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有善報,惡有惡報,不是不報,時候未到。


    這話,大多數情況下,是人們對一些為富不仁或者其他狀況下自己又無能為力的時候,自我安慰的一種精神勝利。


    但要是說,如果是一隻羊被殺死之後,那羊自認自己被殺的不是時候,然後立馬向人索命,而且,還成功的報複了宰殺自己的主謀,聽起來似乎就有些天方夜譚了。


    可是,偏偏這事兒還是真的。就著實讓人疑惑並驚訝了。


    往年間,淮西有個小縣,離京城頗遠,因為地理的緣故,這個縣的經濟不是很發達,甚至可以說是落後。


    落後到什麽情況呢?拿個簡單的例子來說吧,整個縣裏,除了百姓自己豢養的雞鴨狗豬牛之外,連隻羊都沒有。


    縣邑的集市裏,不光是沒有羊肉出售,就連專門負責宰殺的屠夫,也隻是聽說過羊而已,從來沒見過羊,也沒有動手宰殺過羊。


    某年,縣衙新來了一位主簿。這主簿談不上是饕餮之徒,但對羊肉也有點情有獨鍾。在縣邑裏工作一段時間以後,很是惦記自己以前吃過的羊肉美食。


    於是,就讓縣衙的小吏告訴廚房,弄點羊肉回來解解饞。哪知道小吏在聽到他的話以後,很驚訝地看著他,像是看稀奇一般。


    主簿一開始還不明所以,催促著小吏趕緊去辦理。小吏停著了半天,小心地問,“大人,您說的羊是何物?”


    聽到小吏的問話,主簿很是驚奇,“羊是何物?”於是,就和小吏聊了起來。


    得知事情的原委之後,主簿很是感歎,腦子也轉的飛快。《左傳》說,“祭以特羊,殷以少牢”。“四時祀以一羊,三年盛祭以羊、豕。殷,盛也。”


    哎,來這裏前,知道縣裏窮啊,沒想到會窮成這個樣子。這羊,可是進獻祖先、四時祀儀的聖物。“食於其母,必跪受之,類知禮者”,“有角而不任,設備而不用,類好仁者”,“執之不鳴,殺之不啼,類死義者”。


    要是上官知道縣裏一隻羊都沒有,然後拿著梁惠王和楊朱的對話來考究。豈不是平白無故的栽倒在坑裏了?這得想個辦法啊。


    當即,主簿就一邊歎著氣,一邊領著小吏找到了縣令和縣尉,三人在縣衙裏開了個班子會,討論一下,看怎麽解決這個問題。


    縣令和縣尉到縣裏任職的時間比主簿早一些,因為縣裏沒有羊,在上級巡視縣裏開展的祭祀活動中,還被嗬斥過。在聽了主簿的話以後,兩人的眼睛齊刷刷的亮了,直誇主簿“有文化”。


    當然,大家心裏更清楚,三個人都是好久時間沒吃過羊肉了,但總不能給下頭的人交代:“老爺我,這段時間渴羊肉渴老火了,你們去想辦法弄點羊肉回來解解饞。”萬一傳了出去,名聲豈不是全毀了?


    在一番交流之後,三人都覺得在祭祀和招待上級的貴客,以及公事需要時,沒有羊,是個大問題,但買羊的錢又不好從公款裏列支。


    於是,當著吏員的麵,三人就拿定了主意。由縣令、縣尉、主簿三人自掏腰包,讓人從臨近的郡縣調了一批羊子回來圈養起來,以備不時之需。


    不僅如此,三人還讓小吏拿筆記了下來:這些買回來的羊,除非是遇到重大祭祀活動,或是來了尊貴客人,又或是官府有所需求之時,根據實際情況三人點頭以後才能宰羊,否則的話丟一隻羊,當事的人就要自掏腰包賠兩隻羊。


    這個規則提出來以後,縣衙的吏員們對三位大人都是豎起了大拇指,一心為公,不增加基層負擔。


    但實際上,三人也有著自己的小心眼。這羊是三人湊錢弄回來的,宰殺的時候三個人通通氣,祭祀或者是待客之後,吃肉喝湯的時候誰也不會落下。


    從第一批羊弄回來,三人是這樣做的。久而久之,這種不成文的默契竟逐漸演變成了專屬於他們三人之間心照不宣的潛規則。


    過了一兩年之後,某天下班後,主簿還沒有走到家門口,就遠遠地聽見妻子在屋裏歡笑的說話聲。等進了門,原來是自己的小姨子千裏迢迢的過來了,專程探望她的姐姐。


    “他鄉遇故知”本就被古人列為人生四大喜之一,何況是親姐妹呢?看到妻子和小姨子時不時地又哭又笑,也挺感動的。血濃於水嘛!


