瓜爾佳·榮祿近幾年來官運亨通,又得上司恭親王舉薦,喜滋滋的幹起了從一品步軍統領。


    本該春風得意馬蹄疾的榮軍門,近幾日來卻很是鬱悶。


    不知是哪個挨千刀,沒屁眼的人惡意中傷自己,在宮野四處散播謠言,竟敢造謠稱自己跟慈禧太後是初戀情人,並且故事編的生動,有鼻有眼的,讓他頭痛不已。


    “誒,你知道嗎,現在外麵到處都傳遍了,說老爺以前是西太後的初戀情人呐!”


    “呀!你也聽說了,我聽到的傳聞是說太後進宮選秀前,曾經過福建水路,一日靠岸歇腳時,一名惡少見她年輕貌美,企圖強占不軌。


    老爺當時恰巧正在岸邊垂釣,見此情形便衝上前去與那人扭打起來,惡少鬥不過,又聽到手下人說老爺是總兵大人的公子,這才作罷。老爺和太後,因此便相識一起,並成為了一對戀人,後來......”


    位於東城區菊兒胡同的榮府上,兩名手持竹篩的婢女停下了手頭的活路,正興致盎然的交頭接耳,嘰嘰喳喳的,完全沒注意到夫人已經從走廊處快步走來。


    “你們兩個賤婢!沒事做了是不!再在那裏胡說八道,我撕爛你們兩個的嘴巴!”


    兩位婢女轉身看到夫人一臉怒氣衝衝的模樣,嚇得花容失色,趕忙磕頭認罪,隨後端起竹篩,悻悻離去了。


    薩克達氏急匆匆的走進正堂,從隨侍婢女手中接過珍珠湯,端到榮祿麵前,輕輕開口:


    “老爺,你都兩天沒進米了,為了身體著想,還是吃口飯吧。”


    連府中下人都風聞的傳言,作為正妻的薩克達氏怎能不知,不過對於這種捕風捉影的街巷傳聞,她也是束手無策,隻能幹看著榮祿寢食難安的模樣。


    “吃,你就知道吃,腦袋都要不保了!還吃個屁!”


    榮祿伸手就將眼前的瓷碗打翻,啪的一聲,瓷碗摔得粉碎,妻子頓時感到一陣委屈,言語間帶著哭腔:


    “老爺,這本來就是坊間傳聞,子虛烏有的事,我都不介意,你又何必如此動怒呢?”


    榮祿一聽,更是來氣,登的一下撐起,指著妻子大聲指責:


    “你一婦道人家懂個屁!你知不知道?!那小道消息經過人口相傳 ,時間一長,就真假難辨,成了鐵證了!我現在官運正隆,朝中有許多人看我不順,萬一哪天上朝時,哪個居心叵測的小人拿出來說事,到時候腦袋掉了不說,死了以後還得遺臭萬年!”


    薩克達氏一聽,也意識到了問題的嚴重性,嚇得體如篩糠,杵在那裏哭個不停。


    “哭哭哭!一天到晚就知道哭!我看早晚都得被你哭死在這兒!”


    正煩躁間,門房進來通報:


    “老爺,外麵有貴客來訪。”


    “誰啊,一大早的,趕著上墳呐!”


    “老爺,是醇親王來了。”


    榮祿一聽,像泄了氣的皮球,頓時就沒了脾氣,他心頭有些狐疑:


    “醇親王平時也不愛來我府上走動呀,今兒個怎麽回事,專挑這個風頭上來,不會是專程來看我笑話的吧。”


    心中雖有所顧慮,但人卻一刻也不敢在內堂停留,整了整衣袖,便腳下生風,快步走了出去。


    醇親王已近中年,身材也開始發福,膀大腰圓,一臉福態樣子。


    一見到幹瘦的榮祿,醇親王倒是反客為主,先打起了招呼:


    “榮軍門,多時不見,聽聞近來官運亨通,真是可喜可賀呀!”


    對眼前這個身世顯赫的醇親王爺,榮祿不敢有絲毫怠慢,一邊嘴上回話,一邊急切的迎了過去。


    “哎呀,醇王爺,您就別拿奴才開涮了,都是托太後和幾位王爺的福氣,如果不是王爺們賞識,哪有奴才的一口飯吃呢?”


    醇親王先是哈哈一笑,隨後話鋒突轉,聲音低沉的開口:


    “榮軍門,你這話,怕是稍有不妥吧?”


    榮祿正疑惑,醇親王就著話頭,繼續開口,不過聲音更低了一些:


    “榮軍門,我們幾個親王,包括兩宮太後,也都是輔政之臣,關於官員升遷之事,真正能拿定主意的是誰,就不用我多說了吧。”


    榮祿心頭一驚,看來這“老狐狸”今個兒果真是來使絆子的,不過這個節骨眼兒上提起這個,也不知他究竟意欲何為。


    榮祿並沒有急著回話,而是躬身做輯後,手臂一伸,作出個邀請的手勢:


    “醇王爺,此處人多耳雜,請堂內敘話。”


    醇親王點點頭,昂首挺胸的跨步走在前頭。


    一進堂內,榮祿立馬邀請醇親王上座,自己則坐在下位作陪。


    剛一落座,隨侍婢女便端來兩碗沏好的上等龍井。


    醇親王端坐不動,眼神朝四周環顧了一下,榮祿立即心領神會,揮揮手,對兩旁合手站立的婢女仆從開口道:


    “你們全都下去,沒有我的吩咐,誰都不準進來!”


