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俞燦提到東條明一,櫻庭木郎討好般且自豪地補充:“他也是位知名醫生,在世界各地旅居,曾在維也納小住過一段,但俞小姐當時去倫敦遊學,沒遇到,我舅舅東條明一先生和令長兄俞曜先生一樣是值得尊敬的學者,我們讀書時他隻來維也納一次,我沒有機會為你引薦,回學校後一定找機會向我舅舅介紹你。”


    俞燦微笑,好似很感興趣被介紹認識東條明一,說了句:“有知識的人都值得敬佩。”俞燦不明白,東條明一明明一直在維也納一家私人醫院工作,為什麽櫻庭木郎說東條明一隻來過一次維也納,難道深居簡出的東條明一是為了瞞著自己的外甥?


    聽著櫻庭木郎的語氣,東條明一確實沒和這兩個兄弟通過氣,而且櫻庭木郎還不知道東條明一已經死亡的消息,反觀櫻庭子郎眼神遊離一下,且右手微不可查的抖了一下,櫻庭子郎似是知道東條明一已死。


    俞燦沒有糾結這個問題,將話題又扯回自己,問:“所以櫻庭子郎和木郎二位先生費這麽大周折,給我講故事,是想告訴我,我是三叔和你們東條家的孩子?你們想和我攀親戚?不對,是想和俞家攀親戚?順便搭上壽家?哦,對了,剛才說美惠子小姐的巨款,是嫁妝嗎?你們想要回去?”


    俞燦問得這樣直白顯然櫻庭兩兄弟都沒有準備,一時間愣住,櫻庭子郎淺咳一聲,說:“外祖父年事已高,且頑疾纏身,十分想念故去的女兒,所以冒昧想請俞小姐前去看望。”


    “去日本看望嗎?”


    “不, 外祖父如今在奉天溫泉別院調養身體。”


    “哦,在北邊?到上海我得聽家長的,您和我商量不著,和家兄家姐商量吧!”


    “聽說俞氏實業在滿洲仍有礦產,我們商會未來會和俞氏實業有很多合作,想來不論是俞二老爺,還是俞董事長都會同意的。另外,我弟弟雖休學回來,但仍然對醫學和儒道文化十分感興趣,因此想有機會與俞小姐和壽老爺討教一二,還請俞小姐引薦。”


    俞燦已是三年多未回國,如今被櫻庭兩兄弟相互試探,雖看不透櫻庭兄弟究竟意欲何為,但目前左不過是一些利來利往的合作。


    可是,與虎謀皮,焉有其利?


    俞燦仍然慶幸他們的關注點在自己,而不是華妍和孩子身上。不過俞燦覺得今晚也算有所收獲,東條明一居然和櫻庭兄弟是舅甥關係,三年來東條一直在維也納,但櫻庭兄弟好像不知,至少前年在維也納求學的櫻庭木郎不知道;


    稍稍思索,俞燦自覺不能大意,隻得先應付過去,希望盡快回家,緩和了語氣:“這樣算來,我是應該叫兩位櫻庭先生表哥嗎?下次見麵我希望能聽聽表哥們講講那位許小姐孩子的故事?畢竟故事裏少了一個孩子,不是嗎?”俞燦想聽聽櫻庭兄弟們的說法,因為在東條明一的故事裏,許小姐根本沒懷孕,隻是為了名分,假孕上門要挾。很想聽到故事後續,不過今天太晚了,留下次吧。”


    “表妹冰雪聰明,期待下次見麵。”兩位櫻庭先生聞言都麵露不同程度的喜色,仿佛俞燦已經成為日本商會聯絡俞家的重要棋子。


    “兩位表哥,宵禁能派車送我去入關稽查辦公室嗎?我在這個辦公室至少需要待四個小時才能取到被查的行李,你們再講故事的話,我取完被核查的行李再到俞公館,俞家年夜飯的時間就要過了。”俞燦接著說。


    “已經派人幫你取回來了,不介意的話,可以先在這裏休息,明天一早司機送表妹回俞家。”


    “恭敬不如從命。”俞燦好似很累的樣子,跟著引路的和服女子去休息。


    俞燦躺在豐陽館特供給櫻庭家的豪華套間床上,腦海裏想著去哈爾濱探親的金敏貞到底是不是一切順利?為什麽剛剛在碼頭沒有看見她來接?二哥俞暉和長兄俞曜也在哈爾濱,他們在做什麽事?梅月和壽紹瑾組織學生運動到底幹什麽?


