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克萊蒙失望的是他苦等了一個月,依舊遲遲沒有見到任何來自利尼維亞的回信。


    克萊蒙算著日子,一個月的時間足夠渡鴉在水晶海往返好幾趟,哪怕是辛和蘋果他們也都該快看到利尼維亞的土地了。


    如果不是它們全部被獵鷹吃了的話,那就一定是他的父兄根本不想搭理他。


    克萊蒙沒等到利尼維亞的消息,不過艾利丹將軍倒是等到了精靈王庭的消息。


    確切地說,是艾利丹將軍迎麵遇到了一群驚慌失措的精靈平民。


    他們原本都是生活在精靈王庭外圍的平民,但戰爭的爆發讓他們失去了家園。


    周圍任何可能的道路上都布滿了狂暴的豺狼人和它們饑餓鬣狗,唯有逃進霧雨森林,或許還有機會撿回半條命。


    自從上一次擊敗暮光精靈,並與他們簽訂下聯姻協議後,艾瑞戴爾的首都精靈王庭已經近百年沒有經曆過戰爭。


    生活在這裏的年輕一代精靈都已經習慣了和平,他們虛弱的手臂連長弓都拉不開。


    當城牆倒塌,除了逃跑,他們再也沒有其他的選擇。


    他們驚恐地向艾利丹將軍訴說著精靈王庭裏發生的一切,大火是如何吞噬他們的房屋,鬣狗是如何撕扯他們的家人,孩童又是怎樣的哭嚎...


    其實這些,艾利丹將軍他們在巨木紅杉都見過,但見到如此災難真的發生在自己族人的身上時,艾利丹將軍也不禁閉上眼睛不敢去想象。


    “女王陛下怎麽樣了?”


    即使心裏再難過,艾利丹將軍也隻能忍住,因為眼下還有更重要的事等著他做。


    “宮殿大堂倒塌的時候,陛下為了保護女神之淚...”


    “王庭裏有一千名詠劍士,你是說他們都是一群飯桶嗎!”艾利丹將軍怒不可遏地揪住那個家夥的衣服,幾乎要把他從地上拖起來。


    “不是的,不是的,詠劍士大人們還在保護公主”,被拖起的家夥驚恐地擺手,“是他們吸引了豺狼人的注意,我們才能有機會跑出來的。”


    艾莉瑞雅公主還活著!


    這是艾利丹將軍想到的第一件事,不隻是因為她是精靈女神艾莉娜最後的血脈,還因為她就是她。


    但艾利丹將軍立刻感到羞愧,他是精靈王國的將軍,怎麽能夠在這種時候為這些小事分心。艾莉瑞雅是艾瑞戴爾的公主,是艾瑞戴爾最後的希望,不是別的什麽!


    “傳令下去,全隊急行軍,如果輜重部隊跟不上,就丟掉不需要的東西!”


    艾利丹將軍和他的軍隊必須盡快趕到精靈王庭,天知道他們還能支撐多久。


    詠劍士們或許技藝高強,艾莉瑞雅公主的箭術也異乎尋常,但他們麵對的不是一夥流寇強盜,而是一群在正麵戰場上幾乎戰勝了艾瑞戴爾所有軍隊的強敵!


    強行軍或許能拯救精靈一族最後的希望,但艾利丹將軍知道那樣一定會讓部隊中傷病的士兵全部喪命於此。


    把克萊蒙和他的奧術弓箭手召集到前麵來,隻要克萊蒙不知道這些事,他就可以獨自承擔拋棄同伴的罵名。


    ......


    “傷口流膿了,這肉爛得太多了,我已經無能為力了。”