    於是,在和妻子及小姨子打過招呼之後,主簿就讓人準備晚宴,計劃鬧鬧熱熱地招待一下小姨子,也讓妻子高興高興。畢竟,妻子跟著自己來到這個窮縣,雖說是官夫人,但平日裏的生活還是比不上在丈人家的時候。


    再說,妻子跟著自己到這裏以後,素來知書達理,和縣令縣尉他們的後院處理的相得益彰,從來沒給自己拖過後腿。


    現在,小姨子來了,可不能失了妻子的顏麵。


    哪知道,等主簿把自己竭力的菜單報給妻子之後,妻子卻有些不樂意了。


    主簿趕緊解釋,“不知道妹妹要來,縣裏窮,一時間,找不到更好的?”


    “前幾次你不是給我還帶過羊肉嗎,找不到更好的飯菜,莫非連點羊肉也沒有?”聽著主簿的解釋,但妻子還是忍不住嘟囔了幾句。


    男人嘛?都還是很好麵子的。何況妻子這話還是當著小姨子的麵說的。雖然明知道要是宰了一隻羊來招呼自己的小姨子,有點不符合當初自己和縣令縣尉約下的規矩。


    但要是自己現在跑過去跟縣令縣尉說,老兄,我想宰一隻羊招待小姨子,主簿又覺得自己臉上有些掛不住。


    於是,主簿咬咬牙,心一橫,就讓仆役從羊圈裏拖了一隻羊出來,殺了做菜,招待小姨子。縣令、縣尉那裏,也沒去知會一聲。


    整整一隻羊,紅燒的,清蒸的,白切的,等等是應有盡有。主簿還親自操刀,弄了一道碳烤羊腿。


    等羊腿端上桌的時候,表麵金黃、外焦裏嫩、香氣撲鼻的羊腿把小姨子感動的眼睛忽閃忽閃的,直說“姐夫你太好了。”


    有好菜自然也就有好酒。這餐晚宴,主簿可是把自己到這裏以後所有的資源都調動了。一家人圍在一起,歡聲笑語不斷。


    酒足飯飽之後,再說會兒話。主簿就把妻子和小姨子讓進了內室,讓姐妹倆說說話,自己就爬到了外屋的床榻上,很快就睡著了。


    這一覺一直睡到五更時分。夢裏,正在攜著妻子小姨子外出踏青的主簿,突然被床榻下一陣淒慘的羊叫聲給驚醒了過來,那叫聲異常悲涼,仿佛帶著無盡的哀怨和痛苦。


    迷迷糊糊地主簿被這突如其來的聲響驚醒,不由得怒火中燒,氣呼呼地伸手用力拍打床板,並大聲怒罵道:“該死的畜生!深更半夜叫什麽叫,擾了老子的清夢!”


    可是,任憑主簿如何破口大罵,那悲哀的羊叫聲卻絲毫沒有停歇的跡象,依舊斷斷續續地在房間裏回蕩著。


    過了好一陣子後,主簿突然從床上坐了起來——一頭羊爬上了床鋪,氣勢洶洶地將尖銳的羊角抵住了主簿,並瘋狂地撕咬起來。


    而且,這羊一邊撕咬還一邊口吐人言:“當初把我們這些羊買回來飼養以待宰殺,可是你出的主意啊!不僅如此,你們幾個人還信誓旦旦地做了約定。可是今天,你卻違背了誓言,宰殺了我。”


    “按照原本的計劃,我本應是祭社才會被宰殺。可你倒好,為了討好你的小姨子,竟然提前將我斬殺,用來設宴款待她。你這樣的行為簡直就是喪心病狂!”


    這頭憤怒至極的羊越說越來勁,繼續咆哮道:“因為你的一己私欲,我不僅喪失了參加祭社的寶貴資格,更是陷入了這不忠不義的絕境之中。所以今天,你必須要拿命來償還!”


    被一隻羊抵住並要賠命。主簿整個人都呆了。這叫什麽事呢?不過,這羊說的也是事實。當初自己三人約定養羊宰羊的時候,名義上是說為了祭祀什麽的需要,實際上還是自己幾個人嘴巴饞罷了。


    至於羊說的自己為了討好小姨子這事,更是感覺衣服都給撩開了,慫的主簿是啞口無言。頓時,主簿的臉紅一陣白一陣的。


    半響過後,主簿吞吞吐吐地說:“你……你說得對啊,這……。隻是……可否懇請您高抬貴手,容我先進屋去跟我的妻子交代一番,也好讓我妥善地安排一下身後之事呢?”


