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聽到這話,齊刷刷回頭。


    瞧見發話之人,一眾官員下意識散開。


    來的不是別人,正是十二皇子封十二。


    群臣皆知,封十二自小與太子交好,是鐵杆太子黨。郭印當眾說太子的不是,封十二如何能忍。


    郭印見到他也是一驚。


    他臨行前,隋永道特地叮囑,要他協助平王咬緊太子,對封十二則能避則避,莫要另生枝節,誰想他剛在這裏造勢,就被封十二撞個正著。


    郭印站直身子,朝封十二拱拱手:“聽聞殿下身子有恙,何不在馬車裏歇著?這裏風大,恐傷了殿下根本。”


    他說著又是一笑:“當然,您年紀輕,怕是不知舊傷有多折磨人。我家將軍當年為了救陛下,心口中了一刀,僥幸撿回一條性命,幸得陛下厚愛,許他統領北河四州。我家將軍常說,陛下以國士待他,他當以國士報之,別說舊傷複發,就算肝腦塗地也在所不辭。”


    他這話慷慨激昂,一旁的官員們聽了,雖明知話裏透著反諷之意,仍有人暗自點頭。


    隋永道領兵多年,敗少勝多,是大昭朝一員猛將,當年皇帝禦駕親征,中了敵軍埋伏,多虧隋永道拚死將他救出重圍。


    為了褒獎功臣,皇帝將後宮中隋永道的妹妹晉為德妃,隋家因此深得恩寵,多年不衰。


    郭印敢在眾人麵前議論太子,也是因為刺客之案涉及隋永道的外甥平王,平王既是受害者,隋家當然有底氣找人說道說道。


    郭印斜睇了封十二一眼,他此次來是代表隋永道出麵,他就不信,連皇帝都要對隋家禮讓三分,這個不受寵的十二皇子還敢與隋家叫板。


    卻見封十二眉鋒一挑,竟是微微一笑。


    “隋將軍遠在千裏之外,消息倒是靈通。”


    短短一句話,郭印臉色微變。


    他方才明示暗示隋永道對此案的關切,就是想讓封十二知難而退,誰料對方壓根不理會,張口便拿隋永道開刀。


    隋永道駐防北河四州,大本營洛州與京城相距千裏,便是換人換馬一路不歇也要七日方至。


    春狩總共不過二十日,郭印自洛州抵京花了小半月工夫,隋永道在他出發前就得到平王遇刺的消息,可見有人第一時間就給隋永道傳了信。


    原本外放的官員與京中聯係不算什麽大事,就連皇帝也對此心知肚明,但此事驟然被封十二挑破,著實讓郭印難以找補。


    要他怎麽說?


    說隋將軍惦念外甥,才與京中時有往來?可隋永道的外甥不是尋常人家的外甥,那是皇帝的兒子。


    一名皇子與軍中將領來往密切,這意味著什麽?


    需知皇帝不是傻子,哪怕明麵上他常向大臣們表示,羨慕百姓人家的兒孫親情,可這話聽聽便是,誰要當真誰才是傻子。


    冰涼的晨風刮得棚頂嘩嘩作響,棚裏的人多少生出幾分寒意,唯有郭印額角滲汗。


    他瞥了眼四周,附近的官員看似在與旁人說話,實則個個覷著這頭,唯恐聽漏一分。


    這些人當中,可不是每一個都與隋家和平王交好。


    郭印心知,他若避而不答,便是給旁人留了話柄,可若要正麵相迎,又該如何回話?


    “殿下您有所不知。”一旁有人發聲,接話之人卻是封十二的侍衛統領衛百川。


    郭印心中一驚,料想接下來定無好話,正欲出聲打斷,對方早已飛快說了下去。


    衛百川道:“隋將軍是平王的舅舅,所謂打斷骨頭連著筋,離得再遠也是一家人。外甥有事,當然要說給舅舅聽,諸位,你們說是不是這個理?”


    他這嗓門一喊,附近假裝說話的官員全都停了下來。


    眾人麵麵相覷,隻恨自己站的不是地方。


    十二皇子也好,平王也好,都是皇家事,他們在這兒湊什麽熱鬧。


    可衛百川話已問出,眾人隻能回應。


    當下有人打著哈哈:“民間常說外甥肖舅,隋將軍有情有義,平王亦是如此,外甥和舅舅常來常往也是應有之誼。”


    他這話不知是圓場還是火上澆油,官員們臉上紛紛露出微妙的神情。


    郭印橫了那人一眼:“平王殿下循規蹈矩,從不擅自與外界聯係。”


    他必須將封無窮從此事中撇清,隋永道遠在天邊,皇帝就算惱他,也暫時拿他無法,封無窮可不一樣,他日日待在京城,怎能讓人以為他和軍中暗通消息。


    那人有一句話沒說錯,外甥肖舅,封無窮的性子不好,隋永道的脾氣更糟,林天德才挨了封無窮三十鞭,郭印不想自己回去也挨三十鞭。


    衛百川哈哈大笑:“是麽?難怪有人敢穿著平王府的衣裳、拿著平王府的弓箭暗算我家殿下,平王如此老實,也不知便宜了哪路孫子,讓他們打著平王的旗號手足相殘。”


    郭印麵色一沉:“衛百川,你莫要信口開河,誰說凶手與平王府有關?”


    “我說了嗎?”衛百川攤開雙手,“我隻是把發生的事說了一遍,凶手穿的誰家衣裳,拿的誰家兵器,那日在圍場的人都知道。”


    郭印冷哼:“你又不在圍場。”


    “喲,隋將軍的人果然消息靈通,連我在沒在圍場都知道。”衛百川笑道,“郭副將,我一小小的侍衛統領,竟得你們如此關注,實在受寵若驚。”


    郭印一噎:“你!”


    他恨恨瞪了衛百川一眼,朝封十二拱手:“十二殿下,圍場之事尚無定論,你們何必如此咄咄逼人。”


    封十二不答。


    刮入棚內的涼風卷起他的衣袍一角,小年早已搬來一把椅子:“殿下,您遭人暗算重傷未愈,快坐著歇歇。”


    說完,他朝郭印笑嘻嘻道:“郭副將,我記得這邊是正四品以上官員方能進入,您好像是從四品吧?”


    郭印聞言,臉色更黑。


    他雖是從四品,但他同時也是隋永道的心腹,這裏誰敢拿他品級說話?


    但偏偏就有人敢。


    郭印看了眼封十二,忍不住道:“十二殿下,您的護衛身手如何不知,一張嘴倒是厲害。”


    封十二接過小年奉上的茶水,用碗蓋輕輕撇去麵上的浮沫:“應該的。”


    郭印氣結。


    難怪隋永道再三叮囑莫惹此人,果然與他的手下一樣討厭。


    他思及此行的目的,強忍胸口的悶氣,轉身走出棚外。


    這時,“咵嚓”一聲,一個響雷打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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