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的天,雲高風輕,


    遠處的樹上不時傳來一聲秋蟬寂寥落寞的叫。


    高門大戶的牆頭上,叉腿坐著個青衣長衫簪發俊俏少年郎。


    但見他一手扶樹,一手去摘掛在那枝頭上黃澄澄的果子。


    底下一個穿著杏色襦裙梳著雙髻的小丫頭正緊張的看向四處望風。


    雙手捧著嘴朝那人焦急喊著:“小姐,快下來吧。被老太太知道又該挨罰了。”


    那牆頭上坐著的人擺著腿,將口中杏核吐落在地,小聲回她:“好芸兒,這杏子甜的很,且等我摘了去送與祖母嚐嚐鮮。”


    說罷她自去挑那枝頭上最大最好的摘了放到一旁柳枝編成的籃子裏去。


    做少年郎打扮的嬌小姐是這王家大院裏老太太的外孫女裴文君,小字昭昭,取明亮光明之意。


    因著母親早逝,為繼母不喜,自六歲起便被外祖母接回了王家來,養在身邊。


    小丫頭芸兒在下麵著急,卻又無可奈何的跺了跺腳。


    突然身後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緊接著是一道老婦人的聲音:“你又在此處躲懶,可見著小姐了?”


    來人正是在王老太太身邊伺候的侯媽媽,微涼的秋風裏,她跑出了滿頭的細汗。


    芸兒被問的啞了聲,眼睛忍不住向樹上瞟。


    伴著一陣香風撲麵,那青衣少女翩然而至,穩穩的站在了二人中間,手中還拎著個裝滿牛眼般大小杏子的籃子。


    她唇角微彎,笑道:“侯媽媽,找我何事?”


    侯媽媽顯然已經熟悉了她的神出鬼沒,看向眼前出落的越發標致的人兒,眉眼間越發有了當初三姑娘的神韻。


    “我的小姐哎,你怎的又作這男兒打扮,被老太太看見不免要挨說。” 侯媽媽上前為她摘去頭上沾著的樹葉。


    看向一旁的芸兒故作生氣道:“還不快去服侍小姐更衣,老太太有急事尋姐兒。”


    芸兒連連點頭稱是。


    裴文君笑著將手裏的籃子遞到侯媽媽手上,哄她:“這些您先拿去與祖母嚐嚐鮮,我更了衣便來。”


    侯媽媽終是再也板不住臉,笑著對她道:“屬你最孝順,小姐更完衣就到老太太房裏去,我先去回話。”


    裴文君乖巧點頭。


    ………


    莊嚴肅穆的佛堂裏,香火繁盛。


    鬢發灰白的老婦人一臉虔誠的跪在蒲團之上,口中念著禱詞。


    片刻之後,她緩緩睜開眼,向那香爐上看去。


    待看見那香燒成的形狀,滿意的點了點頭。


    雖有波折,馬到成功之相。


    一旁服侍著的侯媽媽看她抬起手,上前扶起她。


    王家是當地有名的富商,做著江南織造局的皇商,門下有三十多處織造坊。


    當年王老太爺突遭女兒離世變故,氣急身亡。隻留下王張氏帶著手底下兩個兒子和數千名織造工人。


    幸而王張氏自身是個精明懂籌謀的,於生意場上頗有幾分手段。


    又得母家扶持,這幾年把王家的生意做的越來越大,隱有在當地拔得頭籌之勢。


    現下王老太太已過知命之年,雖是滿頭華發,精神卻是矍鑠,家裏的鋪子全都交由兩個兒子去打理,她在家含飴弄孫,落得個清閑。


    唯一讓她記掛在心的就是小女兒撒手人寰之後給她留下的這個外孫女。


    她走出佛堂來到外間的茶室,才剛在酸枝木透雕福祿壽扶手椅裏坐定。


    便有銀鈴般的笑聲傳進屋內:“祖母,孫女來晚了!”


    抬眼望去,少女頭梳墮馬髻,上插金鑲玉的發簪,眉眼含笑,燦若桃李。


    上身著乳白色祥雲紋交領短衫,下身著繡仙鶴銜芝的織金月華裙。


    當真是天仙一般的俊俏人兒。


    那大踏步進門的少女被身後的小丫鬟拉了一下,才稍稍收斂了腳步。


    而後她雙手交疊在身前,挪動著小碎步,走的是步步生蓮,款款行至身前,低身行禮:“孫女給祖母請安。”


    王老太太早已將她這一番變化看在眼裏,無奈的搖了搖頭,笑道:“整日裏跳脫的似個猢猻一般,還不近前來讓祖母瞧瞧。”


    裴文君也不再裝樣,起身跳脫著撲到了她身前,語氣甜膩又有幾分無賴:“祖母,您喚孫女前來所為何事?我給你摘的杏子可嚐了?甜得很。”


    說完她向桌上看去,那裏擺著一盤黃澄澄的杏。


    她坐進旁邊的扶手椅裏拿起一個捏開,去了核遞到了王老太太的跟前。


    王老太太笑著去接,放入嘴中一抿,頓覺綿軟甜糯,入口即化,甜絲絲裏還帶著一絲酸味的回甘,甚是清爽。


    她笑的臉上的細紋皺成一朵花:“昭姐兒親手摘的就是甜。”


    看著少女不諳世事的模樣,想起京中來信,她收斂了神色,衝一旁的人使了個眼色。


    侯媽媽將其他下人屏退,又去將屋門關上,站回了老太太身邊。


    茶室一時間變得落針可聞。


    裴文君見著祖母這般安排,臉上神色也不免凝重了幾分。


    幾番思量之後王老太太終是開了口:“今日裏京中來了信,說是幼時與你許了娃娃親的平陽王府上門提親。你父親要你入京成親。”


    “入京?這些年來他都不曾問過我一句,何故突然關照起我的親事來?”裴文君將手中的杏子放回了盤中。


    “事出反常必有妖。”王老太太眉頭深鎖:“你及笄之禮他都不曾過問,現下突然來關心,定然是有所圖謀的,他那人,向來是個無利不起早的。”


    裴文君驚疑不定的看向外祖母,她老人家一向不在她麵前說起京中裴家之事。


    “我本不欲讓你入京,可他再怎麽說也是你的生身父親。更何況那來提親的平陽王府還是你母親在世時親自為你定下的,去京中看看也好。”


    王老太太心有不忍,卻又知道不能再瞞下去。


    繼續道:“你已經長大了,有些事情也該是時候讓你知道。本來,若是他們不來招惹,我便作罷。


    他們此番又想將主意打到你的身上。一味的忍讓,隻會讓他們以為咱們王家是個沒脾氣的。


    王老太太眼中噙著熱淚,目光灼灼的看著裴文君。


    似想要從她的身上看出當年女兒的影子。


    “我心裏恨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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