    俞燦眼睛望著天花板——日式“天井”,越看越像深淵,俞燦回想起這幾個月來都不願意回想的那一幕。


    聖誕節前的畢業典禮,從授予醫學學位證書到成為醫生宣誓,俞燦恨不得把脖子伸到台下,望眼欲穿,可始終沒有看見想要看見的人,俞燦有兩張畢業典禮觀禮邀請函,原本是留給長兄長姐的,但是為了給家人們一個驚喜,提前畢業的俞燦將邀請函給了——東條明一和自己的“師妹”金敏貞,她是三年前東條明一介紹和自己一道在私人醫院實習的護士,俞燦是醫生,開始還看不起護士來著,直到遇到金敏貞,俞燦才知道自己的偏見多可笑。


    金敏貞對於藥品配置、護理和甚至醫療縫合技術都十分精湛。


    想起了最後一次和東條明一在他的公寓裏,近身搏鬥、下棋、幾個回合的言語搏殺,東條明一有史以來,第一次陷入俞燦的語言圈套,一隻手摩挲著龍鳳玉佩,咳嗽著笑道:“你真聰明,像極了你母親。”


    “與我母親無關,我哥哥姐姐教得好。”


    “咳咳,是,他們把你保護得這樣好。三年多了,我也沒什麽好教你的了,接下來的路你要自己走了。”


    “你要去哪兒?”


    “我累了,想見你的母親了。”東條明一不抽煙,卻喜歡把玩打火機,隨意地說。


    “少胡扯了!去天堂見嗎?剛剛你擒拿我時的體力,再活個十年八年不是問題。對了,我醫學畢業論文和考試都通過了,拿到了優秀畢業生的獎勵,我要回國給長兄長姐一個驚喜,現下正好有一個家長觀禮名額,便宜你了。”俞燦不情願遞過邀請信。


    東條明一看著這個別扭的孩子,雙手接過畢業典禮邀請信,欣慰地笑著說:“榮幸之至。”隨手翻開邀請信,看著上麵分別用德語和中文寫著自己的“筆名”——金長庚,意味深長的說:“難為你還記得這個名字。”


    “中文名很好聽,就是你不太配!”俞燦還是氣哄哄的樣子,金長庚這個名字是俞燦第一次見到東條明一時介紹的,俞燦以為他和長兄一樣,了不起的中國學者。


    當得知他是日本人,叫東條明一,並且這個日本人強迫自己跟著他偷偷摸摸學習時,俞燦氣得跳腳,卻不得不妥協,因為她怕東條明一傷害到她的“秘密們”,被迫妥協後,俞燦再沒有叫過一句“金老師”,而是稱呼“明一先生”,東條明一仿佛不願接受一般,當時感慨了一句:“命居旄頭身驛馬,薄有抱負多飄零。”


    “感慨你己飄零在維也納,為什麽不回日本?不回家?”俞燦聽完這句詩問。


    東條明一愣了一下,自嘲笑了笑,忍不住摸摸俞燦比男孩子長一點點的柔軟短發,笑著說:“古詩還是結合上下聯理解比較好。我現在開始懷疑你到底是不是俞三爺俞斯末的孩子了,斯末與我是同窗,他當年在日本學醫學時國文極好、中醫藥理也懂,用中醫之理學西醫之法,在這一點上看,你可差得遠!”


    俞燦當時不服氣說,梗著脖子反駁:“國文差怎麽了!說不定是因為我那未曾謀麵的日本母親國文不通!中醫……說不定我能用西醫之法通中醫之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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