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自己家裏要睡的更踏實些。興邦早上一睜眼,看見兒子兩手托著胖乎乎的腦袋,瞪著大眼睛盯著自己看,心裏一陣溫熱。


    “好兒子,過來,到爸爸懷裏來。”


    宗旭立馬爬到床上躺進爸爸的懷抱。


    “爸爸,剛才我保護你呢!大老虎要來吃你我都能打跑它!”


    “哈哈哈,我兒子比武鬆還厲害!武鬆打虎還得喝十八碗酒壯膽呢,旭旭連酒都不要喝都能打跑大老虎。”


    “我不會喝酒!”


    興邦抱著肉嘟嘟的兒子使勁親,親的孩子嗬嗬笑。


    林玲在餐桌前喊,“別鬧了,趕緊起來吃飯!今天天好,回頭我好洗床單子。”


    興邦放下兒子,趿拉著涼拖鞋出來上了衛生間。洗了手坐下來,桌上三碗雞湯餛飩已經盛好了涼著了。抓起勺子舀起餛飩一進口,愣了一下,這是媽媽的味道。


    “咦,你包的?”


    “我包的,好吃麽?”


    “那當然好吃了。”


    興邦又將信將疑吃了第二口,這次細品說到,“你包不出這個味,這是我娘包的!”


    “看起來還沒忘本!大前天媽來看孫子,包了兩案板,吃不了我給凍在冰箱了。”


    “媽呢?回去了?”


    “沒有呢,說好不容易來一趟省城,得好好逛一逛,昨天下午去咱姑家了,要在她家住兩天。”


    “嘿,這不巧了麽?趕緊吃飯去見我媽。”


    “別著急,雞湯這麽燙,慢慢吃。”


    “得給媽買點東西,回頭一起帶回去,我帶車來了。”


    “行!”


    餘明昨晚開了半夜車累的不輕,一覺睡到天大亮。起床後尋摸著吃點金陵的特色早點,找了街頭一家人頭攢動的鴨血粉絲湯店進去了。挑飯店餘明有個訣竅,就是哪家店人最多、最擠就去哪家,保證不會上當。


    進了店要了一碗湯,兩張酥餅,找個位置開始等。


    湯是不錯,現做現吃。老板拿出一隻砂鍋,加點開水,用高湯打底,依次加入粉絲、薑絲、豆泡、鴨血片、鴨胗、鴨腸,水沸後扔進碎段香菜,調入白胡椒和鹽,倒上少許香醋。湯還翻滾著就被老板用厚棉套子裹著端了過來。


    “湯熱,慢用!”


    十裏不同俗,百裏不同味。


    餘明第一次吃這玩意,挺稀奇的,挑起粉絲一吸嘍,確實別有一番風味。剛要拿起餅咬,旁邊有個怯生生的聲音問他,“哥哥,可以拚桌麽?別的地方沒位置了。”


    一個漂亮的女孩在向餘明微笑。餘明瞬間感覺今天的南京因為這個女孩的微笑而燦爛起來。


    “可以,坐吧,我是一個人。”


    “謝謝,聽口音哥哥是淮海人?”舒婷一雙水波蕩漾的黑眸汪的餘明有些局促。


    “淮海花廳人。”


    “呀,咱倆是老鄉啊,我也花廳的。”


    “那巧了。”餘明這才細看了一眼舒婷,麵若桃花,清純鄰家小妹的俊俏模樣,大美女一枚。


    這時舒婷的粉絲湯和酥餅也上來了,兩人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這個店的碗對於一個瘦弱的女孩子來說量有些大,酥餅肯定是吃不完的,猶豫了一下,舒婷把餅一掰兩段遞給餘明一截子。


    “明哥,給你吃一半,我吃不了了。”


    餘明本來都吃飽了,還是把舒婷遞過來的餅硬吃了下去。餘明是個孤兒,八歲父母就出車禍去世了,跟著二叔家過,二叔把他父母的賠償金據為己有,天天虐待他,連飯都吃不飽,因此長大後特別珍惜糧食。舒婷跟他分食觸動了他內心深處的柔軟。


    “你是來玩呀還是上學?”


