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張全任益州刺史的時候,每次到下麵去檢查工作,瞧著那崎嶇的道路,哪怕是坐著官轎,也常常被弄得個暈頭轉向。


    時間稍微長了以後,就給張刺史弄出了些心理陰影。倘若非得出門,要麽騎馬,要麽步行。


    看到這樣的情形,下頭的人也就上了心,想方設法尋到了一匹馬,牽到了刺史府。


    一看到這馬,張刺史的眼睛就亮了。這匹馬通體雪白,毫無一絲雜毛,身姿挺拔矯健,比益州馬好看多了,也沒有北方馬那麽張揚。


    繞著馬轉了幾圈之後,張刺史經不住啜說,翻身上了馬背,在府裏走上幾步。刺史府裏是一片叫好聲,惹得張刺史哈哈大笑。等到出城拉著韁繩提起速度,這馬更如疾風一般。哪怕是崎嶇的山路,也是如履平地。


    城裏城外走了一番之後,張刺史大手一揮,笑嘻嘻的收下了馬。獻馬的人,自然也得到了不少實惠。


    馬關進刺史府以後,張刺史還特意挑了兩名經驗豐富的馬夫,專職照料它的飲食起居。朝廷每年發給張刺史的俸祿,一大半都用在了這匹馬身上。


    食槽裏的草料,是從市集之上選來的最上等貨色;喂馬的清水,是家中仆役每日從城外拖回來的甘泉。給馬洗澡梳毛什麽的,若是張刺史稍有空閑,也會親自上手操持。


    至於騎乘之事,那就不用說了。府裏的人都知道這馬是張刺史的禁臠。即便是遭遇十萬火急緊急情況,刺史府中的人亦絕不敢輕易動用這匹馬半分。


    某天清晨,馬夫如同往日一般去喂馬。當他熟練的拿出草料遞向馬的嘴邊時,那馬像是突然受到了某種驚嚇或是刺激一般,猛地昂起了頭嘶叫了一聲。


    而且,隨著它的嘶叫聲,馬的兩隻前蹄也抬了起來。隨即,在馬夫的目光裏,由一匹馬變成了一個白衣女子。容顏俏麗,身姿婀娜,宛如從畫中走出來的仙子一般。


    見狀,馬夫先是愣在原地。緊接著,一股無法抑製的恐懼湧上心頭,他張開嘴巴,發出了一連串淒厲的尖叫聲:“快來人啊!有妖怪!有妖怪啊!”


    隨著叫聲響起,他雙腿一軟,一屁股重重地坐到了地上,渾身顫抖不止,手中的草料筐也滾落在一旁。


    大清早的,馬夫這突如其來的驚叫聲打破了府裏的寧靜。


    仆役們紛紛被驚醒,一個個心中驚疑不定。聽那喊聲如此驚悚,顧不得多想,隨手抄起身旁能夠當作武器的棍棒、掃帚之類的東西,便一窩蜂地朝著馬廄方向狂奔而去。


    待到眾人氣喘籲籲地趕到馬廄邊上時,眼前所見的情景令他們全都呆住了。


    馬廄裏的那匹馬不見了,現在站在馬廄裏的是一個肌膚勝雪、光彩照人的白衣女子。看見眾人圍上來後,她嘴角微微上揚,似乎帶著一抹淡淡的笑意。


    喂馬的馬夫,如同被抽走了脊梁一般癱軟在冰冷的地上。麵容因極度驚恐而扭曲變形,一隻手哆哆嗦嗦地抬起來,直直地指向那個身著一襲白衣的女子,嘴裏不停地大聲呼喊著:“妖怪!妖怪啊!”


    看到馬夫如此驚魂不定的模樣,在場的人盡管心中充滿疑惑和不解。但出於本能反應,他們紛紛快步上前,一邊小心翼翼地扶起馬夫,一邊將馬廄緊緊地包圍起來。每個人的神經都緊繃到了極點,不敢有絲毫鬆懈。


    等到聽馬夫說這個白衣女子是家裏的那匹馬變的後,圍住馬廄的眾人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手就連手中緊握的棍棒也因為過度緊張而握得愈發緊實,甚至能清晰地感覺到掌心傳來的陣陣疼痛。


    那白衣女子似乎也察覺到了周圍氣氛的異樣,她微微向左或是向右挪動一小步,馬廄外麵的人群便會如驚弓之鳥般迅速跟著左右移動,始終與她保持一定距離,生怕稍有不慎就會遭遇不測。


