悟空敲了敲腦門,趕緊拎起被遺忘在牆角的吊桶:“落胎泉的水已取來。”


    溫嬌分出兩隻白玉碗:“此水藥效極烈,他們師徒二人每人一碗足矣。”


    悟空依言倒好:“俺老孫和沙師弟還怕不夠,打了整整一桶,卻是取多了。”


    “無妨,適才主人家反複囑托,若有剩水,盡管留給她們。這泉水於女兒國人而言乃是良藥,賣出去能發一筆利市。”溫嬌道。


    沙僧服侍玄奘與八戒喝下泉水,不一時便響起了兩人的慘叫聲。


    悟空讓沙僧去管主人家借了兩隻恭桶來用,向溫嬌道:“待會兒場麵怕是有些醃臢,師奶不如出來說話。”


    八戒殺豬似的喊聲裏,玄奘叫道:“苦也,肚痛得厲害!”


    溫嬌往一人一豬嘴邊喂了顆丹藥,吩咐道:“吃了,能鎮痛。”說完便向悟空點頭,“出去吧。”


    八戒正嚎叫著,忽地叫聲一止:“還真的不痛了?沙師弟,沙師弟扶著俺點兒,俺老豬要解手!”


    沙僧道:“二師兄想是產程快,要能撐得住就自己去吧,我還得看著點師父。”


    一片亂糟糟裏,溫嬌與悟空出至外間,一出門便覺空氣一清。悟空笑道:“師奶用的什麽靈丹妙藥,見效得好快。”


    溫嬌道:“是依著老君的丹經試著煉的麻沸丹,別無他用,在麻醉上倒是藥到即見效。對了,我如今煉器手法大有精進,下來前又拿南海水晶煉了一隻水精寶瓶,不惟能多裝些東西,還能聚水成河,另裝了些我練手時煉的各色丹藥,或許在大聖手裏派得上用處。先前給大聖的那隻玉壺太舊了,換了去吧。”


    溫嬌修道伊始便走得雷電的路子,電通熱能,她又肯動腦子,不知不覺便自我發育成了一位頗擅煉器的大能。凡一出手,必非凡品。


    悟空喜得做了一揖:“有勞師奶還惦記著。”


    溫嬌微笑著望著他:“大聖為了我那不爭氣的孩兒……”她聽著身後屋內的動靜,知道玄奘的小產正在進行時。


    誰家的徒兒還得負責給自家意外懷孕的師父(性別男)找打胎神水呀!


    溫嬌由衷接著道:“……大聖多有辛苦,區區微物,應該的。”


    悟空也不矯情,大大方方收了寶瓶:“要是早得了這件法寶,俺老孫對付那青牛精時也不需要請河伯下凡了。”


    說到“下凡”二字,悟空迅速一眨眼,卻是想到了另一個問題:“天上一天地上一年,師奶算起來上天隻有不到兩天的功夫,理應有的是事忙,怎地這般早就下來了?”


    什麽伺候月子這種玩笑話,也就隻有師父那老和尚才信了。


    溫嬌目光一定,微微垂目:“飛升之後,觸目皆為無邊快樂,仿佛有無盡風光。可我卻惆悵起來,於是我問了師尊一個問題。”


    在得蕩魔天尊傳道之時,對方即有言:“他年功滿德成,跨鶴飛升之時,淩霄寶殿之上,自是你我重逢之日。”


    果然,在她安頓好之後,便見蛇將燭光紀傳來蕩魔天尊法旨召見,溫嬌即刻動身前去。


    這一去與當年稀裏糊塗闖了金殿不同,她是清清明明地登雲道,上天柱,進了金殿。臨進殿門前,她心中一動,回頭望去,但見上方仙山樓台無窮無盡,下方祥雲翻湧,間隙隱有人間山河。


    原來蕩魔天尊所在之處,竟是人間與仙界的交界。


    蕩魔天尊此刻是初見時的黑衣道人的打扮,樸樸素素的黑色道袍,隻在領口袖沿隱隱透出銳利金光。他麵前擺著一張棋盤,見溫嬌來,也不言也不語,隻指了指對坐的蒲團。


    這是……要我陪他下棋?


