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入甕


    終於等到大家都吃完了,卿言餓得頭昏眼花的摸到廚房準備填肚子,可尋了個遍卻粒米未見,就連能生吃的果蔬也沒有,無奈隻得泄氣的又躲回柴房。


    難道這大院的下人通通都是屬老鼠的?居然可以吃到如颶風過境片瓦不留,真服了他們了。卿言搖了搖頭,摸著餓極的肚子,望著牆上圓型的鬥笠越看越像燒餅,鬥笠上用竹條編織時組成的一個個細小的空隙還真像燒餅上香噴噴的芝麻,讓人見了眼饞。所以,那個誰誰誰說的畫餅充饑,果然是騙人的,沒有最餓隻有更餓。卿言無奈的靠著幹草堆閉目養神以舒緩胃裏的不適。


    “躲在柴房?”戲謔的聲音輕飄飄的落下,發聲者不由得挑起嘴角,語氣有些不屑也有些不信,“看她能躲到幾時。”


    雖說是皇子下榻的行宮大院,但是柴房這種隻有下人才出沒的地方,條件自然不會好到哪去。藍臻眯著眼思慮著這嬌滴滴的金枝玉葉還能撐多久,又餓又冷又累,怕是不過多時就忍受不住了:“曹達,我們來打個賭如何!”


    “王爺可是要賭那個大齊的長公主?”曹達比他哥哥曹遇要識趣,見王爺意興正濃,也就順勢接下話題,“觀察她許久,倒不如想象中的那般身嬌肉貴。”


    “哦?”藍臻微微一笑,眉眼中不禁露出一抹拭目以待:“我賭她最多再熬一個時辰。”頓了頓聲,輕呡了一口香茶,望向立於身後的曹達,“你若贏了,”藍臻眼中精光一閃,“本王就許你把那個滴香樓的翠靈給娶回來,別等到掛了牌才後悔,我昭王府可丟不起這個人。”


    “王,王爺!”曹達滿臉不可置信的驚喜,連說話也變得不利索,心下一激動立即跪在藍臻身後,“屬下多謝王爺成全。”


    “起來吧,長兄如父,這事還得曹遇同意才行,你先下去和他說說。”藍臻沒有回頭,隻是對著身後揮了揮手,聽到曹達的答諾聲後,才起身來到書桌前。


    將一方如意浮雕烏木鎮紙握入手中把玩,藍臻的目光卻在材質上流連。烏木又叫陰沉木,是珍貴樹種經萬年埋於地下炭化而成,以川地居多,且不腐不蛀。所以,無論工藝或材質,這方鎮紙在木製鎮紙中都實屬難得的精品。


    展開一軸長簾文卷,此種夾江紙是藍臻的最愛,雖不如澄心堂紙的堅潔如玉、細薄光潤,但紙張細膩、墨潤五色,十分適合他的筆風。


    隨手揮毫在紙上寫下一個濃墨重彩的卿字,而在落下最後一筆時卻猶豫了,生生破壞了字體的器宇軒昂,倒成了一個跛足的將軍,雖然隻有一個缺點卻足以致命。


    卿本佳人,而佳人的弱點正是這翩翩公子。沈卿言,隻怪你生在皇家,命運多舛已是定數,若是此次僥幸便是你的造化了。


    藍臻一聲微歎幾不可聞,心下卻沉了幾分,猶豫之念又漫上心頭。


    又冷又餓的感覺的確很難受,卿言蜷縮著身子已經熬了幾個時辰,隻等著夜幕的降臨。冬日的白晝漸短,到晚膳過後天色已完全暗下來了,從柴房的窗口往外看,各房內燈火明亮,隻有庭院中光線昏暗,借著月光和房內溢出的燭火,卿言隱約可以辨出來時的路,於是從柴房中出來直奔廚房。


    尋遍一圈之後卿言徹底傻眼了,整個廚房空空如風卷殘雲,粒米未剩,南夏國的這群人果然是屬老鼠的。卿言泄氣的坐在地上,瞟著收拾得一塵不染的灶台。一塵不染?卿言的腦子頓時清明起來。若說午膳的一掃而空是巧合,難道這晚膳片甲不留也是巧合?卿言立即拍了拍自己的腦袋,這是不是就是所謂的聰明反被聰明誤?既然人家已經挖好了陷阱等你跳,就絕不會在你入了圈套後而沒有察覺,即便出現一時的疏忽,也能有辦法再次掌控全局,今日午膳時的空城計便是讓自己自動現身,順便再戲耍一番。


