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輪輪明月在受月樓上空升起,先後十二輪明月幽照虛空,將這山、這樹、這雲、這霧,盡數蒙上透徹明澈的光。


    太陰化育滋養群生,萬類由是生生不息。


    十二月神的法相相繼隱現,此起彼伏。


    自一月始,十二月終。這一輪輪的明月也如同水中倒影,空中雲霞一般,一輪又一輪的散開,化作漫天的韻彩。


    這是這樣的瑰麗的韻彩,在狐子眼中卻隻能看到一片皎潔的白。


    宮夢弼口傳心授,將十二月的祭祀之法傳授給了一眾狐子。


    “此十二神,奉天時而生,隨時令而變。你們拜月修行,以十二月神為憑依,護持靈神,練氣凝神,自然精進。”


    “十二月為一輪,若能修滿十二輪,在煉就靈神之前,都不必擔憂法力不足。”


    “至於煉就靈神之後,那就是另外的修行了。”


    眾狐心境隨著明月起伏而起伏,隨著明月生滅而生滅。


    日月照耀萬古,不偏不倚,不為人獨享,沒有好惡之見。


    通透明澈的月亮照耀著狐子的靈神,讓他們生出熱淚盈眶之感,又隨著宮夢弼的話語逐漸收攏,轉化成了洗濯心靈的活水。


    再看宮夢弼,似乎是月中之神,有離塵別世的氣韻,但眉眼溫柔,又有幾分慈悲。


    宮夢弼道:“我等狐屬,本在幽明之間,近人也近物,似仙也似妖,是怪也是異,卻也受日月菁華,不過平常。”


    “天地造化,賜予眾生。因緣轉合,不偏不倚。”


    “狐狸生來就會借緣修行,別的妖仙可以離塵遠遁,但我狐輩,卻偏要入世隨行,以緣法撬動造化,借此修行煉心。”


    “你們是這麽做的,我也是這麽做的。”


    “結緣不是易事,怎麽結緣,怎麽借緣,怎麽解緣,既是人情俗世,也是道心開發。不通人情,往往生惡緣。不明道心,往往難脫身。怎麽把握分寸,是要不斷嚐試和自省的。”


    “因緣二字,雖然常常放在一起講,但到底還是有差別。因譬如種子,緣如同雨露。修行二字,是我做種子,借緣之法,是雨露耕耘。沒有種子,再多的雨露也不能開花結果。誰在前,誰為重,不言而喻。”


    “你們履足人世,要學會判因緣。先播種子,而不是先求雨露。”


    宮夢弼看著他們臉上似懂非懂的樣子,知道自己已經說的夠多了。


    他站起身來,身下的雲氣自然散開。


    “言盡於此,希望你們沒有覺得今天白來了一趟。”宮夢弼彎了彎眼睛,轉身返回受月樓中。


    兩院夫子維持秩序,道:“若有急事要離去的,現在就可以離去了。若是不著急離去,可以留到明日一起走。”


    來都來了,哪還有人現在就走。


    且不論這道場的奇妙之處,就是十二月周遊之時灑下的無數月華也不能浪費。


    在夫子的指揮下,一個個狐子分頭行動。


    向那高大的五鬼神問明方向之後,在無還峰中收集起了鬆枝、香草等物件。


    最終架上了高高的篝火,便開始以宮夢弼新傳授的十二月祭法,供奉了泰山娘娘,圍繞著篝火載歌載舞,以狐鳴和狐舞酬神,施展了狐祭月的道法。


    月光流轉,狐鳴悠長。


    篝火裏焚燒的香草煙氣繚繞,與無還峰裏的煙雲融為一體。


    月華漸漸消散,天色漸漸明朗。


    雖然是在道場之中,但日月經行並沒有變。不過還有狐子知道,月亮並非消失,而是藏在了天穹極高的地方,被雲霞遮掩著,看不見罷了。若乘雲龍霧鶴至九霄之上,就能看到明月高懸,若繼續向上,還能看到蒼龍。


    一夜交流,互通消息,不論是吳寧縣的狐子還是金華縣的狐子,都收獲不少。


    狐子們分了兩批下山,蘭蔭寺狐子院的先走,歸程的時候,夫子就一路隨行了。


    狐狸坡的狐子院的學生後走一步,前腳踏出無還峰,後腳就被悶熱潮濕的雨色劈頭蓋臉打個正著。


    這雨一下,就下了整整三十日,還沒有任何止歇的趨勢。


    與幾年的水患不同,彼時黑龍反複徘徊,水氣堆積,最後猶如天缺一般,化作萬裏澤國。


    而今年的雨並不相同。


    小雨如絲,織成絨布從天上罩下來,暑氣和水氣相博,仿佛日日都活在蒸鍋裏。


    “怎麽還不出梅?”


    薛念嬌從土地廟的角落裏鑽出來,大尾巴掃了掃神像前的蒲團,一屁股坐在蒲團上,抱著雙臂不耐煩地抖著腿。


    社神也從神像上走下來,穿著錦衣,但麵容滄桑,像是偷穿了地主衣服的地頭老漢,拿著一杆旱煙嘬著,把香燭裏的香火慢慢熬煉成一點點的神力。


    社神也沒有架子,蹲在薛念嬌身邊,一人一狐在小小土地廟裏看著外頭斜飄的雨絲,心裏漸漸生出焦躁了。


    這天以後,來拜拜的人多了起來,都在祈禱早日出梅。


    潮濕炎熱的天,手掏進地裏土都是暖的,莊稼都漸漸爛根了。


    又過了十天,還是沒有出梅的跡象。


    薛念嬌和社神蹲在門檻上看雨。


    兩個人灰頭土臉,社神有幾分精致的錦衣滿是髒汙,薛念嬌已經是一隻黑毛狐狸了。


    “怎麽還不出梅!”


    這兩個搭檔也心急起來,但他們一個是社神,一個連神社都不是。除了半夜裏梳理梳理地氣,什麽也做不了。且梳理地氣這回事,也根本沒有想象中那麽容易。


    “造孽啊。”社神咳嗽一聲,吐出來一口膿痰,在地上扭曲著,然後消散了。


    薛念嬌嫌惡地看了一眼,抱怨道:“你抽慢一點吧,香火純化不容閃失,別把自己搭進去。”


    社神把旱煙甩了甩,別在腰上,繼續盯著外頭。


    “要生災了。”


    薛念嬌問道:“什麽災?”


    “不知道。”


    “那你知道什麽?”


    “不知道。”


    薛念嬌歎了一口氣,耳朵耷拉下來,“往年沒有這麽長的梅雨天吧?”


    “沒有。”社神難得的多說了一句話,“一切都正常的時候,就沒有災,不正常的時候,就有災。”


    薛念嬌翻了個白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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