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上冰雪大道之後,維克多才知道他們在礦道裏感受的風,不過隻是灌進洞口裏的陣陣餘流罷了。


    在靠近冰風隘口的雪山上,狂風終年如狼嘯般猛烈,夾雜著暴雪和冰粒,形成不見天日的幕牆。


    “我的手指!”


    一個傭兵艱難地摘下自己薄薄的棉手套,想活動一下已經完全失去知覺的手指。卻不料那幾根發黑的手指竟已像黃油餅幹一樣酥脆,稍用力一掰就手掌上掉了下來。


    他絕望拾起掉落的手指,並把那東西含在嘴裏,希望暖和了之後他還能再接回去...


    出發前,國王雖然為他們提供了皮草和鬥篷這種大件的禦寒裝備,不過其餘的雪鞋和手套都要自行準備。


    遺憾的是,並不是所有人都對這場遠行做了充足的準備,尤其是那些手頭本就不怎麽寬裕而且還缺乏遠見的傭兵。


    這個家夥就是其中之一,他拿到預付定金後還和往常一樣先去城裏的高檔酒樓裏瀟灑一番,隨後才攥著所剩無幾的銅子兒買了點裝備湊數。


    本想著能靠國王提供的物資和這一副好身板挺過去。


    但迪納斯王雖然為他們提供了些額外的皮料,但那些整張的毛皮隻有到了暴雲寺院後才能被加工成手套。


    而他血肉組成的身體顯然也沒有想象中那般強悍。


    並且像他這樣的人還不止一個,到目前為止,維克多的隊伍裏已經有八個人出現了不同程度的凍傷。


    而到了下午,這個白天凍掉手指的人已經瘋掉了。


    即便天氣冷得要死,可他竟然在那裏哭著喊著說熱,還把身上的鬥篷和棉衣都脫了個精光...


    隊伍中沒人救得了他,隻能收斂起他的裝備來將他草草埋葬。


    因寒冷帶來的傷亡令隊伍士氣低落,正所謂屋漏偏逢連夜雨。


    就在太陽落山,維克多找到了一處背風地可以安營紮寨時,山穀裏的呼嘯聲卻越來越大。


    “他娘的這是個什麽鬼地方,大晚上的都不帶消停!”波林罵罵咧咧地把頭蒙進熊皮裏。


    “我怎麽聽著像狼?”奧利在銀像森林待過,她比這裏的所有人都更熟悉狼嚎的聲音。


    雖然本身冰雪山脈裏的風聲就很像狼嘯,但奧利還是能夠分出兩者的區別來的。


    “蓋爾斯爵士,你帶幾個人去看看。”維克多和波林都要在這裏布置營地,奧利是他們的同行者而非下屬。


    維克多早就聽說過冰雪山脈裏有冬狼——一種體型比它們定居在森林裏的近親稍大一些的狼。


    但它們畢竟還不算是智慧生物,零星的狼群對一支全副武裝的軍隊來說威脅倒也不會太大。


    所以他隻是派了一個流浪騎士,帶著幾個侍從還有傭兵們一起去看看。


    如果那隻是風聲,當然再好不過,即便是個狼群,一支武裝小隊也足夠應付它們。


    眼下最重要的事情,是在夜幕完全降臨之前,盡快修好能夠容納所有人的營地,晚上的溫度隻會越來越低,沒有庇護所的話還會有更多人凍傷。


    蓋爾斯爵士帶領三個侍從和四個傭兵爬上遮擋營地的半截高地,可漫天的風雪幾乎完全擋住了他們的視線,不過夾雜在風聲裏的狼嘯,倒是聽得越來越清楚了。


    在十步之外就一片迷霧的世界裏,聽到淒厲的狼嘯的確不是什麽好事。


    “兩人一組,在附近數數有多少狼!”


    八個人正好可以分成四組,向著四個方向同時出發搞清楚狼群究竟在營地的哪個方向。


    但隊伍中有個奇裝異服的異鄉人,因為他的通用語實在是太差了,以至於根本沒人願意跟他在一起。


    隻有一個落單的小侍從害怕地跟著他,這個孩子連劍都舞不動,又說不清楚自己的騎士是誰,所以自然不會有人想和他搭夥。


    不過那個異邦人倒是無所謂,反正他一直都是如此。他不說話也不休息,唯有身旁怪異的酒紅色窄刃長刀與他如影隨形。


    小侍從跟著他,正好是兩個怪人的組合。


    怪人帶著小侍從朝東走去。


    那孩子一直把手放在劍柄上,但瑟縮地手已經充分說明了即便遇到危險,他也不可能立刻拔出劍來,這麽做隻是他給自己的一點心理安慰罷了。


    雪狼能夠嗅到空氣中恐懼的氣味。


    突然從身旁的雪堆後麵躍起的巨大身影,把這孩子直接嚇倒在地。如果不是怪人毫不猶豫地出刀,恐怕他就已經交代在這裏。


    刀鋒在空中劃出血色的弧線,碩大的冬狼則被整齊利落地切成兩半。


    小侍從立刻吹響號角,想要通知其他人狼群在這裏。


    可就在他剛剛吹響號角的時候,南邊和西邊也同時傳來了吹號的聲音。


    維克多在高地上聽到了來自三個方向幾乎同時傳來的警報,心中暗自驚訝難道狼群這是要打包圍戰不成,而且怎麽還能擺出圍三缺一的陣法來。


    “波林,你帶些人先去支援南邊,然後再解決東西兩頭。”


