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金國退兵後,曼紮崗再無戰事。


    溫嬌一麵打理著國政,一麵著人留意馬金國那邊的情況。聽說列巴一回國就閉了關,對外宣稱在生死之際悟出了什麽至妙佛法,不參詳明白絕不出關,將國政一體托付給了長姐處置。


    溫嬌剝著高原上珍貴的石榴,向侍女讓果笑道:“桑姆公主可不是什麽省油的燈,也不知我這位有緣無分的好大兒還有沒有命在。”


    列巴命在不在,隔著山上山下偌大的天塹距離,溫嬌自然是不得而知。隻是在武媚娘執政期間,有部先前從未見過的《寶雨經》忽地在馬金國流傳開來,內中講到,“佛滅”千年後,會有一位女身菩薩成為一國之主。


    據說,這部經在馬金國信眾極廣,幾乎人人稱頌。


    溫嬌聽到這個消息時,搖頭而笑:“這件事可別讓國師知道。”如果她沒猜錯的話,不久之後,武媚娘將要登基為王了。而到了那時,不管先前列巴究竟有沒有命在,之後也該以各種理由無命了。


    她這個徒兒啊,不管到了哪個時代,都是狠絕之人。


    而她對於親手撫養出來的孩子,到底做不到如此極端。她讓膝下的“兒女”統統隱姓埋名,到民間去做個最普通不過的理民官,以三年為期,三年過後考核其能,再分派到其他職位。


    武媚娘登基的那年,被關在宮裏的前王無疾而終,消息傳到官學時,文成怔然半晌,整頓衣裳,起身向王宮的方向拜了幾拜。


    她行的是臣禮。


    這年,溫嬌經過多重考察後,召集所有大臣與子女,讓他們好生輔佐三公主。她愛民如子,性情平和,做事寬柔並濟,父族早已被溫嬌拔除,並且膝下已有子女數人。三公主受寵若驚,當眾便要推辭,被溫嬌按住。


    冥冥中似乎傳來一聲釋然的歎息,她走出議事廳,將一片恭賀聲拋在身後。


    夜空深沉,繁星浩渺。忽有無數星辰劃出晶璨的線條,如急雨般從空中墜落。她雙手環抱,仰頭望著,微微而笑。


    同一時間,文成正運筆如飛,為《道德經》做注,隨著年齡增長,她對這部聖典的理解愈發精深,便有意將心得編纂成書,留與後人。正寫著,忽而若有所感,放下書冊。


    武媚娘正聽著從曼紮崗招來的法師唱道情。她依仗佛門勢力上位,近年來又覺佛門勢大,時常對她指手畫腳,便從曼紮崗這裏引了道門的學者過來作為製衡。敲擊著節拍的手指一定,她揮退吟唱著佛家故事的僧人。


    她們都走出來,望著天空中的星落如雨。


    下一刻,她們從各自的營帳裏睜開了眼睛。


    文成隻覺得頭沉沉的,像隻榆木疙瘩,想要說話,嗓子幹得幾乎要裂開。想要坐起來,身上發軟,起得猛了,眼前還冒出一堆金星。不待她艱難地叫人,便聽耳畔傳來宮女們驚喜的叫聲:“公主醒了,快去叫郡王!”


    不久之後,便是一陣急切的腳步聲,江夏郡王大步而入,不顧禮節走至文成的榻邊:“我的孩兒,你可算醒了。”說罷,這位在戰場上腥風血雨也不皺一下眉頭的漢子竟滾下淚來。


    文成見老父麵容瘦削,眼眶烏青,腮邊胡子亂蓬蓬的,顯然很是過了一段提心吊膽的日子,當即意識到不對:“我睡了多久?”


    “加上今日,正好三十天。”江夏郡王聲音沙啞,“公主,你與靖容真人、明成法師同日昏睡至今,已有足足三十日。嘉察王子與本王急得六神無主,若非神猴信誓旦旦,擔保你們三人無事,到期自會醒轉,本王恨不得帶你打道回府!”


    “我竟睡了這麽久……”文成一想到夢中經曆,便覺心潮澎湃,百感交集,怔了一會兒才回歸現實,“那靖容真人與明成法師可醒了?”


    如果她沒有猜錯,她們二人與自己同時昏睡,經曆了同一場夢幻,也該同時醒來才對。夢中,這兩人一個是她的大婦兼主君,一個是她的女兒,算不算是同袍一場?


    想到這裏,她倒把自己逗笑了。


    江夏郡王聞言一怔,這才記起指人去問,自己回過神,盯著文成用了補湯和藥粥,才緩緩道:“十日前,嶺國傳來消息,王城被圍,嘉察王子已帶人趕去救援。臨行前,他囑咐我們,原地等待消息。”


    文成手指用力一抓錦被,又很快鬆開,她低頭思忖片刻:“嶺國吉凶難料之際,我們一直隔岸觀火,怕也不妥。”


    江夏郡王隱約覺得女兒變了,口氣也不由自主地跟著一變:“公主的意思是?”


    文成晃了晃兀自有些不適的頭,道:“待會子靖容真人與明成法師過來,我們再行商量。”夢中的兩人一個賽一個的心狠手辣、堅銳果決,與平日裏那逍遙無為的態度截然不同,倒是深得兵家之旨,想想便覺很是有趣。


    也是,傳下《道德經》的道德天尊老聃本就是陰謀家的祖師。


    誰知派去的人很快跑了回來,麵色驚異:“真人和法師都醒了,可真人醒來後就招呼著神猴一塊飛走了,隻說至多一日便回。明成法師說自己睡了一個月,儀容不整,等收拾好了再來拜見公主。”


    雪山皚皚,似無數支玉筆直插雲霄,在幽幽的月色裏閃爍著水波似的微藍的光。呼嘯的風刮起無數雪末,拍打到臉上,有著些微的寒意與癢意。


    悟空打了個噴嚏,金芒四射的猴兒眼鎖定了雪山深處的某一處,手掌朝那裏一指,金褐色的絨毛被風卷得翻飛不休:“師奶,就是那裏,那場大霧裏的鬼氣就是從那兒冒了出來。”他從耳朵眼裏一撈,倒出一根細細的金針,整隻猴都躍躍欲試,“要不要俺老孫一棍子去砸了它?”


    “不必。”溫嬌連忙攔住他。就在一人一猴說這幾句話的功夫裏,他倆已從空中落在了那裏,足下一陷,卻是踩實了厚厚的積雪所致。


    溫嬌拈了拈腕上的龍蛇劍所化臂釧,三丈劍芒一閃即收,切開了三尺寒雪,十丈冰晶,露出了一座佛塔。


    一座古樸的、骨製的、怨氣纏繞的三層妖塔。


    在妖塔之前,矗立著一座小小的石碑,上麵鐫刻著古老的高原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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