    腦中劃過太白金星痛苦的表情,溫嬌乖乖地坐了過去,捏起了一顆白子。


    這一下,當真是棋逢對手,將遇良才。


    二人的棋藝爛得十分之旗鼓相當,這雙方對弈之時便也十分之投入。各個拿出壓箱底的心思來苦思冥想,好容易一盤下完,蕩魔天尊贏了一子,麵上浮出一絲微笑:“久不曾如此酣暢矣。”


    又道:“你很好。”


    簡簡單單三個字,似有許多深意,也不知是在誇她的棋藝,還是在誇她這些年做得甚好。


    溫嬌坦坦蕩蕩的承了這句誇讚,笑道:“全是師尊點化得精妙。”


    “傳道在我,修道卻在你。你能有今日成就,確是在我昔年所料之上。”蕩魔天尊頓了頓,補充道,“棋也下得分外有味。不似那太白,隻知輸贏,十真是無趣。”


    溫嬌心下頓時替太白金星叫屈,麵上忍俊不禁:“太白星君若是聽見,怕是再無顏與師尊手談了。”


    要是能借此機會甩掉與蕩魔天尊下棋的苦差事,太白金星定會激動得大放精光。


    蕩魔天尊哼了一聲:“便便宜了那小老兒罷。”


    這句話的言外之意……是今後頂缸的換成了我嗎?


    鑒於溫嬌那也是爛到一定境界的下棋水平,倒不至於像太白金星那般以與蕩魔天尊對弈為苦。何況本著尊師重道的原則,師尊想要下棋,做弟子的自然隻有奉陪。


    溫嬌當下笑道:“隻要師尊有命,弟子便是身在三界之外,也一定星夜兼程,趕來陪您老人家下棋。”她略一猶豫,“隻是仙道茫茫,長生無盡,除卻陪師尊下棋之外,弟子突然不知這大把的清閑日子該如何消磨。”


    蕩魔天尊瞟了她一眼:“休要裝相,你竟是這般沒主意的?”


    溫嬌不好意思的低頭一笑:“弟子隻是迷惑。這做神仙,若是隻管安坐於尊位之上,享受人間供奉,再許那潛心善人所願得成,倒是十分清靜逍遙。可為何會有那神仙,或是享受了黎民景仰供奉,卻對其所遭受的水深火熱隻作壁上觀……”


    便如那大梵天,溫嬌從多方了解到,他雖然賜福於嘉地國曆代帝王,可曆代帝王也並非沒有回報。光是每年在祭祀他的祭品上的花銷都不在萬金之下,年年不輟。可赤姬王後被三妖打著菩薩的旗號所害,不見他有絲毫施救之意。而後嘉地王遮蔽三光八年有餘,民間怨聲載道,亦不見他有半點垂憐之心。


    這每年萬金的供奉,拿的可真是一點也不手燙啊。


    “或是改個假名,下凡取樂。他們能為又強,身份又高。凡人無能為力,隻能倍受荼毒,即使告上天去,也不過是薄施懲戒,不痛不癢。”


    西行路上類似的妖精,玄奘已遇到了不少,哪個不是打到最後便發現與天庭沾親帶故,甚至徑直就是某位大神身邊的侍者?哪怕是雷霆手段如悟空,最後也隻能無奈到窩窩囊囊的打上一場,再焦頭爛額的去找背後的主子講理。


    她望著眼前斂盡光芒的蕩魔天尊,誠心發問道:“如此,不知怎樣才是出路?”


    蕩魔天尊探出手在棋盤上輕輕一抹,隻見黑白二子迅速化作黑白二氣,周流不休:“人有人道,妖有妖道,鬼有鬼道,仙有仙道,神有神道。”


    溫嬌凝眸:“如若,兩道混淆呢?”


    “那便以神通願力,將其判然兩分。”蕩魔天尊斷然道,其聲琅琅,有無盡殺伐之意。


    原來,這才是蕩魔天尊出鎮人間,南瞻部洲群仙少臨、妖魔潛行的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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