    “我剛畢業,準備回老家,也不知道能分配什麽工作?”


    “哦。你哪個大學的,學什麽專業?”


    “南京審計學院,學財政學的。”


    “挺好的專業,留個電話吧。”


    “我沒有電話,你給我留一個吧。”


    餘明把電話寫在餐巾紙上遞給舒婷。


    “到了淮海,有什麽困難,記住一定要給我打電話。”


    “哎。”


    餘明開車到興邦樓下時,興邦一家三口剛吃完飯。


    “上車吧宗市長。”


    “不用,幾步地,你把車停好跟我們一起步行去。”


    牯嶺路7號院2號樓,今天熱鬧了。


    孩子們在院子裏瘋跑,翟柏濤今天親自下廚,在院子裏支起大鐵鍋炒辣子雞,燉大鵝,餘明趕緊卷起袖子去給老書記幫廚。宗月琴夥著黃芩和林玲在小廚房做其他菜。國強、誌強、興邦、振邦、傳家弟兄五個在書房裏談論一個大問題,下一步經濟政策怎麽調整,幾個人吵的不可開交,像當年在鹿呦山農場學校那個小瓦房裏一樣。


    黃芩往書房一努嘴,“看見麽?姐,都是一群沒長大的孩子,國家的事輪得到他們操心麽?有那功夫還不如坐下來打個牌熱鬧。”


    “嗨,農民可以不關心經濟,他們不行,身家性命都掛在上麵唻。多啦啦心裏有些譜,一個人看不清的,一夥人能看清。別看吵的歡,回頭一喝酒又兄弟長兄弟短了。”


    林玲噗嗤一笑。


    宗月琴一轉臉,“你笑啥,把菜端屋裏去。”


    “你這個兒媳婦,做家務是一把好手,家裏家外收拾的利索的。興邦有福了,不像國強,依瑪人是不錯,就是不幹家務,典型大小姐毛病。”


    “人家有錢,林玲不幹行嗎?興邦那點工資養家我看怪費勁。他們住那個小屋子,我待兩天都喘不過來氣,悶的太厲害了,真受不了。還不如農村舒服。”


    “你是享不了這個福,別說別的。”


    “嗯,你說你的,我聽我的。明天我就回去了,哪都不如泇水村我那個破窩。”


    “就是唻,你家好,哈哈哈,你是泇水的媳婦哎。嘉恒怎麽樣?”


    “最近學會了釣魚,天天拿著杆子滿河溝跑。”


    “也挺好。你倆還睡一個床?”


    宗月琴敏銳的感覺她這個弟弟和弟媳婦最近肯定吵架了,不然黃芩不會大老遠跑金陵來看孫子。


    黃芩把大姑子往身邊一拉,“嘉恒最近犯渾,老給我說他年輕時犯了一個錯誤。”


    宗月琴一愣,“人老了心小了,鼻涕多了胯倒了。嘉恒那樣的,誰看的上他,犯癔症來!你倆都六十四五了,還能離是咋的。”


    “嗯,我不離,我還沒享興邦振邦的福來,現在眼看要熬出頭來了,我不憨,我耗死他!”


    “哈哈哈,夫妻老來就是個伴,拌拌嘴沒啥,我見著嘉恒我說說他。”


    “不用你說,俺娘一個人就把他治理的服服帖帖的。”


    黃芩很感激這個大姑姐站在自己這邊,家務事有時就是一個理解,真解釋起來不知道誰對誰錯。


    翟柏濤把大菜都燉好了,讓餘明在大院樹底下擺一張大桌子。


    “男爺們今天就在院裏吃,敞亮。”


    莉莉過來從大菜盆裏捏了一個雞肉,吸嘍吸嗦的吃。


    “看把你給饞的,去你李萍姐家把她和你龍雲叔叫來一塊吃,兩桌飯坐得下,人多了熱鬧,人天天教你畫畫不容易。”


    “哎!”莉莉跑去找李萍姐。


    李萍和龍雲進院時,大家正往桌子邊坐。看見誌強和興邦李萍有些不自在,臉一紅,打了招呼往客廳裏女桌上坐。興邦拉著誌強跟他耳語,“比以前更漂亮了!就是還沒找對象,也不知道再等誰!”


