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他在那府外徘徊近一個月,才見到回府的呂公公。


    呂公公感念於他的堅持,答應送他入宮中當值。


    入宮後他為著榮華富貴,奮力摸索,曲意逢迎,借著在宮裏伺候的方便,結交一切能對他有所助益的權貴。


    呂公公多次勸阻無果,便不再管他,聽之任之。


    洪公公神思逐漸清醒,他笑得張狂,口中啐出一口血痰:“後悔?我無數次後悔為什麽那日要被你所救,若是讓我那般死在冰天雪地裏,現下興許也能投胎到一處富貴人家。


    倒不似眼下,讓我嚐到權勢的甜頭,又跌入這無盡深淵,由著你派來的人作弄。”


    來喜憤憤瞪他:“是你人心不足蛇吞象,咎由自取。”


    “你滿口仁義道德,說是為我好,卻由著我在宮中被人欺辱,也不為我做主。


    倒是對那幾個小的疼愛有加,嗬護備至。便是有那肥油一般的差事也是讓那張三去做。你本就沒把我當成自家人,現下又來這般趾高氣昂作甚?”


    呂公公憶起他年少時貓兒一般的膽小,一向都是怯怯的眼神,什麽時候長成這般不知天高地厚性子的。


    他歎息一聲:“老三他為人圓滑,處事穩重,凡事都是在心中思慮幾番,多方打探,打定主意才去做,便是如此謹小慎微之人前次在江南都著了道。


    似你這般與人總是錙銖必較,做事又這山瞧著那山高,你以為那江南之地是好相與的,各府衙掌事的哪個不是滿肚子精明算計,你若去就是送死。


    我本想著讓你在宮中多留兩年,好生調教一番,你卻早早在暗地裏攀得皇後娘娘的高枝,現下這般境地也怨不得別人,全是你咎由自取罷了。”


    洪公公被他說中心事,猶自不甘,雙目猩紅,泛著奇異的光。


    他喃喃自語:“就是你,若非你偏心,我怎會這般固執,非要去選那無盡權勢的路?”


    呂公公坐的乏了,身上未好全的皮肉隱隱泛著痛。


    他不願再造殺孽,吩咐著:“別再對他動刑,由著他在此處自生自滅吧。畢竟相識一場。”


    來喜讓人帶他下去。


    洪公公雙目赤紅,神情癲狂,他不願受他憐憫,也不願再回到那陰暗牢房。


    “就這麽結束吧。”他喃喃低語。


    雙手探進一旁的火盆裏,抓起顆未燃盡的炭放入口中。


    皮肉被燒焦的糊味蔓延開來,周圍人忍不住一陣作嘔。


    來喜讓人上前止住他,洪公公卻已經翻著白眼沒了聲響。


    他上前去探他鼻息,已然沒有氣息。


    呂公公心中不忍,連連搖頭道:“給他買副棺材好生安葬,但願來世能托生到富貴人家享福才是。”


    一旁自有人去處置,瞧著滿地狼藉,呂公公不免升騰一陣悲涼之意,或許身子不全之人都沒有好下場?


    思及家中等著他的宋婉茹,他長長吐出口氣,便是不為自己,為著她,也要生生掙出一個退路。


    人道伴君如伴虎,這些年他小心翼翼,陪著小心伺候在皇帝身前,眾人都隻瞧著他權勢滔天,又有誰能知曉這背後的難處。


    院子裏被打掃幹淨,呂公公深吸口氣,站起身吩咐:“回府。”


    ………


    長公主府。


    長公主朱聘婷瞧著眼前男子模樣,一陣恍惚。


    雖說她早已在下人傳報時有了心理準備,還是被堂下之人的樣子驚到說不出話。


    此人與李正澤當真是一模一樣,便是與平陽府老王爺年少時竟也有七八分相似,不由得憶起當年那人騎在高頭大馬上的英姿,斯人已逝,獨留這心中鬱氣不得解。


    “長公主可是覺得不妥?” 男子在下首麵露猶疑。


    他適才說完話便見上首之人不再言語,隻是怔怔的盯著他看。


    朱聘婷回過神道:“你適才說什麽?”


