壁家的小媳婦說道。


    小媳婦湊近道:“不知道是不是我剛才聽錯了,我好像聽到張二牛說霖哥兒在縣城出事了。”


    一聽到這話,原先便生出好奇心的村民們立馬驚呼出來,不停地討論著。


    一會兒過去,眼見眾人猜測的越來越離譜,有人提議道:“走走走,別瞎猜了,咱們去村長家看看。”


    話落,眾人端著手上的碗筷,向村長家走去。


    村長家的大門是敞開著的,張二牛直接跑進去,邊跑邊叫嚷著:“大伯,霖哥兒那邊出大事了!”


    此時,村長一家正圍在桌前吃著飯,見張二牛急衝衝地跑進來,村長臉色沉了沉道:“這麽大的人了,怎麽做起事來還冒冒失失的。”


    見自家大伯又要教訓自己,張二牛趕緊道:“大伯,你別管這些了,霖哥兒那邊有件大好事,保證你聽了後,反應比我好不到哪兒去。”


    張二牛向來咋咋呼呼的,一分的事能誇大十分,村長瞧了他一眼,沒有把他的話放心上道:“別賣關子,到底出什麽事了?”


    見自家大伯沒有接自己的招,張二牛也不喪氣。


    他一臉興奮地對身前坐著的大伯一家人道:“鄭小子中秀才了!”


    “什麽?!”


    隻見原先一臉沉靜的村長立馬站起身來,不止如此,他褶皺如樹皮的臉充滿了震驚。


    但很快,村長便反應過來。


    他皺起眉,看向張二牛道:“二牛,你不會聽錯吧?鄭小子上書塾沒幾年,怕是連書都沒讀明白,怎麽可能考上秀才?”


    見自家大伯不信自己,張二牛沒有生氣,因為他剛得知這個消息時,和對方的反應一樣。


    張二牛信誓旦旦道:“大伯你信我,鄭小子絕對考中秀才了。我今早去送瓜菜,聽幸福樓的食客說,昨日衙役親自到幸福樓給鄭小子報信,還送上知縣大人的賀禮,顧霖為了慶賀鄭小子中了秀才,還免費贈送食客們吃食,那場麵老熱鬧了。”


    村長聞言,臉上的褶皺愈發深了,他來回地走。


    最後,村長轉頭對張二牛道:“二牛,你去駕車,馬上和我去縣城一趟。”


    “大伯?”


    村長媳婦對村長道:“我待會兒拿些銀錢給你,你去縣城後,買些像樣的賀禮送給鄭小子。”


    擺了擺手,村長臉色嚴峻道:“這些都不重要。”


    “你們知道鄭小子考中秀才後,對下河村來說意味著什麽嗎?”村長問道。


    麵對家裏人疑惑的眼神,村長道:“我們下河村是從其他地方逃難過來的,比起其他幾個村子根基淺薄,在讀書人這一塊更是比不過他們。”


    他對著張二牛和自家老婆子道:“附近幾個村子雖沒有秀才但有童生。每年交秋稅,你們都能看到,官差對下河村和其他幾個村子的態度不同,你們隻以為我們是外來的,他們排擠我們,實則是因為我們下河村沒有讀書人。”


    “倘若說鄭小子真的中了秀才,那便不隻是他一人的喜事,也是我們下河村的喜事。”


    村長媳婦和張二牛麵麵相覷。


    然而,村長說完話後,卻歎了一口氣。


    村長媳婦不解地問道:“你不都說鄭小子考中秀才是好事嗎,怎麽又歎氣了?”


    村長看了她一眼道:“從前,霖哥兒礙於村子這邊人多勢眾,不願撕破臉麵,如今鄭顥取得功名,你們覺得對方還會忍讓我們嗎?”


    “不至於吧,霖哥兒不是那種人。”村長媳婦道。


    村長沉重道:“沒有什麽不可能。鄰村也有一位秀才,我見過衙役給他們家送信,但卻未曾聽過知縣大人給他送賀禮!”


    “這說明什麽?說明知縣大人看重鄭小子,鄭小子才讀幾年書,你們看陳家的孫子,讀了十來年書,卻連府試都沒有過,可想而知鄭小子日後在科舉上的前途。”


    “十五歲的秀才不是沒有,但十一歲入學,隻學了三年便中了秀才的從未有過。”


    村長目光如炬,對張二牛道:“二牛,事不宜遲,我們現在就去縣城。”


    圍在村長家門口的村民們見張二牛進去不久後,村長便和對方出來了。


    他們看過去,發現村長的臉色並不好,於是有人猜測,霖哥兒不會真出什麽事了吧。


    被顧霖明言不會收購他們家瓜菜的田大花好不得意,嚷嚷道:“我就知道那小蹄子不是什麽好東西,瞧瞧老天爺都看不過去了,被收拾了吧!”


    張二牛經過她身邊,聽到她的話後眼睛眯了眯,實在是看不過對方的表現,張二牛放下一個驚雷:“鄭小子考中秀才了,我和大伯去去給霖哥兒他們賀喜去。”


    說完,不管田大花和其餘村民的反應,張二牛幾步來到牛車旁,見村長坐好後,駕著牛車前往縣城了。


    張二牛的聲音不低,不止田大花聽到了,周圍其他人都聽到了,他們一個個激動討論起來。


    “你剛才聽到二牛說什麽了嗎?!”


    “我聽到了,二牛說霖哥兒家的鄭小子考中秀才了。”


    眾人不敢置信,這時,村長媳婦和村長兒媳婦走出來,村民們立馬上前求證。


    村長媳婦道:“二牛從縣城帶回來的消息,縣城上都傳開了應該錯不了。”


    村長媳婦平日行事謹慎小心,對於她的話,即便她沒有十分確認,村民們仍十分信服。


    原先洋洋得意,幸災樂禍的田大花麵上的血色褪去。


    她不停地喃喃道:“怎麽可能,我家子祥都沒中,那個野種怎麽會中,絕對不可能!”


    說完,田大花驚慌地轉身,一路跌跌撞撞地跑回陳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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