    年邁的精靈醫師輕輕放下克萊蒙的衣衫,即使是艾利丹將軍的軍隊裏最有經驗的醫師,也沒辦法再次處理克萊蒙第二次裂開的傷口了。


    由於這半個月來的行軍,加上霧雨森林潮濕悶熱的氣候,讓克萊蒙的傷口始終隱隱作痛。


    起先他還沒有太過在意,直到他開始出現高燒,從馬背上直挺挺地跌落下來。


    鄧肯和幾個奧術弓箭手把他一同抬到醫師們的帳篷裏,希望妙手回春的醫師再度為他們創造奇跡。


    可結果,卻也在所有人的意料之內。


    不僅僅是克萊蒙,從巨木紅杉一路走來的許多人,甚至是有些傷口已經結痂的輕傷員,都已經陸續因為霧雨森林濕熱的霧氣而讓傷口惡化,並很快地因感染死去。


    克萊蒙在朦朧中收到艾利丹將軍的調令,但他不需要打開信封,隻憑借從日益增多的脫隊者便能看出背後的真相:丟棄任何可以丟棄的東西和同伴,用最短的時間趕到精靈王庭。


    即使克萊蒙已經燒到睜不開雙眼,但他也還記得現在他們隻走了一半的路程;剩下的路程,如果沒有這些傷員的話,可以在一周之內走完。


    克萊蒙的輜重部隊裏除了收攏的潰兵,還有來自前方部隊掉隊的傷員。


    霧雨森林的瘴氣,甚至會讓一點小小的擦傷都惡化成感染;更不用說這裏頭還生了不計其數的毒蘑菇。


    而在霧雨森林陰鬱的環境中,他們唯一可以采食的東西,也隻有蘑菇。霧雨森林的毒蘑菇和可食用的蘑菇幾乎沒什麽區別,每一次吃飯都像是拿著自己的生命在賭博。


    吃下去,或許會死;不吃,一樣也會死——從巨木紅杉裏帶出來的食物已經大量變質,連醃得像木棒一樣鹹牛肉都受不了霧雨森林的潮濕。


    前方的軍隊或許還好一點,因為他們總能夠采到足夠多的蘑菇讓他們還有得選擇;而後麵的輜重部隊,就隻能撿拾剩下的蘑菇,其中毒蘑菇的比例也變得高了許多。


    最近這幾天裏,每天都會有上百人被克萊蒙所收留,他們全部都是因為虛弱而跟不上艾利丹將軍的戰士。


    而因為分到的食物更少,其中夾雜的毒蘑菇也變得更多,這都讓原本虛弱的人變得更加虛弱。


    如果要在一周之內趕到精靈王庭,那麽他們,都將是必須要被丟棄的部分,甚至也包括克萊蒙自己。


    克萊蒙相信,拋棄同伴絕非艾利丹將軍的本意,他們走在前麵,或許都不知道跟隨在後麵的士兵有多少苦難。


    克萊蒙闔上雙眼,心裏多少有些後悔,自己沒有收下那塊石頭。


    如果可能的話,他還想再看她一眼。


    他的喉嚨幹得刺痛難忍,每吞咽一次口水,上頜的深處都會像有塊尖銳的石頭一樣。


    克萊蒙和許多垂死的精靈士兵留在這裏。


    盡管艾利丹將軍向他們保證過,他解救下精靈王庭一定會回來找他們。


    但所有人都知道,他們根本撐不到那個時候;或許到不了明天,這裏就會有一半的人,在濕熱和幹渴中煎熬著死去。


    許多人不時地看向自己手邊的長劍,但他們已經虛弱到連拿起長劍的力氣都沒有了。


    那個精靈醫師說得沒錯,如果傷口再次裂開感染,一把長劍在這個時候會比任何魔藥和草藥都管用,隻要輕輕地劃開自己的喉嚨,用不了多久就可以永遠地逃離這個悲慘的世界。


    克萊蒙覺得自己身上已經散發出了死亡的臭氣,腐爛的臭牛肉都不會比他身上更難聞。


    或許,這就是死後的世界吧,但他真得還不想死。


    恍惚中,克萊蒙看到迷霧之間顯現出一道瘦小的身形。


    滾燙的體溫和斷斷續續的意識,已經不足以讓克萊蒙做出理智的思考和判斷。


    他覺得那就是從地獄裏爬出來,準備將他拉入地獄的小鬼。


    克萊蒙嚐試著摸起長劍,掙紮著想要站起來。哪怕它是個來自地獄的小鬼,克萊蒙也不想這麽輕易妥協。


    他實在不甘心就這麽死在這裏,死在一片陰翳的森林裏,毫無價值,毫無意義。他的名字將像煙塵一樣,消散在曆史的長河裏,就如同他從未到來過這個世界一般。


    但克萊蒙實在是太虛弱了,那個身影就在眼前,他卻無論如何都揮不動手中沉重的長劍。


    踉蹌了兩下之後,他還是閉上了雙眼。或許,他再也沒機會掙開了。


    ......


    “你他娘的命是真大!”


    克萊蒙再次醒來的時候,眼前出現了一張巨大的熊臉;那張黑白相間的熊臉,他再熟悉不過了。


    等等!