    誌強眼一瞪,“不要吃著碗裏看著鍋裏的,撐死個眼,餓死個……”


    翟柏濤跟龍雲打招呼,“來老弟,坐我旁邊,都是一幫毛頭小子,咱倆還能說說話。”


    龍雲也沒客套一屁股坐到了翟柏濤旁邊。翟柏濤早年判斷很對,他龍雲當了一輩子教授,也沒領到一個研究課題,脾氣耿直的他臨到退休硬是沒跟校領導提過一個字。


    院裏八個老爺們,一箱杏花村酒差不多了。餘明和興邦把一桌酒都滿上。翟柏濤看著齊刷刷的二代人很感慨。


    “你們都大了,也算初有成就,隻要堅持下去,走光明大道,肯定會有遠大的前途,讓我們舉杯為了明天幹杯!”


    “為明天幹杯!”


    酒一下肚,氣氛就更熱烈了。傳家要老姑父談談對經濟政策回潮的看法。翟柏濤放下了酒杯,講了這樣一段話。


    “不論是戰爭還是建設,我總結我們勝利的經驗就一條:我們既打遊擊戰,更打戰役戰!


    建國後我們的核心目標就一個:建設一個國強民富的強大國家,讓大家過上好日子。


    和西方不同,我們更依賴政策治理國家。相比體製和法律,政策的特點就是以快打快,以變製變。我們決策者有較強的創造力,允許改變一些已有的規定來適應情況的變化,並在執行過程中不斷調整,應對高度的不確定性。各種戰術和手段我們都用,不管是傳統的、非傳統的,還是從國外借鑒的,隻要可利用,就反複嚐試。我們既主動出擊又迂回調整,不斷檢驗和發現現狀的局限,抓住每一個可能的機會使形勢向有利的方麵轉變。


    最終我們實踐出了一條路,發展有了突破口,它就在改革開放這個城牆口上。


    1978年,鄧公訪問新加坡,在晚宴上向李光耀表示祝賀,李問他要祝賀什麽呢?鄧公說祝賀你們有一座美麗的城市,一座花園城市。李光耀回應說,你們完全可以做得比我們更好,因為我們是中國南方沒有土地的農民後代。你們有學者,有科學家,有專家。你們將比我們做得更好。


    你想,新加坡,一個沒有天然資源的小島通過引進外國資本、管理、技術,能夠給人民創造美好的生活,我們當然有能力有條件做的更好,我們沒有理由做不好,真做不好,在座喝酒的每一位同誌也無法理解。


    鄧公返回國內後說服人民需要向世界開放經濟,要向世界學習,特別要向新加坡學習,要做得比他們更好。這是我們開始興旺的起點,是一個重要的轉折點。我們從此再也沒有回過頭去。


    你們要記住,改革開放的大門打開後,人們發現,發展經濟除了計劃經濟這棵小樹以外,還有一個更好乘涼、更能遮風擋雨的參天大樹,那就是市場經濟。我們的人民已經體會到市場經濟帶給我們的巨大福利,並要堅定不移的走下去,這已經成為民間自發的行為了,民意不可違!你嚐了糖的甜,怎麽會再心甘退回去舔藥的苦!