    死人妖,竟然用這種方法整我,一定叫你死得很難看!卿言忿忿地想,不知不覺衝出了廚房。


    既然行蹤暴露也就沒什麽好躲的了,說不定此時正有一雙眼睛在監視著自己。卿言借著夜幕中的亮光,尾隨來往的下人,摸索著找到了院中藍臻的住處,見四下無人,卿言也不客氣,直接推開了房間的大門。


    臥房外室的小廳中央是一張楠木雕花圓桌,桌上擺著一盤芙蓉白玉糕,清香的薄荷味彌漫著整個房間,顯然這糕點是剛做好的。卿言心裏又一次忍無可忍的嚴重鄙視之,果然是名副其實的人妖,連吃的甜點都如此女性化。


    美食當前,卿言也顧不了那麽多了,趕緊拿起一塊祭了自己的五髒廟,一連三塊下肚,卿言的胃才覺得好受些。


    “味道可好?”慵懶而醇和的男音輕飄飄的散開,嚴重影響了偷吃美食的氣氛,卿言心中低咒一聲,不雅的將手中的白玉糕一口咽下,然後有滋有味的舔了舔拿糕的兩根手指,滿足的抬頭望向來人,“王爺親自嚐嚐不就知道了!”


    一係列的動作讓藍臻生生瞪大了眼。堂堂公主竟如市井小童般不講禮數,甚至可以說不事清潔,狼吞虎咽的舉止毫無優雅可言,實在難以與禮節高束的一國之儲君聯係起來,末了,甚至還不忘將嘴角的糕屑用剛剛舔過的那根食指塞入口中,順便再狠狠地嘬了一下。


    如此公主還真是不多見,與今早那個溫文爾雅細嚼慢咽的閨秀判若兩人不說,而那一係列動作竟流暢得仿佛演練過無數次。


    倚在門口的男子正了正身,閑適的踱步上前,妖邪風流的臉上一抹肆意的笑,讓卿言心底一陣惡寒。


    “公主盛情,本王卻之不恭了。”藍臻將手伸向卿言,攤開掌心,露出掌中因常年使劍而粗糙的繭。


    寧遠也是一雙這樣的手,雖觸感不佳卻十分厚實可靠。所以,死人妖,寧遠要是有個什麽閃失,你就死定了。


    眼前這樣的動作卿言當然知道是何用意,心中有種揍人的衝動,不過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卿言一臉陰霾的拿起一塊白玉糕向藍臻掌中遞去。


    白玉糕捏在兩指之間,總覺得有什麽不妥,即便是陷阱,那是不是也太明顯太順利了?而藍臻對自己出現在他的房中並不驚訝,似乎等的就是這一刻。他又在玩什麽把戲?


    猶豫的將白玉糕遞到他的掌上,見他慢慢放入口中,自己也不甘示弱的抓起一塊塞了一滿嘴,人妖先生見她咽得辛苦,竟放下手中咬剩的半塊,給她倒了一杯茶。


    難得他有如此好心,卿言也不推辭,接過茶杯喝下一大口,緩解了被噎的不適,而對上藍臻的眼眸卻全無感激之情。


    藍臻似乎並不在意,好整以暇的坐下,拿起吃剩的白玉糕再次品嚐起來:“嗯,味道還真不錯。”


    漸漸的,藍臻那張妖邪的臉在卿言眼裏慢慢變得模糊,而落在嘴角的笑也因為不清晰變得沒那麽討厭,意識開始渙散目光也變得越來越沒有焦距,終於眼前一黑,卿言全身失控的癱軟下去。


    死人妖,就知道你沒那麽好心,居然給我一杯蒙汗茶。


    那抹算計的笑是藍臻每次計謀成功後的招牌動作,常年習武的強壯手臂毫不費力的將卿言摟住,又一次讓她免受與大地親密接觸之疼,不過這次卿言一定不會感激他,因為從她昏迷前一刻時的眼神就能知道,那是一種欲將其撕裂的憤怒。


    打橫將她抱起,輕輕放至床榻上,藍臻的那抹笑意始終未減,這個在他麵前總是張牙舞爪的主現下終於安靜了,靜得如一朵睡蓮,溫和恬淡,卸下了防備,淡雅得楚楚動人,讓人心中生憐。


    有趣,如此多重麵的女人著實有趣,可以典雅可以俏皮,可以風姿綽約也可以毫無形象,矛盾的結合倒讓人分不出是大家閨秀還是山野村姑了,莫不是大齊的山水異常,養育的公主也特別善變?


