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生早已端來筆墨。


    癩赤腳提筆寫下方子,墨跡還沒幹,就被長生抽走了,他要去給喬惜煎藥。


    卻被蘇鵲攔下,蘇鵲看了眼方子,才放他離開。


    梁時忙領路,帶長生去庫房取藥。


    而屋裏,蘇鵲搭上了喬惜的脈,和癩赤腳說的幾乎無二,蘇鶴霆這才真正安了心。


    便聽得蘇鵲又道,“原先我還挺怨她的,害你兩次毒發,如今看她這脈象,我又覺得做哥哥的妻子也挺不容易的。


    憂思多慮,身體都虛成什麽樣了,哥哥往後對嫂子上點心吧。


    讓自己的女人操勞是男人的無能,將來懷身孕也需得一副好身子才行。”


    小嘴巴巴輸出,蘇鶴霆沒有任何怪罪她多話的意思。


    癩赤腳便知女兒敢這樣大著膽子說話,說明平日疆北王是真的慣著她。


    心中動容,便道,“老夫不才,若王爺願意,老夫會盡心為王妃調理身子,亦想留在王府效力。”


    蘇鵲轉頭,“你要和我搶活?”


    女兒又和自己說話了。


    癩赤腳按捺心中激動,“姑娘誤會了,老夫並無此意,隻是王妃將老夫招攬過來,老夫總不好白吃飯不幹活的。


    王爺和姑娘若有別的差遣,但憑吩咐就是,老夫別的不行,醫術上倒也算拿得出手。”


    他剛留意到女兒說疆北王毒發,再觀其麵相的確有些不妥。


    而女兒和疆北王兄妹關係親近,若他能替疆北王解毒,既是報恩,又能讓女兒高興。


    故而自薦。


    蘇鵲想了想剛剛這人開的藥方,的確是比她開的好,再想想有些醫術高超的大夫,脾性古怪不願打點自身,也不是不可能。


    便眉目一轉,看向了蘇鶴霆。


    蘇鶴霆正用濕帕子給喬惜擦拭額頭,但兩人的對話確實聽得清楚。


    接受到妹妹的目光,蘇鶴霆明白她的意思,將帕子在喬惜頭上放好,便朝癩赤腳伸出了手,“那大夫可否看看本王是何情況?”


    既是惜兒招攬進府的,應是有些本事的,如今他是真把自己死馬當作活馬醫,不錯過任何可能的機會。


    癩赤腳等的就是這一刻,手在衣服上擦了擦,便搭上了蘇鶴霆的手腕。


    沒一會兒,便眉目凝重,蘇鵲見此心裏生出失落,看來此人對哥哥身上的毒也沒法子。


    倒是叫她白生出希望了。


    可很快,又見癩赤腳把上了蘇鶴霆的另一邊手腕,把了許久都不曾放開,神情卻是從凝重到臉色大變,到現在的眉頭漸漸舒展。


    蘇鵲又生出一點希望,見癩赤腳收回手,忙問道,“如何?”


    癩赤腳深深看她一眼,而後同蘇鶴霆道,“王爺這毒乃娘胎裏帶來的,能活至今日,實在是老天庇佑。


    王爺幼時應是時常被毒蛇毒蠍之類的毒物所咬,且也吃了不少毒菌之物。


    所以以毒攻毒反而撿了條命,但這些毒都隻是緩解,並不能根除你身上的毒素。


    且時日一久,以毒攻毒的法子效果越來越微弱,直到徹底失去作用。”


    蘇鶴霆沒有否認,問道,“你可知這是何毒?”


    原主自有記憶起,不是在蛇窩就是在狼窩。


    他是蛇和狼共同養大的孩子。


    的確有被蛇咬的記憶,能走路時自己滿山地覓食,找到東西不管有毒沒毒,往嘴裏塞也是常有的事。


    直到稀裏糊塗地長到了六歲,被祖父發現。


    但那時候祖父自己也瘋得厲害,並沒將他帶出深山,反而他自己也在山裏住了下來。


    他在樹上搭了個屋子,之後他的住所從蛇窩狼窩,變成了樹屋。


    但那時祖父瘋起來便往山外跑,時常十天半個月見不到人。


    有一回原主毒發,無法下樹,疼痛的哭聲引來了蛇娘和狼娘它們。


    狼們不會爬樹,在樹下急得打轉,是綠姨的母親帶著幾條毒蛇爬上了樹屋,咬了他,救下了他的命。


    也是那時候起,原主知道了毒蛇能緩解他身上的疼痛。


    隻是如癩赤腳所言,隨著他年齡的增大,毒蛇毒素的作用越來越小,他不得不去山裏尋更多的毒物,都收效甚微。


    直到五年前,原主毒發身亡,他借屍還魂。


    原主至死都不知道,身上的毒是如何來的,卻原來是娘胎帶來的。


    癩赤腳點頭,“此毒名子熄,在女子懷孕時種下,待女子生產時,毒素盡數轉移到孩子身上,母體無恙,孩子則再難活命。”


    “子熄?”