    不過雪狼卻給了維克多更意想不到的驚喜。


    就在波林把火槍手帶到南邊之後,北方的高地上又響起了成片的狼嚎。


    “好家夥,這是連調虎離山都會啊,它們怕不是成精了吧!”維克多這才意識到自己對雪狼的輕視。


    “剩下的人,跟我走!”維克多丟下手中的木錘,拔出長劍帶領依然留在營地裏的人衝向高地。


    那隻頭狼的戰術的確很不簡單,它的實力也依舊令人膽寒。比戰馬還要大的巨狼直撲上來,即便是最靈巧的火槍手也難以躲開它的巨掌。


    奧利朝它射了幾箭,但因為風太大,狼皮又太硬,雖然插在它身上,卻並沒有傷到什麽重要的髒器。


    而這,反倒還激怒了狂暴的頭狼。頭狼撕下一個火槍手的腦袋,轉過頭來看向奧利。


    奧利長呼一口氣,拚命穩住自己手中的弓,她還有一次活下來的機會,隻要能射中巨狼的眼睛。


    但維克多突然從雪幕中躍出,長劍幹淨利落地削去巨狼的尾巴。


    劇痛令巨狼頓時泄了氣,夾著尾巴轉頭消失在混戰中。剩下的群狼眼見頭狼離開,便也呲著牙緩緩退去,隻留下一地人屍和狼屍。


    ......


    狼群至少在這裏留下十幾具屍體,可維克多他們也有近二十個人在剛才的襲擊中被咬死或咬傷。


    怪人攙扶著那個孩子來到維克多麵前,連支吾帶比劃著,意思好像是這孩子受傷了,但他不想被波林的隊醫照顧。


    “孩子,隻有醫生才能救你的命...”維克多不理解他為什麽提出這麽奇怪的要求,順著怪人手指的方向,才明白怪人好像是在對奧利比劃。


    “我?”奧利也奇怪,為什麽是她。


    維克多湊過去一看,發現那孩子竟然是阿敏。


    “你怎麽在這兒?”


    前往瓦拉杜勒的道路萬分凶險,阿敏還是個從來沒練過刀劍的小姑娘,這不是添亂來的嘛。


    “我,我,我沒別的地方可去了...”阿敏幾乎是哭著說出來的。


    “那你來這裏不是添亂嘛!”維克多嗬斥道。


    這個叫阿敏的姑娘,本事雖然不大,膽量還真是不小。南港外獨自一個人去找她父親,他們被馬勞德的土匪圍困住時又悄悄跑去找傑拉爾德爵士,現在還敢跟著他們去瓦拉杜勒。


    “奧利,你先帶她進去,給她看看哪受傷了。”


    不過罵歸罵,維克多也注意到她鎖骨附近的牙印,還有領口濕漉漉的血漬。


    說起來,其實阿敏也是可憐,她的父親已經戰死,又沒有兄弟可以依靠。雖說隆尼家族也算個貴族,可男爵雇到的騎士卻隻有維克多。


    但偏偏又不湊巧的是,維克多在接受隆尼男爵的雇傭時,並不算真正的騎士,所以那個契約自然是無效的。


    這樣算來,隆尼家族就隻剩下一個男爵頭銜,一座村子的田產和一個年輕待嫁的姑娘。最重要的是,這些令人眼饞的東西,卻沒有任何人有義務保護。


    雖然傑拉爾德爵士承諾會照顧這個女孩兒,但現在傑拉爾德爵士現在也和迪納斯王一樣,為了應對黑暗騎士團和國內四處流竄的獸人劫匪忙得不可開交,哪裏有時間在乎一個小姑娘的家事。


    可那些大人物們無暇顧忌的,卻是阿敏的全部。


    即便阿敏沒被依舊流竄在外的劫匪搶去,僥幸回到隆尼家族在南港外的領地上,她的鄰居也會從她身上撕下塊肉來。


    哪怕是貴族之間,也常有為了爭奪禽畜或農田界碑而發生衝突的事;這些小事雖然可以狀告到他們的封君那裏請求仲裁,但仲裁的結果通常取決於當事雙方所支付的費用。


    對於家底並不殷實的小貴族們來說,幾頭山羊、幾丈薄田的小事兒,他們更喜歡靠自己的寶劍和拳頭解決。


    可阿敏隻是個被當成小姐養大的女孩兒,也不會像奧利那樣使劍,她連自己都保護不了,自家隸農的田地被鄰村農民搶占後自然也指望不上她。


    如果領主無法給隸農提供保護和依靠,那麽遵照契約隸農就不需要為領主交稅,自然也不會再聽從這個領主的命令。


    維克多覺得,這都是自己的錯。


    ......


