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空桑澤做夢也沒想到自己這一仗會打得如此艱難。他十萬昭北精銳之師從夏天打到秋天,如今立冬都快到了居然還沒辦法攻進靈都。


    之前被毫州擋在了外麵,如今繞道而行攻到了隨州。可是卻遇上了從江南殺上來的尉遲狄。若說是帶兵打仗的能力,整個東秦也就尉遲狄算得上他的對手。


    空桑澤如今最悔的是沒有調查清楚空桑錦的死。當初空桑錦死訊傳來,他怕小皇帝以此為借口來治罪於他,以為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這才在最不合適的時間貿然出兵。


    空桑錦詐死在昭北,如今又趁他昭北精銳全在境外竟在他背後偷了他整座昭北。如今他進退兩難,除了殊死一搏再無退路。


    “王爺!有軍情急報!”


    營帳外有士兵通報。空桑澤挺直腰杆,道:“進來。”


    “王爺,瑞雲那邊的糧草還未運到,我們剩下的儲備就算是一天隻吃一頓也隻能支撐三日了。”


    “為何還沒到!”空桑澤拍案而起:“瑞雲早在半月之前就答應我們運送糧草,至多不過五六日的腳程,如何還不到?”


    將士支支吾吾說不出話來,空桑澤明白了過來。瑞雲府和徐家這是看局勢不對,倒戈相向了。


    “哼!無節之人不可交。徐道寧……本王真是錯信了你!”空桑澤冷笑一聲。


    片刻後,他道:“不要餓著將士們,所有人都吃飽!明日,我們攻隨州城!若勝,我們便有了糧草。”


    接下去的話他沒說。他不喜歡說觸黴頭的話,明日一戰實為破釜沉舟。


    他必須勝。


    英德三年,隨州城外兩軍對峙,旌旗蔽日。隨州這座小城素來極不起眼,從未有過這樣熱鬧的時候。


    柳朝雪站在城牆上,看著寫著攝政王的十萬精兵正踏著黃沙滾滾而來。心頭似有戰鼓咚咚作響。


    她與空桑錦前後夾擊,已經把空桑澤逼到了絕境。空桑錦詐死截斷空桑澤的後方這一招她是沒想到的,沒想到這個看起來又虛弱又無能的紈絝王爺居然有這樣的智計。她不認為這件事跟陳菀沒有關係,在她心裏陳菀是個不可貌相的女子,她做出什麽來都不奇怪。


    空桑澤的軍隊已經越來越近,士兵們也是一改之前的虛弱之態。精神狀態也頗有些悲壯之情。


    “看這架勢這一戰他是背水一戰了。”她對尉遲狄道。


    “他們的糧草早就斷了,能堅持這麽久屬實也不容易了。”尉遲狄有些感慨:“不說其他,作為對手攝政王的確是個讓人敬佩的對手。”


    柳朝雪也給予了他高度肯定:“這是自然。東秦北境的戰神,從來都不是浪得虛名。”


    尉遲狄不知為何心口一酸,他用他自己都覺得莫名其妙的語氣道:“那這個北境戰神今天可算是遇到對手了。”


    尉遲狄提劍而去。城下戰火紛亂,兵器碰撞聲,廝殺聲,哀嚎聲,聲聲入了柳朝雪的耳。她不懂打仗,可是眼下的情形她看得明白,空桑澤的軍隊已經是強弩之末隻不過是勉力支撐罷了。


    尉遲狄發了狠,手中的長劍被他舞得有如銀蛇一般,他招招致命衝著空桑澤的命門去卻偏偏總是不能得手。空桑澤雖然年紀大了,可一身武藝並無鬆懈,他手中的黑金古刀獵獵生風,生生把尉遲狄的長劍砍出了一道裂痕。


    尉遲狄見自己的佩劍被毀有些怒急攻心,他衝著空桑澤喊道:“攝政王!我勸你趕緊束手就擒,你自己死不要緊你昭北數萬將士也要跟著你一起死,你當真忍心?”


