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老夫人終於忍無可忍地拍了桌,“荒唐至極!為了這點尋常家事,你們夫妻竟吵得不可開交,真是不嫌丟你們各自的臉!”


    “拓兒!”她提高聲調,恨鐵不成鋼地責備道:“你這孩子,怎就如此感情用事?峰哥兒即便養在映璿那裏,難道還能受了委屈?她身為侯府的主母,難道會虧待了我們侯府的少爺不成?


    你身為男子漢大丈夫,卻偏要糾纏於這些後院瑣事,你的格局未免也太狹隘了些,家裏既然有主母在,這些事情自然該由她來裁奪安排,你一個男子,就該把心思放在衙門裏的差事上,而不是整日裏被這些雞毛蒜皮的小事牽絆住腳步!”


    “可是祖母,”宋拓十分不甘地強辯:“峰哥兒歸府可不是尋常小事,我絕不同意把峰哥兒送到映璿那裏去,他在外受了七年苦,七年裏都是跟在他娘身邊,從未離開過,如今好容易有好日子過,為何要拆散他們母子?還請祖母體恤!”


    整個屋子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隻聽得見窗外風吹過樹葉的沙沙聲,老夫人看著宋拓如此執拗的樣子,目光越來越沉。


    就在這時,韋映雪連忙上前撲通跪在老夫人腿邊:“老夫人息怒,您看這樣可好?峰哥兒哪兒都不去,就讓他與遠哥兒同住吧。對外宣稱是老夫人您親自教養,平日裏他們兄弟倆作伴,年齡相近,峰哥兒初來乍到,有遠哥兒引導,定能更快適應。”


    她心知韋映璿是借此拆散她們母子,而老夫人固執己見,不會輕易改變主意,親自教養峰哥兒顯然無望。


    既然如此,無謂糾纏不如直接了當,索性提出峰哥兒與遠哥兒一同居住。


    遠哥兒雖是韋映璿一手教養,但他不久前才剛搬出韋映璿的院子獨立居住,聽說他住的院子離韋映璿不近,峰哥兒住過去她尚算安心。


    再加上,遠哥兒是峰哥兒日後在侯府最大的絆腳石,何不趁早讓峰哥兒接近?


    老夫人再不情願,為免與宋拓徹底決裂,也會退而求其次答應下來的。


    果然如她所想,老夫人臉色微微鬆弛,露出思考之態。


    “照理說映璿教養峰哥兒最合適不過,可你們一個個推三阻四,諸多挑剔,我這把老骨頭也想不出旁的好辦法,罷了,就先依著映雪的意思去辦吧。你們且退下,我這心裏頭累得很,需得靜靜養養神!”


    她臉上不但有疲憊,還有著掩不住的落寞和寂寥。


    到底是老了,說話不頂用了!


    拓兒這次回京,為了韋映雪已經連續忤逆她兩次了。


    三年前他分明還是個十分懂事孝順的孩子,那時他要為他父親丁憂守孝,一別就是三年,臨行前重重給她磕了三個頭,這個孩子心眼實在,把頭都磕破了。


    可看看如今,他哪還像曾經那般把她這個祖母放在眼裏敬在心裏?為了一個當初錯失的女人,他簡直變了個人。


    不光孫子,還有孫媳婦,這兩日明裏暗裏的拈酸吃醋,也敢忤逆她了。


    宋老夫人覺得這一切都是自己年紀大了,威嚴下降的緣故。人總是越老越怕死的,她感慨著自己的身子骨江河日下,恐懼著即將落幕的黃昏和接踵而至的黑暗,她還沒享受夠一家之主的榮光,她還太留戀這個世界。


    宋老夫人發話,韋映璿便得體地告退,走的很幹脆。


    宋拓卻站在原地遲遲不動。


    韋映雪猶豫片刻,也跟著留下來。


    “祖母。”宋拓斟酌了半晌,說:“孫兒還有一事,孫兒聽說映璿給映雪安排了斑斕院,那個院子位置偏僻,陰冷潮濕,映雪體弱……”


    剛起了個頭,就被老夫人厲聲喝斷了,“住口,我堂堂侯府的正經院子,被你說的像陰曹地府,怎麽,背陰的房子就不能燒炭火嗎?照你的說法,斑斕院映雪是住不得了?她是多嬌貴的身子,七年的邊塞小鎮土屋破瓦都住得,我侯府上等的宅院她住不得?”


    老夫人目光森嚴地掃過韋映雪,接著落在宋拓身上,眼裏全是諷刺。


    本來,要不是孫子一大早就帶著韋映雪衝過來為了峰哥兒留在韋映雪身邊的事跟她磨嘴皮子,她還不至於生一肚子火氣。


    現在事情好容易用折中的辦法解決了,他還不知足,又是哪壺不開提哪壺,幫著韋映雪出頭。


    她心寒地想,孫兒這次回來可從未問過她一句常年不便的腿腳如何了,更未關心過一句她多年的胃痛是否好轉,卻把心思都放在一個女人身上,甚至不惜破壞規矩讓自己這個祖母為難。


    想到這,宋老夫人冷不丁想到今晨剛起床後聽下人的匯報,說昨夜裏孫子都沒回孫媳那兒,而是在韋映雪的院子裏不倫不類地住下了。


    他二人縱使情深似海,也需得遵從禮數教養的束縛,如此的猴急,如此的不避諱,足見韋映雪也不是什麽得體的好姑娘,這七載塞外風霜看來已經侵蝕了她身為韋家清流嫡女的那份矜持和高雅。


    老夫人雖然生氣孫媳婦這幾日的忤逆,可她卻更看不上韋映雪這兩日的做派。


    宋拓被老夫人這個過於凶戾的目光驚得愣住。


    府裏空置的院子不少,他隻是想給映雪換間院子,沒別的意思,萬萬沒想到祖母竟是滔天的怒火。


    他忙說:“祖母息怒,孫兒並非此意,隻是斑斕院陰冷潮濕,又靠著祖宗祠堂,院子上空常飄著香火紙錢味,映雪的身份,怎麽能住那種地方……”


    “哈……?”老夫人古怪地笑了,斜著眉眼看宋拓,一副誠心發問的模樣:“她是什麽身份?依你之見該當如何?把映璿的翠雍居讓給她住好不好?又或是,幹脆把映璿休了讓她做這個主母更合你心意?再不然,把我這個老東西請出去,讓她住我棲遲院來如何啊?”


    隨著老夫人話音落下,一個茶杯被她重重掀翻在地。


    正要跨進門檻的陳氏嚇得一個激靈,瞬間從花廳門口退出去好幾步。


    拍了拍心口,對門口的艾媽媽低聲道:“我心口突然不舒服,先回去吃藥,回頭再過來給婆母請安,艾媽媽你就先別通傳了。”


    陳氏匆匆走了,短時間內也不打算再過來觸婆母的黴頭。


    屋內,宋拓惶然地望著宋老夫人,他沒料到祖母竟然勃然大怒,當場羞辱映雪。


    一邊是長輩,一邊是最愛的人,他臉上掛不住,心頭鼓噪著幾股情緒,有無數爭辯的話想脫口而出,可看著祖母氣的渾身簌簌發抖,臉色鐵青的樣子,孝道又壓的他不敢忤逆半分。


    他憤懣地看著老夫人,卻不敢發作,既不情願告罪求原諒,又倔強地不肯告辭,僵持在那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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