    嗷嗚嗚嗚嗚嗚嗚~~~~~~


    剛擊退的狼群,很快又集結起來;剛斷尾的狼王沒有因疼痛而退縮,看起來反倒因此更有鬥誌了。


    而且這次從聲音上聽起來,狼群的數目還在變多。


    “維克多爵士,拉克哈吉人!”慌慌張張的斥候跑過來。


    “多少人?”


    “至少好幾百。”


    維克多仔細聽了聽四周山穀裏的喧鬧,礙於風雪的遮掩,他的確看不清附近究竟有多少敵人,但從聲音上判斷,他們確實惹上了大麻煩。


    這裏可能是某個哈克拉吉人部落的領地;一支武裝部隊在夜間突然闖入,又在這裏安營紮寨,這樣的行為實在無法讓人相信他們不是來侵略的。


    “先脫離戰鬥,看看他們有沒有繼續追擊!”維克多隻想要借路盡快通過這裏,沒有和哈克拉吉人爭奪地盤的意思,自然也不希望因此引發不必要的衝突。


    於是維克多決定先帶領部隊盡力脫戰,並離開營地朝山穀的深處出發,希望借此先離開哈克拉吉人的攻擊範圍,也向它們表示自己不是來這裏的侵略者,然後再尋找機會和它們溝通...


    “這些傷員的情況不太好。”奧利湊過來對維克多說。


    維克多現在已經夠手忙腳亂的了,他全然沒有想到,自己下達的脫戰命令,在落實起來之後,竟然全亂了套。


    有序脫戰的命令被驚恐的士兵們當成了撤退,維克多原本安排的撤退順序也沒人遵守,糟糕的通訊條件使維克多下達的每一條命令都變了樣,一時間各個分隊都隻顧著自己,根本沒人還去在乎什麽配合和掩護。


    波林隻負責軍隊的訓練,他對指揮和組織幾乎一竅不通。


    維克多費了好大的勁才好把四散的部隊收攏起來,但在這個過程中卻又損失了至少二十個人。


    再加上拖著的這些傷員,他們的行動也變得遲緩下來。雖然哈克拉吉人沒有繼續對他們發動攻擊,但它們依舊跟在後頭。而維克多覺得這種跟蹤,就像是獵人在跟蹤羚羊時的感覺。


    獵殺羚羊時,獵人並不會急於追上去和羚羊搏鬥,而是緩慢地跟在它後麵,保持一種若即若離的關係,一連幾天都是這樣,慢慢耗盡羚羊的體力,讓獵物自己倒下。


    現在他們就是羚羊,而善於在雪原山地中行軍的哈克拉吉人,則是等待他們耗盡體力的獵人。


    “這些傷員的情況不太好。”奧利又重複了她的話。


    “傷員的情況不好你應該和隊醫說,我又不會看病。”維克多不理解奧利是什麽意思。


    “這種建議我隻能跟你說,隊醫是不可能答應的。”看著維克多疑惑的樣子,奧利才更加感到疑惑。


    “什麽意思?”


    “難道你沒發現我們行動的太慢了嗎,隻要哈克拉吉人想包圍我們,我們拖著傷員根本逃不出去。”


    維克多好像明白了奧利要說的話,“你想反擊?但這裏的地形恐怕不太好,道路狹窄,而且...”


    “你別裝糊塗了,我是說丟下傷員,剩下的人立刻急行軍兩天,就能爭取到讓大雪覆蓋我們痕跡的時間,這樣才能從哈克拉吉人手裏逃出去。”


    “你說什麽!”聽了奧利的話,維克多的後背一陣發涼。


    “丟掉...”


    不等奧利說完,維克多就一把揪住奧利的領子,“人類和精靈都沒有拋棄傷兵的傳統,你怎麽能有這種想法!”


    現在士兵們的士氣已經很低落了,如果再拋棄傷兵,會讓他們立刻土崩瓦解。


    士兵們看到傷兵被拋棄,那麽他們就會擔心自己在受傷後也會遭受同樣的命運。如果在集體裏無法得到安全感的話,那麽就會有人開始脫隊逃跑。


    在士氣低落的部隊裏,一旦出現了逃兵,都不需要哈克拉吉人動手,他們自己就會把整支隊伍瓦解掉。


    更重要的是,拋棄傷兵這件事本身也不夠榮譽,這與維克多一直以來接受的教育和信念完全相悖。


    “如果你嫌我們走得慢,你可以自己先走,你不是我的手下,離開我們也不算逃兵,但如果你想繼續留在這裏,就別再讓我聽見這種話!”維克多用力把奧利推開,他對奧利感到非常失望。


    奧利看著他的眼睛,覺得他眼裏的某團火焰依然尚未熄滅,就好像很多年前的她一樣。


    這是他吸引她的地方,可這也是他愚蠢的地方。奧利也說不好這樣究竟是對是錯,但她知道他早晚會明白的,隻是希望,到時候他們還能有改正的機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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