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12月17日(一)


    曆史給我們留下了什麽


    第十六章12月17日(一)


    早上,盡管天氣晴好,氣溫跟以往比起來卻減少了酷熱的威勢。草叢中、樹葉上還掛著些微未來得及散盡的水珠。盡管早起的陽光把夜裏悄悄落過一場小雨的跡象偽飾得再好,逸塵清晰的空氣,扶疏新鮮的草木,到處張揚著被雨水潤澤的氣象。


    昨天,北星公司迫於工人連續加班疲勞的壓力,集體休息了一天。早晨,再上班到了工程場地,工人們心情到底顯得輕鬆了許多,除此還添了一些新鮮感。離二號鍋爐作業區幾十米遠,一個龐大灰色的物件橫放在右下方的地麵上。工人們看到傅銘宇跟劉新生正站在大物件的旁邊邊比劃邊說著什麽。以為是在研討安裝方案,畢竟是這裏電站安裝最大的一個物件。對於很多幹過火力電站的工人來說,這個十幾米長,直徑兩米多的鍋爐汽包跟以往幹過的電站的汽包比起來有些不起眼,覺得沒啥可好奇的。倒是有人做了不恰場合的比方,使人們引發更多的聯想,“大炮彈給運來了。”那人把汽包比作炮彈,有人借著想象的思維引出一個略有深刻含義的話題,“如果給這裏麵裝上超高能的炸藥,再安上指哪打哪的裝置,任何企圖侵略祖國的行徑都把他擊成齏粉。”盡管隻是玩笑,沒有一個人為此而發笑。不管社會發展到何種程度,不管人類進行了怎樣的更替,愛國摯誠的工人階級思想依然沒有改變。


    二號鍋爐汽包運到了,比預定計劃提前兩天到貨。北星公司也早已做好作業安排,計劃元旦前一天汽包吊裝到位,全體工人帶薪休息三天。計劃一宣布,工人們的心理像燒開的水,沸騰了起來。整個鍋爐安裝中汽包是最大的一個物件,把一個幾十噸重形體龐大的物件安裝到幾十米的高度,對於北星公司來說,早已算不得是啥難題。不過,麵對這麽短的時間,說來也絕不是一項掉以輕心的任務。傅銘宇站在汽包的旁邊,上班的工人從他們身邊經過跟他打招呼時,看到表情裏無時不刻透著那股堅定的信念,似乎在說,“隻要我們做得盡心盡力,就沒有戰勝不了的困難。”


    傅銘宇跟劉新生並沒有研討吊裝方案,而是在講述一個他師父曾經跟他說過的,北星公司最早遇到大件起重作業的經曆。他覺得很有必要把過去的經曆講給這個帶有時代責任感的,由他介紹新近加入黨組織的技術工程師聽聽,像是對時代的新生兒有必要講述革命前輩長征故事一樣,知道什麽是真正的艱難,任何艱難沒有不可戰勝的。


    人民生活的需求,國家發展的需要,電力能源猶如水米糧油一樣一時不可或缺。盡管大型蒸汽發電機組已經試驗成功,但是資金儲備,燃料供應,水源利用,安裝技術,道路運輸任何一項對執政者無不是巨大的考驗。那時候,放下鋤頭剛剛成立的北星公司技術力量非常薄弱。到處依靠人海戰術,對於大的整體物件吊裝,即使人再多也是幹瞪眼。沒有任何經驗的北星公司遇到的難題實在太多了。一個大件即使轉個頭也要花上十天半月,地麵布滿鋼絲繩,每根鋼絲繩像每個人的神經一樣都繃得緊緊地。工人們在鍋爐的兩側分別立起一個巨大的獨杆抱杆,除了能起能降絲毫轉不得彎。高大威猛的塊頭倒贏得了一個“巨人”的稱謂,“巨人”擺在那裏除了給人們遇到大件再也難不倒的信心,實則沒有多大用途。但人們卻永遠不會忘記那兩個由鋼鐵堆起的“巨人”,它的出現啟開了人們的智慧,啟開了人們的魂靈,真正認識到什麽是中國的電力工業,電力工業的路子要怎樣走下去,除了依靠自己勤勞的雙手,不斷探索的頭腦,甭指望有任何捷徑可走。哪怕是一根鋼管,一根木方對於人們來說都有著一定的溫度,有著深深地情感。


    再後來,隨著單機容量的增大,機組規模也愈發變得高大,獨杆抱杆遠遠承擔不了安裝的任務,工人們借鑒曾經的經驗,自行設計製造了一台百米之高的軌道式起重機,為了確保安全可靠性,把所有的性能指標都提高了一倍,名為八十噸的額定功率,即使吊起百多噸的物件也絲毫不顯吃力。就像人們永遠不會忘記的老解放汽車一樣,即使超載許多照常滿世界跑得歡。人們對於那台起重機的念想不僅僅限於它的本身價值,多少年以後,拆卸下的廢鐵幾乎救活一個瀕臨倒閉的小型鋼鐵廠。


