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秀春打電話給孫平禹,說他姐姐的婆婆於春梅的三媳婦田立給他介紹了個對象,毛秀春讓孫平禹務必找時間回家一趟。


    掛了電話,毛秀春有些後悔,真應該在孫昱仁活著的時候給兒子定好婚事,不然也不用什麽人都妄想和他們官宦之家結親。


    於春梅囉囉嗦嗦也說不清楚,毛秀春給孫平堯見過麵,仔仔細細問清楚才決定讓孫平禹回來見一見。孫平堯絮絮叨叨地說,毛秀春總算搞清楚了喬增德兄弟家的基本情況。


    喬增德的大哥喬增金接喬丁鉤的班之前,原本打算學別人出去做買賣。但他和馬愛蓮跟人出去轉悠了幾年,什麽財也沒發成。他的女兒喬萌萌跟著爺爺喬丁鉤和於春梅,喬德茂一看老大家生了個沒把兒的,他在喬萌萌滿月席上就發了話:“人呐,沒兒子不行,一輩子不硬氣。”


    一句話,不光得罪了喬增金的媳婦兒馬愛蓮,也惹得孫平堯不高興。妯娌倆人本來話都說不到一起,現在成立了友好聯盟。倒不是孫平堯母愛提前泛濫,實在是她從小聽這種毛秀春論調聽得過敏。


    馬愛蓮生了喬萌萌,孫平堯有點理解毛秀春了。喬萌萌哭起來震天動地,一點也沒有女孩樣兒。孫平堯恍然大悟,原來女孩都不用有確然存在的缺點,你隻要認為她沒有“女孩樣兒”,她就已經渾身都是缺點了。


    馬愛蓮嘴上說著男孩女孩都一樣,孫平堯也附和著,但心裏並不服氣:“哪一樣?女人,心裏怕不是也喜歡男孩,隻是嘴上不承認吧。”孫平堯咽下這句話,是在給她自己留餘地,誰能保證自己以後一定能生兒子呢?


    她心想,我要是有女兒,我就什麽都隨著她,至少不能像母親毛秀春那樣!當然,孫平堯這樣的心聲是不會說出口的。


    喬增金也不愛聽喬德茂的話,但他身為喬家長孫又有點愧疚,沒有生出兒子,就算不得四代同堂。作為老大,他接了喬丁鉤的班,兩個弟弟和妹妹雪花都沒什麽意見,雖說沒學會喬丁鉤的手藝,隻能在長天木材廠打雜跑腿,但好歹也算體麵的鐵飯碗。


    喬增金幹了快十年,廠子突然宣布響應改革號召,自負盈虧。喬丁鉤未雨綢繆,給廠長杜德春送了喬增德從孫平堯家拿回來的兩瓶“二茅台”,又給安排人事的邢大年送去兩斤喬增德從南湖捎回來的臘肉,喬增金就當上了木材廠新建的四車間檢查機床孔眼尺寸的主任。


    邢大年覺得喬丁鉤還算會辦事,就把自己當小學教師的外甥女田立介紹給喬增財。田立長著四方臉,戴著四方眼鏡,沒腰沒胯上下直筒,喬增財一看她心先涼了半截。喬增財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起大哥廠子改革的事,田立提醒他不要小瞧了改革的趨勢。喬增財從田立嘴裏第一次聽到“全球化”這個詞,心裏對她頓生好感。加上她和邢大年是親戚,喬增財和於丁鉤合計了一下,這場婚事就定下了。


    毛秀春原本對於春梅的說媒嗤之以鼻,就於春梅喬丁鉤,能認識什麽和她孫家相匹配的家庭?但聽孫平堯說起田立,心下有點放心。田立好歹也算有公職的人,現在孫家不比往日,她也不能再奢望兒子能夠娶一個大富大貴家的千金。她想,平禹如果踏踏實實找個有公職的女孩,他回長天,也找份公差,那麽兩個人的日子總不會差的。


    田立給孫平禹介紹的對象叫王琳琳,為了這場親事,田立專程從鎮上跑到喬增德家,要跟孫平堯當麵說說情況。一聽老三家媳婦兒介紹的對象是王琳琳,喬增德來了勁,馬上問田立:“這個王琳琳是不是有親戚在政府部門工作?”


