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出去一趟。”薛念嬌站起身來,從走到雨幕中去了。


    社神挪了挪腳,連忙問道:“幾時回來?”


    薛念嬌回頭安撫道:“不必著急,夜裏就回來。”


    社神的腳又定住,道:“注意安全。”


    薛念嬌已經越行越遠,聲音在雨幕裏模糊不清。


    “安心,在吳寧不會有事的。”


    社神也知道吳寧有個狐狸大仙,是真正的仙家,而不是所謂的“大仙”。


    吳寧縣城隍很注重這個,因此社神集會的時候,會特別跟他們強調,除非有狐狸作奸犯科,不然不要去觸這個眉頭。


    草野之中信奉泰山娘娘的人很多,泰山娘娘以狐為神使,狐狸也多是吉祥的象征。


    薛念嬌來找他的時候,他本來覺得是不需要多一人來分香火的,但嚐試之後,就發現多一個狐狸真的不一樣。


    這狐狸能說會道,精明能幹,比原本的廟祝還好用些。原本的廟祝也隻是逢年過節會打掃打掃這社神的廟宇,因為沒有通靈的資質,想要同他說話還要特意托夢,沒準還會被醒來忘記。


    平日裏土地廟就荒廢著,但狐狸起碼日日侍奉,哪怕沒有香火,就是燒幾根鬆枝代替香火,也比冷清著好。


    社神的思緒漸漸在這雨聲之中散開了。


    薛念嬌沒有遮擋雨水,任由雨水落在身上,把身上的灰塵泥垢打濕。


    為了梳理地氣,昨晚他在田間地頭打了一夜的洞,如今蓬鬆美麗的皮毛都沒有了光彩。


    從村社到縣城,薛念嬌抖了抖身子,把泥水甩了出去,而後施展了翳形術,來到一戶人家麵前,跳上了圍牆靜靜看著。


    屋裏聽著織機響動的聲音,有一個女子輕聲哼著小曲,織梭如同魚兒一般遊動著,一梭聲盡重一梭。


    有一個小子蹲在門口用布條沾著水寫寫畫畫,臉上嚴肅又認真。


    薛念嬌看了一會兒,又從牆頭上跳下去,悄無聲息的離開了。


    這次,去了狐子院。


    “生災?”康文聽著薛念嬌的說辭,微微有幾分訝異。


    薛念嬌點了點頭,道:“那老頭雖然愚鈍,但活得久了,見的事情多了,雖然說不出個所以然,但也很少說錯。”


    康文道:“上次夫子便說,陰陽有異,災劫頻生,肯定不是空話。”


    薛念嬌道:“我所心憂的,是不知何災何劫,又當如何應對?”


    康文道:“我問過夫子,他說大災未至,小災不斷,尋常應對,無愧於心。”


    “夫子也打啞謎了。”薛念嬌無奈。


    “不是我打啞謎,是我也沒有理順陰陽的大神通,隻能做一些修修補補的小事而已。到了你們手上,就更是如此了。”


    “夫子!”


    薛念嬌訕笑起來,道:“夫子怎麽來了。”


    宮夢弼道:“你在這說我壞話,我若是不辯解兩句,豈不是白白被冤枉了。”


    薛念嬌道:“我可沒有說夫子壞話,隻是揣摩不通罷了。”


    宮夢弼道:“災異嘛,一個是陰陽相博、諸氣不順帶來的災,好比當年黑龍受阻,水氣不能前行,好比今年水火相侵,梅雨不休。另外一個,是因為諸氣不順所衍生的異。”


    “這異在天地看來,都是小數。比如梅雨不休,由此生出一些毒蟲鬼魅,邪鬼異種。比如人心思異,由此生出一些鬼魔邪神。”


    “災的事情我們能做的有限,便是天上神明要管,也需要時間。異的事情倒是能管一管,卻也還需隨機應變。你駐守村社,與社神相守,遇見異常之事,就尋找相應的方法去處置。”


    “但這不是最重要的,你知道最重要的是什麽嗎?”


    “還請夫子賜教。”


    宮夢弼拍了拍他的腦袋,道:“最重要的是守住常理。常理就是守正不偏,就是陰陽和合,就是在其位謀其政,就是做好應當做的事情。如此一來,就算發生意外,既不會愧對自己的良心,也不會把自己陷在危險的境地。”


    “守住了常理,就守住了陰陽之序,災也好、異也好,於廣闊的常理而言,就都是小問題了。”


    薛念嬌隻覺得宮夢弼話中意有所指的東西很多,他尚且不能盡數參透,但眼下起碼他知道該如何應對了。


    薛念嬌辭行道:“夫子,我得回去了。”


    宮夢弼提醒道:“不要看烏雲閉月就忘記拜月修行了,撥開陰雲,月亮還在上頭呢。”


    薛念嬌應了一聲,轉頭就朝山下行去。


    康文有時候能跟得上宮夢弼的思路,多問了一句:“宮師,也就是說這梅雨還得下一陣子?”


    宮夢弼道:“至少還有二旬,才能等水火相侵平息下來。”


    “這會傷禾吧?”


    “免不了。”


    康文歎息一聲,也不知道說些什麽了。


    她尚且不能脫了水穀精微,更不論凡俗了。這幾年來,似乎就少有好時候。


    遲早要鬧出來亂子。


    她心裏隱隱約約這樣覺得。


    倒是薛念嬌,一路返回村社,社神就一臉嚴肅,一把揪住了他,拉著他往地頭而去。


    薛念嬌從他手裏溜出來,問道:“怎麽了?”


    社神沒有說話,兩人頂著風雨,走到了田邊。


    田裏的水已經放過一回了,但現在仍然快積滿了。


    “看。”社神說。


    薛念嬌就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水田裏除了風吹起了皺紋,幾乎沒有動靜。


    但社神沒有動彈,薛念嬌也沒有動彈,兩個人就像是融入了風雨之中,變成了兩塊石頭。


    這時候,才聽到水田裏傳來怪異的聲響。


    似乎是有泥鰍、黃鱔之類的東西在水裏遊動,隻是聲音之密集,讓人無法想象其中到底有多少東西。


    薛念嬌看向社神,社神舉起手,豎起三根手指頭,隨後收緊一根,又收緊一根,隨著第三根手指頭收緊,他猛地一掌拍在地上。


    地氣猛地震顫向上噴發,水田裏連泥帶水,盡數飛上天空。


    薛念嬌抬眼看去,隻見那泥水之中,無數似魚似蟲、手指大小的軟體動物驚慌失措地在空中蠕動著。


    薛念嬌渾身毛發豎起,隨著他吐氣開聲,射出無數灰芒,打在那些異蟲的身上。


    而後泥水重新落回田裏,水麵上漸漸浮起蟲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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