    沒過多久,這事兒就到了張刺史的耳裏。聽著下人們的說辭,張刺史也是一臉的驚奇。自己天天騎著的馬變成了一個漂亮的不像話的女子,這怎麽可能?青天白日的,從哪裏來這麽


    越想越是覺得荒唐可笑的張刺史頓時火冒三丈,二話不說便將前來稟報消息的下人狠狠訓斥了一通。


    見到刺史大人不僅不相信自己所說的話,甚至還毫不留情地大聲嗬斥自己時,前來稟報消息的下人心中的委屈和焦急瞬間湧了上來。


    “大人啊,您若是不相信小人所言,不妨親自前往馬廄查看一番!”說到激動處,這名下人隻差用自己的親生父母來起誓發願以證清白了。


    然而,即便聽到下人拿自己的雙親發誓,張刺史依舊半信半疑。在下人的一再堅持之下,他還是緩緩挪動腳步,朝著馬廄的方向走去。


    等在仆役們的簇擁下,剛轉進馬廄那邊的院門,張刺史就看見府裏的仆役們正提著棍棒繞著馬廄裏的白衣婦人轉著圈圈。


    那位白衣女子在看到張刺史後,停下了腳步。圍在她身邊的仆役們也跟著停了下來,但手中的家什卻沒有放鬆,依舊警惕地盯著那婦人。


    等張刺史走近馬廄以後,才發現這女子比下人們講的更加俊俏。一襲潔白如雪的衣裳隨風飄動,超凡脫俗、飄然若仙。


    張刺史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這是我平日裏天天騎乘的那匹馬?”


    見刺史大人不相信自己的話,還嗬斥自己。前來稟報消息的下人也不管不顧了,爭辯著說“大人,你要是不信,你自己去馬廄瞧瞧”,隻差用自己的父母來發誓了。


    那白衣女子像是早已知曉張刺史是主事人一般,見張刺史站定後,蓮步輕移來到張刺史麵前,恭恭敬敬地深施一禮。


    “大人,妾身不是妖怪,是燕中人氏。自幼對馬匹情有獨鍾,每每目睹良駒駿馬,心中總會湧起無盡的喜愛之情,深深羨慕它們那神駿非凡、飄逸灑脫之姿......”


    言至此處,白衣女子略微一頓,稍作沉吟,而後微微仰起頭來,美眸凝視著遠方,整個人仿佛沉浸在了往昔的回憶當中。


    此時正值清晨時分,柔和而溫暖的陽光如輕紗般透過樹葉的縫隙傾灑而下,恰好映照在婦人那婀娜多姿的身軀之上。


    一時間,光芒與女子相互交融,使得她宛如降臨塵世的仙子一般,超凡脫俗,令人不禁為之傾倒。


    望著眼前這如詩如畫的一幕,張刺史也不由得看得有些失神,但他很快回過神來,輕輕地咳嗽了一聲。這聲咳嗽雖輕,卻瞬間將白衣女子從回憶中拉了回來。


    白衣女子略帶歉意地看了一眼張刺史,然後繼續說道:“數年前的一個夜晚,妾身因一時貪杯,飲酒過量,待到醉意襲來之時,隻覺得天旋地轉,意識漸漸模糊不清。待再次醒來,妾身驚愕地發現自己的化作一匹馬!”


    “當時,妾身心裏驚恐不已,生怕會被當著妖怪打殺,顧不得其他,隻得從家裏跑了出來。”


    “一路南來,曆經千辛萬苦,行程起碼也有了千多裏才放慢了腳步。哪知道在尋食的時候被人抓住了,然後被送到了大人府上。”


    “這些年來,承蒙大人厚愛與憐惜,妾身感激不盡。”說到這裏的時候,白衣女子再次屈身向張刺史盈盈拜倒,行了一個莊重的大禮。


    緊接著,她的聲音也開始微微顫抖起來:“今日清晨,妾身忽地心生懊悔之意,恨自己竟淪為牲畜身軀。一念及此,悲從中來,不覺間淚流滿麵,掉落在地上的淚水驚動裏土地……..”


    “或許是妾身的哭聲太過淒慘,連那土地將妾身的遭遇稟報給了天帝。天帝聽聞後,很快便降下旨意,準許妾身恢複到原本的模樣。不想卻驚嚇了府裏的人和大人。這些年的種種,都恍如一場夢一般…….”