    田立不解地看著興奮的喬增德,點點頭說:“是啊,田立她有個七舅還是八舅,我記不清了,叫周正華,在市宣傳部門當主任,她舅舅把她安排進的宣傳科。”


    田立和王琳琳是高中同學,上學的時候兩個人很是要好。田立高中畢業以後沒有考大學,去了鎮上的小學當教師。王琳琳的舅舅周正華當時是宣傳部門主任,他給負責招聘的人事科科長周成送了兩條喜鵲牌香煙,周成大喜過望,嘴裏說著“都是本家都是本家”,很快就落實好了周正華交代的任務。


    喬增德慢慢捋著自己的思路,沒過一會兒又問道:“這個王琳琳有沒有哥哥弟弟?”


    田立說:“有啊,有個弟弟。”


    “叫什麽?”喬增德馬上問道。


    “王義。”田立還是滿臉糊塗地望著喬增德。


    喬增德眼睛一亮,站起身,穿上外套去了李仲森辦公室。


    孫平堯也覺得喬增德奇奇怪怪,但是當著田立的麵,她不好發作,隻好繼續聽田立介紹情況。田立還沒有說完,前幾天,周正華從北春調到南嶺路的教育部門,王琳琳的升職他也不好過問,王琳琳吊兒郎當地在宣傳部門幹到現在,過著天天上班,月月等工資的日子。


    王琳琳聽周正華說,他家常有人來求他辦事,王琳琳心思一動,求人辦事不好空手吧?周正華跟自己的外甥女也不必避諱,直言說,空手能辦成事?王琳琳馬上回家跟弟弟王義商量開間超市。


    孫平堯跟毛秀春轉達的時候說,王琳琳腦子挺活泛,如果她和孫平禹成了,那她家的就是平禹的,那些來辦事的人不好空手,送來的東西怎麽處理?超市!那來求人辦事的人不能空著手,那去哪裏買禮品?超市!裏裏外外,全是自己家的。


    孫平堯感慨地說:“我那時候怎麽就沒有這種心思,我父親的特供就這麽白白浪費了。”


    毛秀春哼一聲:“你?你那時候還把自己當公主呢,開超市你能操的了那份心?你要是有人家的本事和頭腦,也不至於......”


    毛秀春想說,也不至於讓喬增德掌握著家裏的財政大權,處處跟丈夫伸手要錢。但她及時刹住了嘴,她惦記著孫平禹的婚事,可不想憑空惹孫平堯和喬增德口舌。如果這件事能成,那孫平禹很有可能借著周正華的關係,讓孫家東山再起。孫平禹是孫家唯一的兒子,他好就是孫家好。不管在哪個局,隻要勤勤懇懇幹上十年二十年,熬到退休,那孫家又能出一個局長。進能為官,退能經商,王琳琳還真是能幹。


    田立跟王義也見過好幾次麵,她說,王義雖說現在沒有什麽正經工作,但是他正在讀碩士研究生,就在二哥的單位呢。二哥這說走就走,也沒問問他,認不認識王義。說不定,以後這都是親戚。


    田立對王琳琳和王義很佩服,姐弟倆說幹就幹,超市選址就選在周正華家小區對麵,要多方便有多方便。超市名義上是弟弟王義的,但實際出資人是王琳琳,所獲收益他們和舅舅周正華四六分賬。


    毛秀春覺得這也用不著掩飾什麽,人情世故,人之常情。孫昱仁活著的時候,逢年過節,孫家裏裏外外堆的禮品確實像個小超市,吃又吃不完,送又送不出去,毛秀春常為這些東西犯愁。


    女兒找了個窮女婿,毛秀春沒少讓喬增德把家裏的小超市運回家。喬增德一家,對這位慷慨的親家母十分有好感,尤其是喬丁鉤,每次收到喬增德從嶽父嶽母家運回去的“大禮包”都喜笑顏開。他讚不絕口地誇讚,富長良心,富人就是有教養。


    喬丁鉤的誇讚,喬增德一一入心,為了能得到他爹的這種誇獎,喬增德立誌每年都要給他爹這樣的大禮包。


    後來,毛秀春覺得太麻煩,折騰一遭,自己家什麽好處也沒得著,不劃算。她和孫昱仁商量著放出暗示,以後找孫家辦事,不準大包小包的。不明白的,以為毛秀春是個清廉的賢內助;明白的,揣著張卡拿上現金跑得更勤快了。


    孫平堯每次回家也不用費心在自家的小超市挑選禮品,毛秀春再不待見她,每次也會塞給她三兩張卡,畢竟她是沾了“喬增德配偶”這個身份的光,北東師大才在出版社給她安排了工作。出版社好歹也在大學,說出去也有人叫她一聲“老師”,工資就那麽一點兒,生活總要體麵的。


    喬增德作為人才,北東師大開始是給他分配了房子,但隻有六十平,好幹啥?毛秀春當時就和孫昱仁說,平堯以後再有個孩子,一家人在屋裏轉個身都能碰著頭。就喬增德那點兒工資,光是他爹他娘他都顧不過來,孫平堯跟著他能富裕到哪兒去?