    “來人,好生伺候公主。”吩咐完下人,藍臻噙著笑走出房間。


    瞿州瑞獻客棧天字號房內,一身輕甲勁裝的男子跪在堂中。


    “秦勉,你起來。”屋內圓桌旁坐著的男子一臉愁雲,沉聲命令道。


    勁甲男子聞之卻未動,頭低得更甚,一副負荊請罪到底的自責模樣:“屬下失職,請大人責罰。”


    “勵之,起來吧。”滿臉愁雲的男子輕歎一聲,用了兩人之間的親密稱呼,“現在不是問責的時候,再將公主失蹤時的情形與我說一遍。”


    “駙馬,還是我來說吧!”立於一旁戰戰兢兢的墜兒終於不忍看到秦勉自責,鼓足勇氣開口。


    “說吧!”雲軒揮了揮手示意繼續。


    迷糊中,卿言感覺自己的身體顛簸得厲害,但身下柔軟的觸感又像是躺在床上,可這一搖一晃的節奏又像極了馬車。定了定神,卿言用拇指揉了揉發疼的太陽穴,輕呤一聲,努力回憶先前發生的事。


    “醒了,公主醒了,快去稟告王爺。”一道尖利的女聲狠狠的撞擊了一下卿言的耳膜,讓她不悅的皺起眉頭。


    很快,當卿言意識到女聲口中的王爺是何方神聖時,一張讓人咬牙切齒的臉已經出現在她麵前。


    此時,整個車隊已經停住了,藍臻掀開簾子,對上的是卿言那雙警惕的黑瞳,心情莫名其妙的一陣失落。


    “不知王爺用這種方式是想請我去哪兒?”卿言理了理思緒環視四周,在見到藍臻後一切想法都歸於平靜。既來之則安之,若是他想殺我,早八百年就動手了,既無性命之憂,卿言的膽子也大了起來。


    “公主是想去哪兒呢?”藍臻淡然一笑,縱身跳進馬車,十分利落。


    馬車雖不奢華倒也十分寬敞,此時裏麵已有三人,還有一個半躺著的卿言,卻也不顯得擁擠。


    藍臻揮手示意侍女下車,馬車又開始前進,速度似乎比先前要快了許多。


    卿言下意識的往車廂內挪了挪,盡量找個安全又舒適的位置和藍臻對峙,如此戒備的神情倒是讓藍臻覺得好笑。


    揉了揉還有些生疼的腦袋,卿言正了正身,麵對藍臻一臉嚴肅的開口:“王爺,明人不說暗語,此番您如此費勁的將我擄來不知所謂何事?”


    “公主言辭倒是不客氣,”藍臻一臉無所謂,“擄字可不敢當,公主擅闖我別院,本王不過是錯將公主當刺客了。”


    “既然是錯將,那便是誤會,還請王爺放我下車,也好解了這誤會。”這也能錯將,卿言覺得這個昭王還真是個睜眼說瞎話的天才。


    藍臻並沒有正麵回答,嘴角噙著一抹笑隨手掀起車廂的窗簾,望著窗外意味深長的道:“荒郊野外,本王還真不放心就這麽讓公主下車。”


    藍臻的目光在卿言身上來回掃動了一圈,看得卿言心裏發毛,卻不敢表露於臉上,“公主金枝玉葉,若是遇上個山賊什麽的可就不好辦了,不如就讓本王做一回護花使者,可好?”


    這語氣一點也不像征求意見,倒更像是一種報複性的挑釁。


    死人妖,送糧時的口舌之爭居然記到現在,真是小氣。


    卿言抬手拉開窗簾往外望去,果然是荒郊野外。時值隆冬,窗外連綠色都十分稀少,想必就是下了車也不見得能找到回去的路,若是入了狼腹就更是冤哉枉也了。


    其實跟著藍臻,卿言心裏是十分樂意的,如果想要知道寧遠的下落不跟著他怎麽成呢?隻是這人妖總是一副算計得逞的樣子,讓卿言心裏十分不爽,自然便要與他叫板為難。


    “要是護花,那本公主在此便多謝王爺了。若是綁架挾持,那就請王爺三思,想必就是有我三皇叔晉王爺從旁協助,這大齊丟了長公主怕也不是件小事。”卿言淡淡的說著,帶著一絲警告的意味。