    確定改革開放是切實可行的,能夠實現我們國富民強的核心任務後,我們就要進行戰略級別的戰役了,打幾場經濟戰役,確立建立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製機製,推行農村家庭聯產承包責任製,開放沿海港口城市發展對外貿易,放手放權發展民營企業。


    在發展的大潮中,回潮隻是大潮的一點浪花。”


    龍雲本來沉默不語,聽到這裏他接過話來,“講的太宏觀了,具體到個人,這些小夥子們該怎麽辦?我的親身經曆告訴我們一定要穩,多看少動,聽到號令再行動,不然即使你是一個無辜的小浪花,也會像我一樣被棄之如敝屐,前途就完蛋了。”


    大家哈哈大笑,不論是進取型幹部,還是保守型幹部看起來都是如履薄冰,沒有保身的萬全之策。


    國強歎道,“都說當官不為民做主,不如回家種紅薯。但是一個幹部要有擔當幹點實事還是要一定膽魄的,甚至要壓上身家性命。”


    在翟柏濤眼裏,他和誌強、興邦屬於敢闖敢幹的,這個國強別看是上海幹部還是典型的保守幹部,做起事情來束手束腳。


    “你們這些年輕的官員、學者、資本家越來越多地接觸西方,了解世界,能說流利的英語。你們更應該明白我們是實用主義者,決心要塑造一個富裕發達、擁有先進技術的國家。


    我們國家這麽大,地域遼闊、各地差異較大,情況不同。上麵確定了政策目標,政策工具允許由地方摸索和嚐試,這種反複試驗及不斷反饋的機製非常適合采用多樣化的政策工具和培育不同的動員組織模式,讓上麵無論麵對何種情況都能找到相應的政策工具。


    這種上麵和地方互動的製度安排充滿張力、高度靈活。你們年輕幹部的前途就在這探索政策工具的成就上。如果你能在地方發起實踐和試驗,探索出行之有效的政策性工具,成功上升為國家政策,你的官帽子就能比我的大,我預測你們這一代將湧現出一批改革派,成為精英。”


    興邦站起來,“為了成為精英我們該幹一把。”


    誌強把酒杯舉起來,“是該幹一把,先把手裏的這一把幹了。”


    吃完飯,照例要去清涼山上逛一逛。路上一大群人漸漸分了三波,女人和孩子們衝在第一波,歡聲笑語。幾個年輕人是第二波,抽著煙高談論闊,翟柏濤和龍雲走在最後。


    翟柏濤明顯老了,路走三步歇兩步,龍雲腿腳利索的多,身體倍棒。


    “看看,身體是本錢。你在大學裏被擱置了十幾年,也不全是壞事,身體倍棒。人善人欺天不欺,別人欠你天還你。”


    “一開始不給我搞項目也挺煎熬,後來慢慢看開了清心寡欲無欲無求也自在。人太閑也不行,我就按著自己性子來,搞了一個太陽能發電和儲能研究著玩。沒想到有心插花花不開,無心栽柳柳成蔭,一下子搞了好幾個專利。現在無錫有幾家公司來跟我談合作。”


    “是金子總會發光的。人有先來紅、後來紅、中間紅、兩頭紅。你是後來紅。”


    “夕陽紅吧。不管怎麽說也算紅一回,沒有白活。”


    “嗯,大部分人一生兢兢業業都不紅,這是宿命。”


    “老同誌也講宿命了?”


    “成功和信仰是兩碼事。你信仰是高,早年隱姓埋名搞核研究不也是沒成功!不是宿命是什麽?”


    “確實,大人物不是隨隨便便成功的,都是星宿下凡塵。”


    “幹啥都講因緣際會!老弟,我原本以為我們能成為親家,當時誌強迷李萍迷戀的不行。但不知道是怎麽回事兩人竟然沒成。”


    龍雲也歎了一口氣,“感情這東西誰也說不準,當然誰也不知道自己選擇的對不對。”


    “李萍也不小了,該找個婆家了。”


    “我也愁的慌。”


    “不行回頭擱廟裏抽一簽。瞧瞧姻緣。”


    龍雲笑了,科學的盡頭是玄學,信仰的盡頭是心靈的自我安慰。


    在清涼寺大家都慫恿李萍抽一簽,李萍紅著臉搖出一個姻緣上上簽《花開結子》,簽語:花開結子喜逢時 賴得春工造化機 所望求謀皆遂意 衣錦還鄉事可期


    興邦湊過來看簽,“李萍你是不鳴則已,一鳴驚人啊。要連中三元,結婚、生子、發財。”


    “哪有這樣的好事,我等了這麽久都沒人追我。”