    毛秀春雖然嫌棄孫平堯,但到底還是心疼她的女兒。


    孫平堯回娘家,即便像要把娘家搬空一樣,她也盡量不說什麽。弟弟孫平禹不計較這些,但他不喜歡喬增德。他覺得這位姐夫仗著自己讀了碩士當個大學老師,總愛教訓人。


    孫平禹頂瞧不上喬增德,一邊吃著孫家,一邊裝清高,一邊還要靠他父親孫昱仁給他鋪路,一邊又擰巴地當璞玉,說起話來賣弄起自己那點學問來沒完沒了,好像全世界就他自己有文化有道理一樣。


    毛秀春跟孫平堯說:“那時候咱們平禹要是有了超市,就不用這麽浪費了。”


    孫平禹接到電話卻支支吾吾,這讓毛秀春心裏直敲小鼓。她搞不清楚,孫平禹這麽多年滬州都在搞什麽名堂。長天也有文化館,如果他那麽喜歡文化館,那回長天也一樣。


    孫平禹還沒有回來,毛秀春卻真真正正考慮起孫平禹和王琳琳以後的生活了。她默默盤算著家裏的積蓄,想著該給兒子準備婚房了。


    孫平堯忽然想起一件事,她說:“媽,我看到平禹了。”


    毛秀春被孫平堯一句沒頭沒尾的話搞得丈二的和尚摸不著頭腦:“在哪兒?你什麽時候去滬州了?”


    “不是,媽。”孫平堯笑笑,“在電視上。平禹上電視了,可是平禹身邊站著個女孩,反正從電視上看是真好看。”


    毛秀春來了興致:“我就說嘛,咱們平禹一表人才,這麽多年肯定有不少女孩子喜歡。你不早說。等下次我可得打電話問清楚。”


    田立說完情況就回鎮上了,她覺得喬增德雖然奇怪,但也沒有多想什麽。


    喬增德在市裏開過幾次會,大大小小的幹部他也算見過。王義在課堂上頂撞他的事,他現在有了頭緒。一個社會青年,要沒什麽傍身,怎麽敢頂撞他這樣的大教授?喬增德意識到,有人會對他提交的經濟報告不滿。


    這份報告對喬增德來說至關重要,大學教授、院長、兩個院長,都沒有當官的派頭大,如果能趁機在政府裏也撈個職位,那才是真正的成功。他要未雨綢繆,提早將這樣的不滿扼殺在搖籃裏。


    喬增德向李仲森匯報著課堂上的情況:“李校長,這份經濟報告您也過了目,您是經濟學領域的專家,比我的思路更清晰。咱們市裏的經濟發展正處於關鍵時刻,如果宣傳部門不做好宣傳工作,那就會功虧一簣。那個叫王義的社會青年,就是一個信號。我讀過無數小說,最擅長一葉知秋。我也端過紅纓槍,對鬥爭局勢向來頗有判斷。咱們得早做準備。”


    李仲森覺得喬增德有些小題大做,一個學生在課堂上提問,是件很正常的事,這並不能說明跟周正華有什麽關係。


    喬增德老道地笑一聲,說:“李校長,最近的新聞想必您還沒有看到,周望宗的兒子周明明在鬆春落網了,這也是我的學生跟我偶然談起的。周正華,也姓周。”


    李仲森不解地問:“喬教授,您有話直說。”


    喬增德站起身,嚴肅地說道:“周明明落了網,很快就會查到黎占米、張毅恒,一旦張毅恒被查,那長天最主要的經濟勢力就會垮掉,我們辛辛苦苦想要在朝北建立的東日國經濟模式就難以達成。周正華,是周望宗的本家兄弟,張毅恒曾經指使黎占米處理掉周望宗,周正華會趁張毅恒被查的時候放出什麽風聲呢?王義就是周正華安排的奸細。”


    李仲森看著喬增德,滿心狐疑不解。他覺得喬增德邏輯不通,可是又好像有幾分道理。他想了一會兒才說:“喬教授,您先回吧,這件事我再考慮考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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