    “挾持?”藍臻笑得一臉討打,“公主總是不停的往我頭上安罪名,本王還真不知是哪兒得罪了公主,還望公主明示。”


    真是個人精,話說得滴水不漏,事卻做得夠絕,卿言怒氣上湧:“把寧遠還我,挾持之事便不與你計較。”


    “寧將軍……”藍臻又準備裝傻充愣,卻被卿言赫然厲聲製止。


    “藍臻,你少給我打哈哈,你讓海圖找人假扮寧老將軍引寧遠入局,還將他囚禁在你處,拿了他貼身的玉佩和承影劍給我下套,就是為了抓我,看來我三皇叔許給你的好處不薄啊!”卿言著實討厭他那張妖邪的臉。


    被卿言點破藍臻也不氣惱,仿佛早就知道會有如此結果。


    “少用這種眼神看我,三皇叔將押糧路線告知,你便派人假冒山賊搶我救災官糧,讓我腹背受敵不得已而求助於你,然後讓我親自還糧,好在兩國邊境的三不管地帶故計重施,用山賊將我擄走,不料被雲軒識破,所以你轉而用寧遠來引我上勾,現在目的達到了,不,應該說是三皇叔的目的達到了,這一切你們都在暗中進行,所以,即使大齊丟了長公主,皇家的矛頭也無所指,若是長公主就此消失,三皇叔便可乘機坐大,隻是你為何不殺了我,相信三皇叔許你的好處應該是你殺了我之後才能得到吧。”卿言一口氣說完,最後不忘斜睨藍臻一眼。


    “公主真是冰雪聰明,不過晉王爺沒說過要殺你,隻是說讓你永遠消失,這消失的方法嘛,總是多種多樣,所以人不必殺但好處可以照拿。”藍臻望著卿言一臉的怒容,笑得好不愜意。


    果然是又妖又精,事情拿捏得恰到好處,三皇叔想借刀殺人,即使日後被查到蛛絲馬跡也可推卸幹淨,而藍臻也不是什麽省油的燈,留著她倒是一步讓三皇叔顧忌的好棋,卿言對這樣的為人十分之鄙夷,“不知三皇叔許你的皇位幾時可以兌現?怕是要等到他自己做了皇帝才能履行承諾吧!真不知道你是怎麽想的,勾搭一個又老又醜又倔又笨的糟老頭,怎麽也不想想來勾搭我這個年輕貌美的小女人,好歹我也是一國儲君,比起那個老頭來,對你的皇位可是有用多了,聰明如你竟也有犯這種白癡錯誤的時候,真是聰明一世糊塗一時。”一臉不屑的講完,卿言偷瞄了藍臻一眼。


    見他不說話,卿言決定再推波助瀾一把,哼,還怕分裂不了你們。


    “相信王爺也知道傅雲軒的身份,而傅家在我朝中的地位便如同司徒家在南夏的地位一樣,王爺該不會認為我的駙馬會對我倒戈相向吧!以傅家的勢力,王爺覺得我三皇叔有幾成把握在最快的時間內扳倒他,即便是扳倒了,怕也是十幾二十年後的事兒咯,王爺這立儲的日子看來是遙遙無期了。”言畢,又偷偷瞄了藍臻一眼,見他神情漸變若有所思,卿言心中一喜。


    “我倒是不介意化幹戈為玉帛,不知王爺意下如何?”最後丟出一束誘人的橄欖枝,卿言等著他的回答。


    藍臻沒有回答,隻是眯著眼看她,眼神中透出來意味不似在考慮卿言話中的可行性,更像是品讀一句玩笑,一句看起來很認真的玩笑。


    見他半晌兒都沒開口,卿言心裏急了,麵上卻不得不做出一副胸有成竹雲淡風輕的樣子。


    又等了一會兒,還是沒有回答,卿言麵上的表情也快掛不住了,可現下這種狀況,再多說似乎也沒多大用處,於是,把心一橫:“你慢慢考慮,我休息一會兒。”然後閉上眼,耳朵卻仔細的聽著動靜。


    “哈哈哈哈,小言兒,我很好奇,你如此天真,這晉王爺怎麽就敗在你手上,讓你登上儲君之位。哈哈哈哈。”藍臻大笑起來。


    卿言猛的睜開眼。


    我可以理解為他這是,這是在變相的罵我蠢嗎?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春來江山笑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花式冒泡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花式冒泡並收藏春來江山笑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