    空桑澤英俊剛毅的臉上沒有露出一絲慌亂失措,他漠然道:“我昭北勇士既然出了關,就沒想過走回頭路。小子,你還算個人才,在戰場上遇到你倒不算辱沒了我昭北勇士。”


    尉遲狄心裏微微動容。他對空桑澤也是因為此戰心裏生出了一些惺惺相惜之感,可惜立場不同,兩人隻能是水火不容你死我活。


    “攝政王,當今聖上心懷仁慈,隻要你肯認輸投降,他念及叔侄之情可能會留你一命。不要再負隅頑抗了。”


    “嗬嗬。”空桑澤冷冷一笑:“對我那侄兒我比你了解。別廢話了,我空桑澤永不言降。”


    話畢,他的黑金大刀就衝著尉遲狄頭頂而來。尉遲狄知道手中的劍抵抗不住,一個飛身撿起來一把遺落在地上的長槍奮力一擋,他的虎口被震得發麻,可見空桑澤當真是用了十成的力。


    這一擊讓尉遲狄明白,若是單打獨鬥他不是空桑澤的對手。


    兩人纏鬥至城門之下。尉遲狄漸落下風,力有不敵。


    “父王!”


    城牆上傳來一個女子的淒厲的叫聲。


    空桑澤猛然抬頭隻見他的最疼愛的女兒正趴在城牆上喊他。


    “阿鳶……”


    澄陽縣主竟不知何時到了隨州。


    空桑澤從未見過自己女兒這副模樣,她從來都是梳著高高的發髻珠翠滿頭,精妝華服。如今卻是披頭散發滿臉淚痕,身上哪裏還有半分他攝政王長女的模樣。


    “阿鳶!你莫哭,你記住你是澄陽縣主,你是我空桑澤的女兒!你不許這副模樣丟我的臉!”


    他聲如洪鍾,哪怕隔得這麽遠他說得每個字都落到了澄陽縣主的耳朵裏。她眼淚早已決堤,捂住胸口說不出話來。這個昔日東秦最高貴最風光的女子如今就像被風雨打濕了羽毛的鳳凰,早已沒了飛上枝頭的力氣。


    澄陽縣主看著猶如困獸的父親腳下一軟,還好被身邊人扶住了。她看向扶住她的那個年輕人,這個年輕人擁有極好的皮相,眼神卻似萬年冰雪般冷漠。


    “縣主。”柳朝雪站在她身邊,用那雙毫無感情的眼睛看著她不冷不淡道:“您千裏迢迢而來,不會隻是為了見王爺最後一麵吧?”


    澄陽縣主藏在長袍下的手不由地緊緊握成了拳。她緊張地看著這個年輕人道:“你什麽意思?”


    “縣主。有句話我一直覺得說的很對,不知縣主可聽過……”她沒等到回答就繼續道:“人不為己 天誅地滅。”


    澄陽縣主眼中閃過一絲驚慌,後又馬上用婆娑的淚光遮蓋了過去。


    柳朝雪負著手,望著那鮮血染紅的沙場長歎一口氣:“有時候我真的很佩服攝政王殿下,明知是死路卻還是要走到底。這樣的英勇放在送死這上麵究竟是了不起呢,還是愚蠢呢?”


    “放肆!”澄陽縣主就算如今落魄可氣勢依舊不減,她抬著下巴倨傲道:“陛下沒有下旨廢黜,我父親依舊是東秦攝政王兼昭北王,你什麽東西敢對我父親指指點點。”


    柳朝雪竟然笑了,她緩緩道:“今日,他若死在了這裏,按陛下的性子或許他還能是攝政昭北王,可若是被俘……縣主,你覺得一個階下囚我能不能羞辱他一番呢?”


    澄陽縣主一時站不穩跌了半步,她當然知道這個年輕人說得對,否則她為何要冒險來隨州。隻是那個念頭連她自己都沒辦法接受自己,她心裏愁腸百轉,幾番猶豫終究還是下不了決定。如果不用她做這個惡人,如果他父親是自己戰死……那一切就都說得過去了,她也不用背負這麽重的壓力。


    柳朝雪看得出她的動搖,決定再添一把柴:“縣主。你父親實力在尉遲將軍之上,所以他不會戰死。他隻會被俘虜……到時候受的折辱,不知道他如此驕傲的人能不能受得了?”


    澄陽縣主手上青筋暴起,她再也不能猶豫了。


    她咬了咬牙,趴在城牆上高聲哭喊道:“父王!不要再反抗了,就當女兒求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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