    振邦也把頭湊過來,“不是沒人追,是沒看到你。”


    開始有人笑。


    “哎,天有些熱,走,去掃葉樓看看。”振邦站在青檀樹下渾身燥熱。


    興邦不願意讓弟弟太窘迫,摟著弟弟往前走。沿著彎曲而陡峭的石台階,上到一個小高山,跨過半圓頂山門,進了小院,這就是掃葉樓了。院裏古樹參天,清涼多了。又穿過半畝園,來到正院,一個白牆灰瓦的正廳偉岸著,立於廳中就可是遠看風景,既別有洞天又清淨雅致。


    四下無人,興邦問老弟,“喜歡李萍嗎?”


    “喜歡。”


    “哈哈哈,當初誌強和我也都喜歡,但都沒追到,現在看你的手段了。”


    “嘿嘿嘿,一家有女百家求,誰追到是誰的本事。”


    “那是自然。”


    “這個清涼寺有點意思,很有看頭。”


    興邦哈哈大笑,“別人不說,你肯定喜歡這裏,這是你愛情起步的地方,因緣際會,我們中國人最講究這個了。”


    兄弟倆都喜歡人文景觀,把掃葉樓裏裏外外都看了遍,前莊主龔賢生前賣畫課徒,生活清苦。死後倒成了金陵八大家之一,隻字片畫都能價值千金。


    興邦說,“你我都是凡人,要活在當下,過去不戀,未來不迎。不可學龔賢。”


    “哈哈哈,我們都是現實主義者,不是沽名釣譽之輩,不搞虛頭巴腦的。”


    “走吧,下山了,他們肯定都從山頂下來了。”


    出了掃葉樓,果然大家都在一個小廣場上歇腳。宗月琴掏出一袋子水蜜桃,每人發了一個。黃芩坐在長條石凳子上咬了一口,“真甜,吆,這個桃還有香氣唻。”


    “這是本地一個特有的品種,別的地方吃不到,不是說有多貴重,實在是這個東西嬌貴,運輸一顛簸,皮就破了,桃也就壞了。”


    黃芩把宗月琴拉過來輕聲跟她說,“那個高個的姑娘,長的跟水蜜桃樣,是誰家姑娘,看著挺帶勁,能不能給振邦介紹一下。”


    “我說你是老梆子你還不信,你看不出來苗頭嗎?”


    “啥苗頭?”


    “兩個人一見麵都恨不得把對方舔了。”


    “咱年輕時也這樣。但願我兒能成!”


    下了山,李萍說去學校拿個東西,振邦馬上說可以給她當幫手。李萍滿臉緋紅。


    “要你幫?一本書我拿不動?”


    所有人都笑的不能活了。


    振邦舔著臉皮說,“可別這麽說,一字千金唻,一本書得有多少字,得用車拉,餘明把你的桑塔納借給哥使使。”


    餘明從兜裏掏出一個鑰匙,“一本書牽著紅繡球,這車就是公車私用今天我也得借給你。”


    一頓飯,看中李萍的不止振邦一個人,不過傳家不吭聲,沒有表現出來。


    興邦一家先回了家,宗旭已經趴在媽媽懷裏睡著了。到家把孩子放上床,兩個人又迫不及待的開始忙活, 從客廳到浴室又從浴室到臥室。兩人從汗水裏爬出來,興邦喘著粗氣說,“幸虧咱的家不大,不然能累死我。”


    “累不死你,你看你跟頭驢樣。”


    興邦坐車走了。林玲光著身渾身舒爽的躺在床上不想動彈,困意襲來,拉上床單子沉沉睡去。


    車到了姑姑家,興邦來接娘回去。沒想到黃芩一擺手,“我不跟你的車回去,我暈車。明天我坐火車自己回。”


    宗月琴也說,“讓你媽再擱南京玩兩天,多住幾天再回去,呱我們還沒拉夠呢。”


    興邦和餘明兩個人趕到淮海市時,剛七點。


    “宗市長,晚上也沒事,走,去看看老王頭留給我的東西。”