    聽到此處,在場眾人皆是瞠目結舌、鴉雀無聲,誰能想到這白衣女子竟有如此離奇的經曆!她本為人身,隻因對駿馬鍾愛有加,某次醉酒後竟奇異般地化為一匹馬。而如今,承蒙天帝降下旨意,她方才得以重獲人形。


    眾人紛紛扭轉過頭,將目光齊刷刷地投向站在前方的張刺史,想聽聽大人怎麽說。


    看著眼前這我見猶憐的白衣女子。張刺史暗自思忖:說她是妖怪吧,在這大太陽的,她怎麽能承受陽光的照射呢?說她不是妖吧,可馬夫說她是馬廄裏的那匹馬變的,而且,那馬也沒了影子。


    想了片刻之後,張刺史才開了口。“你說你是燕中人氏,可願意歸鄉?我著人送你回去。”


    聽到張刺史說要送自己回燕中,白衣女子的頭搖的像撥浪鼓一樣。“妾身當年糊裏糊塗就從家裏出來,這些年來,家裏人恐怕早就當自己死了,現在回去,哪裏說得清呢?”


    “還請大人救救妾身!”那白衣女子作勢就要朝著張刺史跪下去。楚楚可憐的模樣令人不禁側目。


    眼看著這位秀色可餐的白衣女子即將跪地,張刺史心中一緊,連忙伸手攔住了她。“快快起身,不必如此多禮。”


    接著,他微微皺眉,思索片刻後繼續道:“之前我欲送你回鄉,但你執意不肯。若是你在外漂泊,一旦提及你的來曆,恐怕難免會被他人當作妖怪看待。這般處境實在堪憂啊……”


    說到此處,張刺史稍作停頓,似乎想到了什麽主意,然後緩聲道:“這樣吧,本府之中恰好還缺一個管事的婦人,不知你是否願意留在此處呢?”


    聽聞張刺史此言,白衣女子先是一愣,隨後臉上露出欣喜之色。她趕忙再次向張刺史叩頭拜謝,口中連連說道:“妾身謝過大人!能得大人收留,實乃妾身之幸。”


    見此情形,張刺史微笑著點了點頭,隨即轉過身去吩咐仆役們準備收拾一間幹淨整潔的房間供白衣女子居住。


    待一切安排妥當之後,張刺史又特意囑咐府中的眾人切不可隨意議論此事、亂嚼舌根。畢竟這白衣女子身世特殊,若傳出些風言風語來,對她和整個府邸都可能帶來不必要的麻煩。


    交代完畢,張刺史方才離去。


    “食色,性也”。瞧著自家大人的做派,府裏的人哪個不清楚呢?不光是把自己的嘴巴閉得嚴嚴的,就連給白衣婦人準備的房間,都隻差當作主母對待。


    從白衣女子現身馬廄,到在刺史府住下,不經意間,已然過去了十多年。


    這十多年裏,白衣女子還真像是府裏的管事一般,把府裏的事情處理的井井有條。


    見過這位白衣女子的朋友們,無不是將她視作張刺史雖未明媒正娶但卻心照不宣的妾室。每逢有人向張刺史贈送禮品之時,也都會特意為那白衣女子精心備上一份。對於朋友們或是下屬們的這番舉動,張刺史則總是佯裝渾然不覺。


    某天早上,那白衣女子忽然來到張刺史的麵前,言辭懇切的請求,“大人,妾承蒙您多年來的照顧,心中感激不盡。然而如今,妾身思鄉心切,懇切大人能準許我返回燕中……”


    聽到白衣女子和自己說思鄉心切,想回到燕中。張刺史也有些納悶了。怎麽好端端的想回去了呢?正當張刺史準備開口的時候。


    隻見眼前的白衣女子猛地抬起頭,揚天發出了一陣悠長的嘶鳴聲,然後直挺挺地撲在地上,在張刺史的眼皮下,又變成了一匹馬。


    張刺史被這白衣女子的突然變化嚇得倒退了幾步。不過,還沒等張刺史回過神來,這匹馬就衝到了院子裏,長長的嘶鳴聲更是響徹了整個刺史府。


    伴隨著揚起的陣陣塵土,那馬四蹄翻飛,瞬間就衝出了刺史府,轉眼就消失在了眾人的視線中。誰也不知道這馬去了哪裏。


    張刺史站在原地許久才緩過神來,他滿心疑惑地走進白衣女子曾住過的房間。房間裏一切照舊,隻是少了她的身影,空氣中仿佛還殘留著她的氣息。


    張刺史坐在桌前,發現桌上留著一封信。打開信,上麵寫道:“大人之恩,妾身無以為報。妾身本是燕中的靈馬,修煉化形,流落至此。幸得大人庇護,得以安然度日。然故鄉有難,不得不回。大人莫要掛念,願君福壽安康。”


    夜裏,張刺史夢到那匹白馬歸來,還是白衣女子模樣,向他盈盈行禮,再次感謝他的恩情。醒來後,張刺史久久不能平靜。


    再後來,這事兒慢慢地傳開了,對於那個呆在刺史府十多年的白衣女子,誰也不知道她到底是馬還是人。


    或許,這是張刺史的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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