    瞧著主簿結結巴巴的樣子,那羊卻得理不饒人了。不但一點憐憫之意都沒有,更加吹胡子上牆了:“寬恕你一點點時間,你把我拖出來宰的時候,可曾想過讓我活到祭祀的那天。你能做初一,我就不能做十五啊!”


    一人一羊相互抵著弄了半天之後。主簿見事不可為,下蠻掙紮著推開羊,匆忙跳下了床榻,衝到內室門口,一邊用力拍打著門,一邊高聲喊著妻子的名字。


    可是,任憑主簿怎麽用力拍門,怎麽撕破喉嚨高喊,妻子那邊卻沒一點回應。


    原來,晚上吃飯的時候,妻子和小姨子心情心情格外愉悅,興致勃勃地開懷暢飲,不知不覺間就多貪了幾杯美酒。再加上姐妹倆相談甚歡,一直聊到了夜半時分才罷休,而後便雙雙沉沉睡去。


    就像主簿,若不是被床榻下的羊叫聲驚醒,估計也會睡到太陽曬屁股才會起床。所以,盡管主簿把門拍的陣陣響,屋裏麵還是沒有動靜。


    這時,那隻羊也抵了過來,逼迫著主簿償命。主簿也是急了,大聲喊到,“我一時糊塗,提前宰殺了羊,現在被羊追命。現在就要離你走了,臨行前想和你道別一聲,哪知道你不做聲。”


    “夫妻一場,你怎麽能這麽狠心呢?哎,我死之後,你不要改嫁,不然,我做鬼都不會放過你。”


    或許是主簿最後的喊聲驚醒了內室裏睡著的妻子。等妻子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勉強撐起身子,搖搖晃晃地走到門邊,費力地打開了房門。


    眼前的景象嚇得妻子花容失色,主簿倒在外屋裏,身下是一灘血跡。聽到姐姐的尖叫聲,小姨子也醒了。姐妹倆看著倒下的主簿,也都是害怕的不行。連連尖叫聲不斷地從姐妹倆的口中發出。


    這時候,天已經亮了。縣衙的人都聽見了姐妹倆驚恐萬分、響徹雲霄的尖叫聲。


    等值班的小吏跑過來,看見死去多時的主簿,也是驚駭得不得了,這可是人命官司,何況死者還是主簿。


    很快,縣令和縣尉也趕了過來。衙門的人手全部圍繞著死去的主簿打轉。


    除了主簿的妻子和小姨子,住的離主簿最近的值班小吏說,“清早的時候,聽見主簿在屋裏像是在和什麽人爭吵,但是,沒有看見外人進來。”


    當時正在值班的小吏戰戰兢兢地說道:“今兒個早上,我隱約聽到主簿大人好像在跟誰激烈地爭吵著什麽事兒呢,可我四處查看了一番,並沒有發現有任何外人進入過這裏呀。”


    聽到值班小吏的話,大家又繞著主簿的住處轉了一圈,確實,沒有外人的蹤跡。眾人不禁麵麵相覷,眉頭緊皺。


    這時,主簿的妻子和小姨子也平靜下來了。主簿的妻子說,“早上迷迷糊糊地聽見丈夫大喊,被一隻羊追著索命,等她開門的時候,發現丈夫已經死了。”


    看著主簿的妻子和小姨子猶還帶著幾分醉意,再說,平日裏主簿和妻子關係又很好。如果按值班小吏的說法,姐妹倆是主簿死亡的最大嫌疑,可縣令和縣尉,怎麽也無法確定主簿到底是怎麽死的。


    但是,作為在朝廷掛上名字的官員,主簿的死,總的有個交代啊。於是,在縣裏給上級的報備裏,主簿的死因就變成了操勞猝死,絕口不提主簿妻子說的被羊追命。


    等主簿的喪事辦完之後,主簿的丈人看著自己的女兒年歲不大,和主簿又沒有子嗣,就動了讓女兒改嫁的心思。畢竟,主簿的死因還是有些怪異,讓女兒這麽呆在夫家也有點不舒服。


    讓人驚奇的是,每當有媒婆登門,試著遊說主簿妻子的時候,當天晚上,主簿的妻子必定會夢見死去的主簿滿麵怒容地責備自己。


    再後來,主簿的妻子就一直在夫家守著貞節,直到壽終正寢。


    隻是,那隻逼死了主簿的羊,到底是個什麽來頭,就沒人知道了。或許,裏麵還隱藏著某些故事,時過境遷,誰知道究竟是個什麽回事呢?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有味道的神鬼事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右手青衣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右手青衣並收藏有味道的神鬼事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