    男子又將適才所說詳述一遍,他是為著進公主府做幕僚才自請上門的,自然是要對如今局勢分析一番。


    “你說讓我繼續支持太子?”她不由冷笑一聲。


    京中誰人不知,她那個侄子已然是個廢人,近日更是四下傳出謠言,說太子日日要以形補形,以物補物。隻是他那物要補也是難上加難,眾人隻當他是瘋了。


    公子川搖著羽扇笑道:“正是。現下太子雖說被禁在府中,可餘威仍在,百足之蟲死而不僵,朝中遺老權臣支持太子者也大有人在。


    若是將他扶持上位,未來才更好掌控。屆時太子無所出,自然是要從旁支裏過繼幼子,一切都還未可知,長公主殿下還是要早做打算。”


    朱聘婷瞧向他的目光不由冷了幾分,他怎能知道她先前的打算。


    “隻是這法子自然不能似原來那般張揚,應更為隱秘才是。”公子川說的意有所指。


    朱聘婷收斂心神,點頭稱讚:“如此,此事便由你去做,切記莫要留下把柄。”


    公子川正要應聲,身後傳來一陣輕快的腳步聲。


    溫雅柔快步跑進前廳,待看到麵前男子背影,她止住腳步,猶疑出聲:“澤哥哥?”


    男子轉過身來回看向她,淡笑不語。


    溫雅柔立時就瞧出不對,李正澤從來不會對她這般溫柔的笑,這種寵溺又舒心的神情她隻在他麵對裴文君的時候見過。


    但見男子一身青衣長袍,頭戴黑色儒巾,手中拿著一把羽扇,眉眼俊逸舒朗,透著蓬勃朝氣的英姿。


    瞧著他與李正澤一般無二的長相,她心中遲疑,這究竟是誰?


    長公主的聲音傳來:“柔兒,可是看呆了?”


    她語氣裏帶著幾分得意。


    她女兒想要得到的,一向沒有不行的,何況隻是一個男人。


    那男子上前對著溫雅柔行禮:“在下公子川,拜見郡主殿下。”


    朱聘婷笑道:“柔兒,你可滿意,這就是母親為你尋來的人,可合你心意。”


    溫雅柔驚喜萬分的瞧著眼前男子的模樣,連連點頭,眼前人就連那鼻尖的褐色小痣都與李正澤的相差無幾。


    “你收起笑容來看看。”她對著眼前男子發號施令。


    男子看向長公主,見她點頭,這才收斂起笑容,神色變得冷峻。


    溫雅柔連連拍手讚歎:“真的是一模一樣,若不是常日在一處的人,哪裏能分得清呢。”


    男子見她高興,唇角微彎,正要笑,複又想起她的交待,往下壓了壓唇角。


    長公主麵上溫婉和煦道:“既然你滿意就好,也不枉母親費一番功夫。”


    溫雅柔早就等不及,當下上前挽起男子胳膊道:“澤哥哥,走吧,我帶你去府中四處轉轉。”


    男子又勾起唇角,笑道:“郡主殿下,在下公子川。”


    溫雅柔不以為意,蠻橫道:“我叫你什麽就是什麽,從今天開始,你就是我的澤哥哥。”


    長公主看著兩人消失的背影,笑而不語。


    有侍衛走到她身前悄聲道:“殿下,此人是自己招惹上來的,屬下派去查底細的人說,他身份過分幹淨,可要再去細查查?”


    “無需,隻要柔兒喜歡就好,難得找到一個這般相像的。”長公主一擺手截住他還要說的話,繼續叮囑:“太子那處的痕跡可都抹幹淨了?如今多事之秋,往後做事都要萬分小心。”


    “屬下已處置妥當了,當日去取藥的是太子府中侍衛,查不到咱們這。”他眼神瞧向適才二人消失的方向,遲疑問道:“殿下可要重用此人?”


    朱聘婷用茶盞碗蓋將浮沫撇去,悠悠開口:“既然他說太子還有用處,就先由著他去做,借此考察一番他的能力。太子現下已然是個廢人,於皇位一事上他不敢不爭。”


    她端起茶碗輕抿一口,氤氳水霧下的雙眼中透著精明與算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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