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少時得來的友情總是十分純粹,她對巧算子十分信任,且巧算子對她偶爾提起的日常瑣事也總會細致回應,便成了她傾吐心事的第一人選。


    相比起她的真情流露,巧算子卻要克製許多,他從未提及自己的信息。


    那次他是如何回信的?時光太遙遠,她忘了。


    隱約記得他在信裏一改曾經的溫和細膩,言辭冷漠極了,寥寥幾句生硬的話便再無下文。


    也許他對情愛一事並無興趣,又也許隻是不喜她在信中訴說太多小女兒家的心事,感覺到他的冷漠和排斥,從那之後她便也再未提過侯府和宋拓。


    她現在確信巧兄果真是巧算子,一切都對得上。


    不過既然他已決定好不與她坦誠相見,那她便從善如流,不說掃興的話。


    絡腮胡阿忠手腳麻利,很快便辦妥了,她跟著阿忠去岸邊。


    踩上小舟,她正待要回身道別。


    巧算子卻突然對她說:“我喜歡蘇軾。”


    “什麽?”她疑惑地問:“蘇東坡嗎?”


    巧算子輕輕頷首,卻未解釋為何。


    韋映璿本想再問蘇東坡,絡腮胡已經是風風火火撐起船槳朝著對岸去了。


    舟在岸邊停下,韋映璿下了小舟踏上岸,回身卻見巧算子還在原地站著,她遙遙地朝著他施一禮,便隨著絡腮胡穿過竹林。


    照影就等在馬車外,看見韋映璿時,本迫不及待衝過來要說什麽,瞥見她身旁的絡腮胡,還是十分克製地忍了。


    主仆上車,馬車終於啟程,朝著山下疾馳而去。


    韋映璿靠在舒適的軟墊上,心裏卻一直想著蘇軾,不知為何,莫名地想到一句詞。


    “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千裏孤墳,無處話淒涼……”


    照影苦了臉,“大奶奶,這首詞也太悲了些。”


    韋映璿搖搖頭,“方才我遇到那人喜歡蘇軾,我不知為何就突然想到了。”


    她心裏有種說不出道不明的感覺,總覺得巧算子有什麽話未對她說盡。


    照影心思卻不在詩詞上,壓低聲說:“大胡子將奴婢叫來時,奴婢還當是騙子呢,沒想到真等著了您,奴婢就說,方才怎聽著您好似在樹林裏與誰說話,那裏竟真住著人?您快跟奴婢說說到底怎麽一回事,剛剛站在岸邊目送您那位公子是誰?天色有些暗,奴婢都未瞧清楚他的模樣,但他身量好高,隱約瞧著一張臉幹幹淨淨的,一看便是未受過什麽苦的大戶公子。”


    韋映璿哭笑不得,“他的家世我不知曉,更不知他姓誰名誰年歲幾何,隻是方才在樹林裏碰見,說了幾句話。”她頓了頓道:“宋拓過來時,他順手助我躲了片刻。”


    提到宋拓,照影當即失望地抱怨:“侯爺也太魯莽了,奴婢如何解釋他都不信,非要說您私會男子,今日也幸虧未叫他瞧見您與那位公子,否則您怎麽解釋都說不清了。”


    “侯爺若是因擔心您的安全追來,倒還算得上對您有幾分心意,不成想,他大老遠追過來,竟是懷疑您追了上來,打算捉奸的!”


    韋映璿卻十分平靜,語氣裏夾著嘲諷:“因此他活該被敲暈過去。”


    “哈?”照影瞪圓了眼睛,然而她卻幸災樂禍不起來,“等侯爺醒來,可會因此找您的麻煩?這可如何是好?”


    “兵來將擋。”韋映璿道。


    不是她不拿宋拓當回事,是他們之間的夫妻情分早就盡了,不值得她再花力氣維係感情。


    不到一個時辰,馬車便入了城內,在侯府附近停下。


    阿忠十分警惕,先下車兜了一圈,才匆匆過來讓她們下車離去。


    韋映璿回侯府的時候,大門上站了幾個護院,管事媽媽耳提麵命地與護院說著什麽。


    見韋映璿上來,管事媽媽鬆了口氣,立馬恭恭敬敬地道:“大奶奶,您總算回來了,奴才們險些出城找您。”


    韋映璿沉沉地掃了幾人一眼,“我不過在路上拐道去了我二叔家的莊子耽擱了片刻,怎就需要出動護院了?府裏是出了事還是怎麽的,何至於急吼吼亂了方寸。”


    管事媽媽立刻低下頭,縮著腦袋回稟道:“您教訓的是,奴婢本在二門上當著差,是夫人叫奴婢上外頭找您的,夫人聽聞方才侯爺快進城時突然讓馬車回府,自己騎了馬說是返回去找您,可過了這麽半天,您和侯爺都未回來,夫人聽說此事便急了,讓奴婢趕緊著人到處找。”


    韋映璿冷眼瞧著婆子,不說話。


    婆子被盯得後背直發冷,本還想問侯爺在何處,也打消了念頭,連忙說:“您回來就好,奴婢這就去回稟夫人您和侯爺都回來了。”


    宋拓是在天剛亮時醒來的。


    他察覺自己躺在一處陌生的廂房裏,起身一看,竟是身處在一間香味刺鼻的包房裏。


    隔壁還傳來女子與男子令人羞臊的聲音。


    竟是煙花柳巷。


    他鐵青著臉起身,想起未昏迷之前,他剛遊水進入那處湖心島,隱約瞧見樹林裏有人影閃動便追了過去,誰知追到一半,脖子忽地一痛,像是被人敲了悶棍似的,接下來他便什麽也不知道了。


    他起身欲要出廂房,剛走出去沒兩步,便感覺到腦袋發昏,且還聞見自己渾身的酒氣,張了張嘴,口中果真滿都是酒味。


    知道是有人趁他昏迷時灌了滿肚的酒,便氣的肝膽俱裂。


    想他一個孔武有力的武狀元,有朝一日竟吃了悶棍被人算計,士可忍孰不可忍。


    這日清晨的街巷中,他奔跑的身影瞧起來格外失控。


    侯府大清早起來灑掃的下人都瞧見侯爺滿麵通紅地朝著翠雍居狂奔而去,侯爺臉上怒色令人膽寒,竟像是要去尋仇一般。


    韋映璿剛用過早飯。


    聽董媽媽說昨日老夫人回來後身體便欠佳,今晨情況又比昨夜還加重了,且艾媽媽破天荒地未找府醫,竟是從外頭請了個女醫問診。


    至於是何處欠佳,老夫人身邊的弦月卻語焉不詳,支支吾吾不肯明說。


    她便打算先去問安,瞧瞧到底是怎麽一回事,畢竟是做人孫媳的,表麵功夫總是要做做的。


    剛邁出小廳,忽聽見外頭廊下傳來通通的腳步聲。


    “韋映璿!你……欺人太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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