    蘇鵲喃喃,“這毒怎麽聽著這樣熟悉?”


    她拍了拍腦袋,卻是什麽都想不起來。


    想不起來就不想了,倒是後怕的想,幸好自己還沒答應哥哥用以毒攻毒的法子。


    否則,若治死了哥哥,她大概也要自戕謝罪,追去地府和哥哥做鬼兄妹了。


    癩赤腳憐愛地看著她。


    那年,她五歲,他在燈下眉眼陰鬱,她爬到他懷裏,撫著他的眉頭,“爹爹不開心嗎?”


    他放下醫書,“爹爹沒有不開心,爹爹隻是看到一個毒方,又找不到解毒法子,心中發寒。”


    “是什麽毒方,爹爹可否告知芙兒?”


    小小的人兒揚起胖乎乎的臉,小手拍著自己的胸口,“娘說芙兒最有天賦了,爹爹說給芙兒聽,等芙兒長大了肯定能幫到爹爹。”


    女兒的確有天賦,他亦有意栽培孩子將來承他衣缽,便將那毒方一字不差地告知了女兒。


    小人兒聽完氣呼呼道,“製毒的人真是個大壞蛋,大惡魔。


    娘說女人有寶寶便是這世間最幸福的,可滿心期待孩子出生,等生下來,小寶寶卻是活不了的,那女子該多難受,孩子又多可憐。


    爹爹,等我長大了,我一定幫你找到解毒法子,再將解毒法子公開,讓世間所有醫者都知道解法,這樣以後別人就不會再用這毒害人了。”


    他那時候欣慰女兒小小年紀,竟知道這杜絕法子。


    也羞愧女兒口中的大壞蛋就是他的親娘。


    當年娘為了銀錢,替宮中貴人製了這藥,他得知後以斷絕母子關係要挾,娘才在父親牌位前允諾他,此生再不做此毒。


    他眉眼擰成了麻花,看向蘇鶴霆,“王爺,子熄毒所需藥材皆名貴,不是一般顯貴人家配得起的。


    據老夫所知,這子熄毒世間攏共隻有六顆,且都在宮中。”


    他娘就製過一次這毒,宮中貴人不可能隨便亂送人。


    那麽疆北王的身世就耐人尋味了。


    就算不是宮裏頭的主子,也一定是權貴之家的子嗣,若不是身份顯貴,怎會有宮裏的貴人用子熄對付他。


    蘇鶴霆亦攏了眉頭。


    癩赤腳的話他聽懂了,原主出身不凡,且他被丟進深山亦有陰謀。


    不過,這都是往後要思慮的事,他眼下想知道,癩赤腳能不能解這毒。


    蘇鵲亦是如此。


    兄妹倆異口同聲。


    “你可有法子解毒?”


    “你認得這毒,是不是就能解這毒了?”


    癩赤腳在兩人注視的目光下,緩緩點頭。


    隱居的這些年,他便是靠鑽研醫毒,轉移對妻女的相思之苦了。


    幸在摸出點門路。


    但是。


    “老夫需要一名醫者相助。”


    女兒自小說要解這毒,機緣巧合到了蘇鶴霆身份,想來沒少為這毒發愁。


    若他帶著她解了這毒,便算是圓了女兒幼時立下的誓言。


    這大抵也是天意。


    蘇鵲聽聞有法子,困擾幾年的難題終於能解了,興奮的兩眼放光,忙舉手,“您若不嫌棄,我可以給您搭把手。”


    能給哥哥解毒,別說打下手,做藥童她都願意。


    想到什麽,忙又道,“您放心,我決不偷師。”


    隻要你願意學,我可以傾囊相授。


    癩赤腳死死咬著牙,才沒讓自己把這句話說出來。


    徐徐圖之,徐徐圖之。


    他安慰自己,女兒沒了記憶,不能過分熱情嚇著她。


    蘇鶴霆卻是覺得沒那麽容易,蘇鵲醫術不算差,她五年都毫無辦法,眼前人或許是真的能解,但他下意識的覺得不是易事。


    “除此之外,可還需要什麽?”他問。


    “老夫還需要一名內力深厚者。”


    說罷,癩赤腳的眼神便看向了床上躺著的喬惜。


    喬惜的內力夠用了。


    蘇鶴霆卻想到了梁時為他抑製毒素,落得如今老邁病弱的下場,立即拒絕,“她不可以。”


    卻沒看到,床上的喬惜在聽的他這話時,眼睫輕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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