    話音落下,仆從們魚貫而出,並帶上房門,大堂外門,還安排了兩名親兵把守。


    醇親王見狀,這才抬手將一旁的茶碗端起,揭開碗蓋,一股清幽香氣撲入鼻中,他呷了一口,輕輕頷首,榮祿知道,這是王爺對手下奴才的認可之意。


    榮祿將座椅朝醇親王挪了挪,幾句客套話過後,他表情略微凝重的說道:


    “醇王爺,方才您在院中所意,奴才當然明白,奴才們侍候的主子別無二人,都是當今的聖上。”


    醇親王又呷了一口香茶,期間瞥了一眼榮祿,接著不緊不慢的開口道:


    “榮軍門,我聽說你也是出生八旗,是上三旗的子孫,是嗎?”


    “回王爺話,奴才是滿洲正白旗出生。”


    “那好,我問你,我愛新覺羅家對你們怎麽樣?”


    “王爺,我們家族世受皇恩,子子孫孫感恩戴德,一生都以回報朝廷隆恩為活。”


    “榮軍門。”醇親王似乎有所不滿,語氣生硬了些:


    “你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我問的是,我愛新覺羅家對你們怎麽樣?”


    榮祿聽這話頭,心感不對,說起話來也愈加謹慎:


    “王爺,奴才對皇族一脈,絕無二心,請王爺示下。”


    “榮軍門,既然咱們都是滿洲子弟,關上門來,還不都是一家子的家事,你說是吧?”


    “奴才不敢跟王爺稱兄道弟,王爺此話讓我受寵若驚。”


    “榮祿!”


    醇親王猛地一拍方桌,心頭有些慪火,都是千年的狐狸,擱這跟誰倆玩兒聊齋呢。


    “你不要跟我兩個在這兒彎彎繞繞,答非所問!你以為隻有六爺管得了你,我就管不得你了,是吧?!”


    榮祿見醇親王怒容顯現,嚇得急忙伏在地上回話:


    “王爺,奴才不敢!有何吩咐,請王爺明示,奴才定當肝腦塗地,萬死不辭。”


    “哼!榮祿,我現在問你,當今皇上年幼無力,在朝中尚沒有親信嫡係,假若某日,在朝堂之上,皇上被權貴欺淩,你可願站出,維護皇威?”


    咯噔一聲,榮祿感覺心頭劇烈跳動了一下,喉嚨無比幹澀,嗓子像要冒出滾滾濃煙,額頭上的細汗開始滲出皮膚,說話都開始有些顫抖起來:


    “王爺...奴才...奴才定當持刀上殿,立斬逆賊。”


    話音落下,醇親王這才收起火氣,上前將顫顫巍巍的榮祿扶起,語氣之間緩和了許多。


    “榮軍門,我聽聞最近你有些糗事纏身,是嗎?”


    榮祿驚魂未定,隻是點了點頭,沒有開口。


    “我受皇上所托,已經幫你將造謠之人緝拿歸案,現關押在刑部監牢裏,如果你願意幫皇上做一件小事兒,三日後,造謠之人將在鬧市問斬,給那些個傳謠者來個殺雞儆猴,不知,你意下如何?”


    榮祿哪裏還敢猶豫,點頭如搗蒜。


    “好!那打今兒個起,我就視你拜在皇上門下了,今後榮華富貴,少不了你的,再過幾個月,就是皇上的誕辰,屆時將在乾清宮設宴,款待群臣,你去告知你的同僚們,如果他們願為天子門人,在朝賀之後,以左手舉杯為號,讓皇上看看你們的孝心,如何?”


    “謹遵王爺口諭。”


    醇親王終於心滿意足,摸了摸油亮光滑的前額,將碗中香茶一飲而盡,隨後拂袖而起,踱步朝府外走去。


    近到門口時,醇親王像憶起什麽似得,用漫不經心的口吻,對一旁殷勤相送的榮祿說道:


    “對了,榮軍門,還有件事差點忘了。”


    “王爺請講。”


    “此事過後,你抽個機會,幫我帶個話,告訴你的上頭,隻要大清不倒,那江山就還是在我們愛新覺羅家的手中,與其他旁氏,無關。”


    榮祿聽後,緊咬嘴唇,片刻,才艱難的吐出幾個字:


    “奴才,盡力去辦。”


    醇親王點頭示意,轉身出門,乘轎而去。


    望著轎隊遠去的背影,榮祿仍感心有餘悸,獨自回到內堂中,癱坐在梨花木椅上,細細回味了半晌,才終於恍然大悟。


    敢情今兒個這親王爺不是來看自己笑話的,更不是來替自己解困紓難的,而是替他的親生小兒做說客,前來遊說,想讓自己改換門庭的。


    而且前麵所有的對話都是鋪墊,其真實目的卻隱藏在出門前的最後一句話中,看似隨意,實則心機滿滿,想要假手於人,借自己之口規勸當今得勢朝貴,恭親王。


    而自己這一“荒誕不經”的把柄被醇王爺牢牢握在手中,應,則相安無事,退,則會成為自己的致命武器。


    “唉...”


    榮祿端起已經涼透的茶碗,深深歎了一口氣,將涼茶灌入口中,隨後喃喃自語道:


    “因果報應,屢試不爽,看來,辛酉之變的慘劇,不久之後,又將蒞臨於朝堂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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