鉛灰色的天上烏雲滾滾,不時有閃電蛇行其中。


    大風刮起沙塵,道路兩旁的帷幕鼓脹激蕩,仿佛隨時可能迎風飄去。


    禮部官員扶著帽子來回奔走,嘶喊著命人加固帷幕。


    一群人正忙著打樁係繩,天上又是一陣雷鳴。


    雷聲未息,雨水傾盆而下,劈哩啪啦打在棚頂。


    棚下有人抬頭:“這雨怎麽這麽大?”


    話音未落,剛剛出去的郭印快步折了回來。


    他一手捂著腦門,指縫滲出一絲鮮紅。


    “呀,郭副將,你這是怎麽了?”


    郭印咬著牙:“勞煩替我叫下醫官。”


    小年溜到棚外一瞅,樂了。


    他回到封十二身旁,用眾人都能聽見的聲音道:“殿下,外麵在下冰雹。”


    這話一出,好些官員湧到棚邊。


    隻見棚外雨勢極大,天地之間連成一片白霧,三丈之外已然看不清行人。


    大雨猶如泄洪,數不清的顆粒夾雜其中,大的形如雞蛋,小的也有拇指甲蓋大小。


    眾人回頭看向郭印,不消說,他那腦門上的傷就是給冰雹砸的。


    人群中響起幾聲輕笑,郭印心中窩火,想看清是誰在笑他,偏生這裏的官員個個乖滑,他視線所到之處,人人臉色肅穆,甚至露出幾分悲天憫人。


    “初春時節天降冰雹,此等異象多年未見,怕是並非吉兆。”


    “欽天監怎麽算的日子?怎地在今日讓陛下回京,萬一傷了聖體如何是好?”


    “這場大雨若遲遲不休,京郊的農田怕是全完了。”


    “還有城裏,”又有人道,“西北角那一片好些棚戶,人多房子又破,這場冰雹不知要砸壞多少人家。”


    說話間,一個紅袍官員越過眾人,匆匆朝棚外走去。


    “王大人,外麵這麽大雨,你去哪兒?”同僚拽住他。


    “我帶人回去看看,”府尹王璞滿臉焦慮,“這雨怕是一時半會兒不會停,城裏好些地方恐會受災。”


    “你傳話讓人進城盯著就是,何苦親自跑這一趟。”


    “不行,”王璞急道,“前不久百戲坊走水,那邊的百姓現在還安置在善堂,善堂邊上就是河溝,萬一河溝暴漲,又是一場大災。”


    所謂水火無情,百戲坊大火已讓他頭頂的烏紗岌岌可危,倘若今日又出了亂子,掉的就恐怕不是官帽,而是腦袋。


    王璞掙開同僚,叫上小廝就走。


    沒走兩步又被人攔住。


    “王大人莫急,”衛百川道,“殿下讓我送你們回去。”


    王璞一愣,朝他身後的封十二望了眼。


    封十二微微點頭:“乘我的馬車。”


    王璞驚了下:“這如何使得?”


    人人都知十二皇子雖是太子黨,卻性子孤僻,不大與朝臣來往,王璞與他素無交情,眼下突然得他相助,大感意外。


    衛百川笑道:“王大人不必客氣,你來時乘的是軟轎,這麽大風雨還有冰雹,轎子哪裏抵擋得住,咱們殿下的馬車又穩又結實,包管送你平安回城。”


    “那……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王璞心中焦急,顧不得理會他人眼光,朝封十二作了一揖,跟著衛百川離去。


    他這一走,棚裏安靜了一瞬。


    有人猛地跺腳,是工部的一名官員:“王大人說得對,城中的明渠暗渠皆直通城外汴河,若河水泛濫,渠道堵塞,城裏怕是會有水患。”


    他倏地看向封十二:“不知殿下可否借車一用?我與王大人同去。”


    今日為迎接聖駕,城外朝臣雲集,停車多有不便,許多人或是騎馬或是乘轎,卻不料天降暴雨,將他們困在城外。


    工部官員也是沒法子,隻能向封十二借車。


    封十二點頭:“可。”


    工部官員大喜:“多謝殿下。”


    郭印捂著腦袋站在棚下,他頭疼欲裂,醫官卻遲遲未至,眼見封十二慷慨借車給官員,他不由冷嘲:“十二殿下好大方,我們在此迎接陛下,你卻把人一個個送走,不知是何用意?”


    “陛下常言以民為本,”封十二麵色淡然,“隋將軍沒教過你?”


    郭印一滯。


    他當然知道皇帝常將這話掛在嘴邊,但他更相信隋永道說的,自古做帝王者,滿口深明大義,實則全是算計,以前的皇帝如此,當今的天子亦是如此。


    但封十二這話他卻不能反駁。


    郭印恨得咬牙。


    誰說十二皇子不善言辭,他這張嘴簡直淬了毒。


    郭印把頭扭向一邊,打定主意不再多話。


    小年笑眯眯走過去:“郭副將,瞧你這一頭血,你是隋將軍的使者,可不能禦前失儀,來,我這兒有上好的傷藥,借你用用?”


    他掏出一個瓷瓶遞到郭印麵前。


    郭印見他麵上帶笑,似嘲非嘲,不由怒從心生,抬手拂開。


    “咣啷”一聲,瓷瓶掉在地下,摔了個粉碎。


    清脆的聲響引來一大片視線,眾人困在棚下,本就無事可做,眼見郭印與封十二的侍衛起了衝突,個個麵露異色。


    卻見小年聳聳肩:“殿下的好意你不領便罷,何苦打碎他的藥瓶。”


    他一步三搖頭回到封十二身旁:“殿下莫怪,依我看,郭副將定不是存心的。”


    郭印臉上一陣青一陣白,恨不能堵住小年的嘴。


    他警惕地看向封十二,唯恐他又借此攻訐隋永道。


    封十二目色平靜:“無妨,找平王賠。”


    郭印腦子裏嗡地一聲,他此行是向封無窮麵授機宜,幫他對付太子,怎麽封無窮還沒見到,就惹上封十二這個魔星。


    他悔之不及,隻恐今日之事傳入封無窮耳中,平白給自己找麻煩。


    “殿下恕罪,”他低下頭,“方才是末將頭疼,一時手抖才摔壞了藥瓶,並非有意為之。”


    “嗯。”封十二道。


    他這一聲不輕不重,郭印辨了半天也辨不出喜怒,隻能草草行了個禮,退到一旁,離這位十二皇子和他的侍衛有多遠是多遠。


    到了下晌,大雨仍然未停。


    好消息是,冰雹沒了,壞消息是,雨越下越大,眾人落腳的棚下也進了水,官員們不得不退向更高的土坡上。


    “瞧這架勢,陛下今日怕是要歇在半路了。”


    禮部官員正在商議,就見幾匹快馬冒著雨霧馳來。


    瞧那裝束,正是皇帝身邊的禁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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