    “你們不是去了利尼維亞嗎,難道你們也...”他們能在這裏相遇,克萊蒙能想到的原因隻有一個。


    “甭提了,灰鴉港口被豺狼人燒成一堆廢墟了,所有的船,所有的房子,那把火燒得,嘖嘖。不過該說不說,烤精靈的味道,聞起來還不錯!”


    大熊辛這麽說道,雖然有些沒心沒肺的樣子,但他的黑色幽默確實讓克萊蒙感到安心不少。


    至少,他們不是在地獄裏見麵的。


    “灰鴉港口怎麽了?”


    “在精靈們收複灰鴉港口之後,豺狼人又殺了回來,那幫狼崽子總是能知道精靈下一步要幹什麽!”


    辛這麽抱怨道,輕輕活動著自己裹著繃帶的手腕。


    這時克萊蒙才注意到,跟在辛身後的人,似乎比起他們分別時又少了幾個。


    “我們到那裏的時候,有幾個弟兄想要硬闖進去...”


    “豺狼人想把精靈困死在這裏,然後再北上找利尼維亞複仇,這不怪你們。”克萊蒙說道。


    克萊蒙和辛正說著話,一個瘦小的孩子從辛的身後冒出來,他手裏還捧著一片碩大的葉子。


    “該換藥了。”


    克萊蒙瞪大了眼睛看著辛,但辛卻隻是朝他努努嘴。


    “你以為你那傷是自己好的啊,要不是這孩子,我早一棍子敲爛你的腦袋了!”


    克萊蒙看著那個孩子,還有他手裏的那片大葉子,雖然他不知道葉子裏裝得是什麽,但他相信辛說的話,是這個孩子救了他。


    這個孩子的皮膚很黑,還用某種顏料在自己臉上畫了幾道墨綠的痕跡,有一隻鷹一直安靜地跟在他的身旁,盯得克萊蒙渾身發毛。


    克萊蒙記得很清楚,那種鷹是被豺狼人馴化的;但他不知道為什麽這隻鷹會如此乖順地跟隨著這個孩子,即使是豺狼人都無法讓這種鷹保持安靜。


    “忍著點,有點兒疼。”


    孩子的聲音把克萊蒙的目光拉回來,讓克萊蒙重新注意到自己的傷口。


    此前那道多次裂開,又被多次燒焦的傷口,竟然變成了一個粉嫩的空洞,而且裏頭還填滿了黃乎乎的膏藥。


    但神奇的是,克萊蒙卻沒有感覺到絲毫的疼痛。


    “你叫什麽名字?”克萊蒙問道,“你救了我,我卻還不知道你叫什麽?”


    “克羅南。”


    “你知道怎麽才能到精靈王庭嗎?”


    “去哪兒幹嘛,現在那裏連精靈們都避之不及。”


    克羅南回答著,但他警覺地停下了手中的動作。


    好吧,看起來這個小孩兒是把克萊蒙他們當成了豺狼人的幫凶。畢竟在眼下這個節骨眼上,連精靈王庭的平民都逃離了那裏,一夥人類幹嘛還要朝那裏走呢?


    “我們是艾利丹將軍的部下...”


    “我知道你們為精靈打仗,我又不瞎。”克羅南朝周圍看了看,他能分得清哪些是人類,哪些是精靈。


    “你們為什麽不逃跑,跟著他們一起,我看著之前有一整支精靈軍隊路過,應該都是你的同伴吧,他們把你們丟在這兒,是不願意讓你們也去送死吧。”


    “但還能去哪兒呢,利尼維亞已經回不去了,我們也沒辦法在霧雨森林裏活下去,除了想辦法找到同伴,和他們一起戰鬥,我們還有什麽別的選擇嗎?”


    “那我就不給你塗藥了,反正你也會死,真是浪費!”


    那個孩子賭氣一般地把大葉子丟在地上,然後叉起手來就準備離開,“我才不要救一群自己找死的人呢,還以為隻有精靈才會那麽愚蠢,真是想不到還有更蠢的人類!”


    辛橫起棍子攔在克羅南麵前,但他肩上的鷹卻也跟著亮出了利爪。


    不遠處的叢林裏,似乎還有其它野獸緊繃肌肉,將目光集中到辛的身上。


    “把棍子放下!”克萊蒙在後頭朝辛大喊一聲。


    “我們不想死,我們隻是想去救另一群同樣不想死的人,請幫幫我們,也是幫幫他們,就像你願意救我一樣。”克萊蒙站了起來,朝克羅南說道。


    “跟著克羅南,克羅南會帶你們找到精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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