    “好,閑著也是閑著。”


    餘明把車開到市中心龍飛山東南側的一個小村子裏,村子最後頭崗坡上一個小院是老王頭的家。院子建在凸起整塊大石頭上,寸草不生,寸土不存,顯得一塵不染。


    興邦歎道,“丘頂建房非侯即王,何況這是龍山的腳爪!老王頭確實是個風水大家。住的的房都這麽大氣象。”


    餘明開了正堂屋門,摸索著電門開關把燈打開,45瓦的老燈泡映射的一片暖黃,約莫十來秒鎢絲燈泡才算滿功率運轉,屋裏的光線亮堂多了。


    屋內很簡潔,一張床板架在東牆根的大黑磚上,一打眼,興邦就知道那是珍貴的秦磚。


    “餘明啊,你要發財了,光老王頭給你留的這兩個床腿都夠你發個大財的了。”


    “老王頭這麽豪嗎?”


    “解放前四省交界最大的摸金校尉幫主,就是睡也得睡在古物上,你不信這個床板一定是個金絲楠的。雖然我不是太懂,大學裏在博物館打了幾個月的零工,但有個老師傅給我說,但凡死沉死沉的木頭你一定要格外關心,說不定就是大貨。你去搬搬看看。”


    餘明趕緊去搬床,奈何用了九牛二虎之力,那床板紋絲不動,想必興邦說的沒錯,是金絲楠木。


    屋內除了床還有一個不起眼的小方幾,再無他物。興邦讓餘明把小方幾搬到院子裏拿刷子用井水洗,流水衝走陳年汙垢的黑,顯露出令人舒服的暖黃色,猶如朝陽初升時放射的光芒。毫無疑問這是一種罕見的木質,隨著流水的衝刷,宗旭逐漸感覺這物件越來越沉重,表麵的紋理愈發細密起來,洗刷幹淨後兩人才看清桌麵上鑲嵌一些規則的細白銀絲,圍成方正的格框,這是一張古圍棋盤。桌麵下方的橫柱上銘刻了一段古文字,興邦費了半天勁把它解讀出來:欽賜一品入神王抗鐵珙桐圍幾,大通元年。


    大通元年是中國曆史上著名的皇帝梁武帝年號,這個鐵珙桐木質的圍棋幾是他賜給圍棋高手王抗的。據說王抗棋藝高超,身段晉級圍棋一品入神。魏邯鄲淳《藝經棋品》記載:“夫圍棋之品有九:一曰入神;二曰坐照;三曰具體;四曰通幽;五曰用智;六曰小巧;七曰鬥力;八曰若愚;九曰守拙。”


    梁武帝蕭衍是個多才多藝的皇帝,史書稱他:“六藝備閑,棋登一品,陰陽緯候,卜筮占決,並悉稱善。……草隸尺牘,騎射弓馬,莫不奇妙。”勤於政務,而且不分春夏秋冬,總是五更天起床,批改公文奏章,在冬天把手都凍裂了。


    為了廣泛地納諫,聽取眾人意見,最大限度地用好人才,下令在門前設立兩個函盒子,一個是謗木函,一個是肺石函。功臣和有才之人,沒有因功受到賞賜和提拔,或者良才沒有被使用,都可以往肺石函裏投書信。一般的百姓,想要給國家提什麽批評或建議,可以往謗木函裏投書。


    蕭衍的節儉也是出了名的,史書上說他“一冠三年,一被二年”,他不講究吃穿,衣服可以穿幾年,吃飯也是蔬菜和豆類,而且每天隻吃一頓飯,太忙的時候,就喝點粥充饑。論勤政和節儉,蕭衍在皇帝中也算得上出類拔萃。


    梁武帝對圍棋如醉如癡,有一個故事講他晚年佞佛,有一個名叫榼頭師的和尚,他頗為敬重。一天,梁武帝下敕召榼頭師入宮研討佛法,當榼頭師入宮的時候,梁武帝正在和人下棋,要殺死對方的棋子,便隨口說道:“殺掉!”左右侍從將此話理解錯了,以為梁武帝要殺掉榼頭師,便不由分說,將榼頭師推出斬首。下完棋,梁武帝下令召見榼頭師,左右侍從回答說:“已奉旨將此人殺掉了。”梁武帝聽罷,後悔不迭。


    既然是皇家的圍棋桌那價值自然不菲,餘明高興萬分,忙用棉毛巾擦幹水把小桌子搬進車裏。


    “正好我家裏有圍棋,今晚咱倆下兩盤。”


    “那感情好,能用梁武帝的禦用棋盤下棋也是一番奇遇了。”


    車停在民和小區北苑,餘明買了一斤豬頭肉,一斤素拚,一瓶黃蓋汾酒。兩人下了兩盤棋後,興邦說,“別下了,吃飯,桌子我們用了可惜了。”


    “我更用不著,你拿走!”


    “哈哈哈,我也用不起這古物,在我手裏暴殄天物。”一千四百多年的物件透著一種讓人心靜的端莊與沉穩氣韻。


    餘明把菜打開,酒倒好兩人開始喝酒。


    “餘明,你這屋冷冷清清的,也該談個女朋友了。”


    “上次談個女朋友,差點沒費我半條命。我反正是不談體製內的了。”


    “眼下有合適的麽?”


    餘明想起舒婷的汪汪的黑眸。


    “暫時還沒有,但是我覺得有個姑娘一直在某個地方等著我。”


    “哦,哈哈哈,好,為了等你的姑娘,必須幹一杯。”


    “幹!”


    窗外的一棵苦楝樹開著碎紫色的小花,散發著幽香的花香。


    與此同時,龍騰山莊裏,規劃局的方正坐立不安的待在會議室旁邊的房間裏,等待副市長趙忠明會議結束,他的身邊靜靜的坐著一個穿連衣裙的漂亮女孩,他今天要帶著她向副市長匯報工作。


    昨天他對興邦痛快的應承讓趙忠明極其不爽,把他叫到市政府痛批了一頓,言辭之烈,語氣之重,讓方正回去之後一夜未眠。


    趙忠明市長有個很奇怪的習慣,他喜歡在休息日下午來龍騰山莊辦公,召集一些部門的頭頭開會。為此他分管的部門領導很是頭疼,但又不得不來,因為你不來,就是不給趙忠明麵子,你不給他麵子,他更不給你麵子還不給你裏子!別說提拔你了,就是你屁股底下的座位恐怕也得挪一挪。趙可是雷厲風行說一不二的狠角色,坊間傳聞他提拔重用不隔夜,打擊報複不隔天。


    等了一個多小時,趙忠明才端著茶杯子進了辦公室。他既要晾晾方正,又不能晾的太久,如果真把方正惹急了眼跑到興邦那裏,損失就大了。規劃局可不是個小局!


    “方正來啦?”


    “來了,我給趙市長負荊請罪。”


    “哎,你沒罪,是我有罪。說這些話有什麽用!你敢跟那個姓宗說規劃再改回去?”


    自然是不能,他也不敢。


    “規劃定了的就應該嚴格執行,這是《城市規劃法》明文規定的,不能因為某個領導一拍腦袋你就得改,你怕啥!現在好了,江大力天天跟著我要狗肉賬。”趙忠明收了江十萬塊。


    “改是改不了了,不過可以給他江大力在其他地方批幾個項目嘛。”方正陪著小心。


    趙忠明這才把拉著的臉放下了。“你呀你呀,你害死我了。這事就這麽著吧,啥事都得翻篇。”


    方正看見趙忠明放他一馬,懸著的心總算放下來,給市長點上一支中華煙。


    趙忠明迷瞪著眼朝方正背後的美女瞄了幾眼。隻這幾眼趙忠明的心裏已經生出了滿滿的欲望。


    方正也是老江湖,一眼看透了趙的心思,趕緊又湊過來“市長辛苦一個禮拜了,也得歇歇身體,今天晚上我組局,內容聽您安排。”


    趙忠明盯著美女說“哎,一天到晚工作生活忙的沒個界限,今晚就喝喝咖啡吧。”


    喝咖啡是趙忠明和方正之間的暗語,方正會意給嶺西別墅打電話安排。


    嶺西別墅是方正用規劃局小金庫在城西山裏蓋的一棟豪華別墅,專門用來招待趙忠明之類的幹部,平時都封閉不用,隻有兩個年輕漂亮的女管家照料。


    趙忠明下樓坐進了方正的車。美女要坐副駕,被方正一個眼色指使到後座上。隨著車出了城,路上開始顛簸起來,趙忠明的手有意無意的在姑娘肉嘟嘟的腿上滑來滑去。


    進了嶺西別墅,一桌飯早就做好等著客人了。方正從地下室裏拿上來兩瓶茅台,四個人開始喝酒。吃完飯幾個人到旁邊泳池裏遊泳,趙忠明眼都看紅了,他哪裏受的了蘭花的楚楚動人。


    趙忠明一個猛子就遊到了坐在池邊的蘭花旁邊。


    “你叫蘭花?多大了?”


    “19。”


    “花一般的年紀。是大學生?哪個大學的,什麽專業?”


    “淮師大,中文係。”


    “好,有前途。”


    趙忠明把嚇得瑟瑟發抖的蘭花抱在懷裏。


    \"跟了我,我虧不了你。”


    循循善誘下,可憐的蘭花放棄了抵抗。


    趙忠明心得意滿之後,還不盡興,又抱著蘭花進了電梯上了三樓,那是他的專屬層。


    天放大亮後,方正來敲門,“趙市長該吃早飯了,一會市政府還有一個會。說是宗興邦召集的。”


    “媽的,煩死了。”


    下樓時已經是7點40了。趙忠明坐在餐桌上狼吞虎咽。方正在三樓甩給蘭花5000塊錢。


    “昨晚的事誰也別說,趙忠明對你很滿意,想掙錢很容易,以後你隨叫隨到。5000塊夠你大學學費了。”


    蘭花流著眼淚把錢收了起來。穿好衣服下樓走了,她還得去上學。


    車開進市政府已經8點40了。會議室裏滿屋子人。興邦很不高興,停下講話,掏出一支煙點上,室內靜悄悄的有些嚇人。


    “忠明市長,你遲到了40分鍾!是不是有些不負責任!”


    “對不起,我有些感冒了,所以晚了一些。”


    “你感冒了,他方正也感冒了嘛!淮海市巧合的事這麽多嗎?看看你們兩個昨夜很疲憊嘛,是不是給我們解釋解釋。”


    “工作是工作,生活是生活,我趙忠明沒有義務給你解釋我的私生活。你這個市長管的太寬啦。”


    “嗬嗬,說的好!那我問你,今天會上議的是淮海市國有企業脫困扭虧增盈專題,這是上個星期六就通知過了的,你耽誤了市政府整整40分鍾,是你這個副市長不想幹了還是政辦沒通知到你!”


    “萬主任,周末的會議通知都通知到位了麽?”


    萬茜茜有些慌,拿起會議通知單核對,小聲說,“都通知過了的,沒有遺漏。”


    趙忠明臉色鐵青,今天他臉有些掛不住。


    興邦把煙擰滅在煙灰缸裏。“以後市政府全體會議,任何人有事都要提前給我請假,市常委委員直接給汪書記請也行。財政局接著匯報!”


    會議開到11點30也沒結束,興邦抬手看了看表,“中午政辦安排飯,吃工作餐,今天就是開到再晚也得把方案拿出來。明天市政府得向市委和市人大匯報企業改革方案。”


    興邦在辦公室吃了幾口飯,餘明進來輕聲說,“昨天,趙忠明和方正在龍騰山莊待了一下午,晚上又去了嶺西別墅,在那住了一個晚上,聽說還帶了一個女大學生,叫什麽名不知道。瘋了一個晚上今天才遲到了。”


    “這個天殺的!”


    興邦又點了一支煙,煙霧繚繞中,他的眉頭皺成了川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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