    聽到傅銘宇的講述,劉新生無意中說道,“這樣說來北星公司能走到今天,每一步都踏出一個深深地腳窩窩。”傅銘宇意味深長的看了他一眼,心裏想到,“年輕人到底不缺少敏捷的理解思維。”


    傅銘宇知道太多冠冕堂皇的官麵話說起來好像言之鑿鑿,事實不過是炫耀功績文字遊戲的說辭,缺少真實性。這樣的話人們聽起來是極反感的。正是因為有太多虛假的東西摻雜在裏麵,致使真正的真實竟失去了可靠的信服力。黨的集體實在是太大了,凝聚起來的力量任何困難都是無堅不摧的,同樣集體力量的監督也絕容下任何的汙點。如果黨的威信力都大打折扣,人們還能相信誰?正如有一句話是那樣說的,“戰敗自己的不是別人,正是自己。”同樣麵對最大的敵人不是別人,正是自己。作為一個有著多年黨齡的老黨員在經自己介紹的新加入黨組織的新黨員麵前,傅銘宇有些話不說出來總覺得有些失職,“每個人活著都肩負著一定的責任感,特別是作為一個共產黨員,肩負的責任絕不僅僅是為了自己和家庭。更不是自己即得的利益和名譽,如果一切的努力都是為了個人的實實在在的利益和好處,那麽絕不是一個合格的純粹的共產黨員的作為,徹底的違背入黨的誓言和初心。


    “‘三軍以將為主,主衰則軍無奮意。’作為企業的領導者,不一定精通所有的業務,思想作為一定是一麵光鮮亮麗的旗幟,使人們相信跟著黨的領導走下去永遠是最正確的,一身正氣才激發出人們的幹勁來。”說到這裏,傅銘宇停了下來,似乎看看劉新生有啥樣的反應,劉新生的表情像是最聽話的學生,老師說的每一句話都在認真的聽著。傅銘宇思索了一下,接著說。


    “時代不同了,社會發展麵臨著更加新的挑戰,黨肩負的責任更加不能鬆懈。科技興旺,日新月異;經濟繁榮,迎頭趕上。橋歸橋,路歸路,企歸企,政規政,專業的事由專業的人去做。北星公司腳下的路反倒越來越不好走了。”傅銘宇先是說出自我意識裏國家的基本形式,再接著說出北星公司麵臨的艱難處境。劉新生聽起來心情有些沉鬱,盡管他是對他來說的,但又像是說給他自己來聽的。


    ***


    很多事雖說已經過去了很久,人們甚至忽略曾經有過怎樣非常的意義。即使再大的事發生前發生後乃至整個過程中,一切都在人們盡心盡力縝密的計劃中平穩的進行。就像高速行駛的列車,哪怕每天有一萬次列車在軌道上飛馳,隻要沒出現任何帶有傷害性的事故,沒有人刻意的留下某趟列車在某段路程行駛的速度,路況的凹凸,氣候的變化等等一切的記憶。即使發生了重大事故,停滯了交通,一切也都會過去。就像中國曆史無論給人民帶來多大的創傷,人們非但沒有陷於悲憤中不可自拔,反而意誌變得更加堅定,一切的文明和財富無不是由勤勞和智慧創造出來的,中國人最不缺少的就是勤勞和智慧,同樣創造出更加輝煌的文明和財富。


    北星公司裕廊島工程最終算是完美收官,盡管在建設過程中還不知道結果會是怎樣,開始的時候出現印度人輕傷的小小插曲,甚至有人悄悄的用出師不利來預言,接下來卻使人人的心裏更加謹慎,結果看來,敲一下警鍾倒算是一個不錯的開頭。就像一次盛大的音樂會,開始偶爾某個小提琴手因身體不適或者樂器本身稍稍出現音質偏差。及時調整過來並不影響整台音樂會的整體效果,也許正因為這小小的偏差,使人人都極盡能力的發揮,最終獲得人們的喝彩。


    盡管人們注重的隻是結果,但任何環節都是促成結果的關鍵因素。跟過程比起來結果的掌聲並不重要。就像種地的農民,春種夏耘到秋收,整個生長過程每個季節都決定著莊稼的收成。選種的好壞,土壤的肥力,耕種的勤謹權且不說。自然因素同樣重要,土地墒情的好壞決定著春苗成活的概率,在沒有人為控製土壤濕度的情況下,春夏秋任何生長過程裏,氣候幹旱和內澇都是成敗的關鍵,即使成熟在望,秋旱、秋澇、霜凍任何一點災害無不給老農民帶來致命打擊。民以糧為生,世間的事跟種莊稼一樣理同道不同。


    ***


    生產經理郝永恒看到傅銘宇站在汽包旁邊,徑直走了過來,劉新生跟郝永恒打了一下招呼,朝著辦公室走去。


    郝永恒繞著汽包看了一遍,每個連接管的管口都用塑料管帽封得嚴嚴實實,有一個管口不知是運輸時不小心刮掉了管帽,還是從廠家發貨的時候沒有封嚴,輕輕一動管帽就下來了。郝永恒拿著手電往裏照了照,“製作工藝實在太糙了,裏麵積存了很多車管口留下的鐵屑。給咱們帶來的工作量可不小啊。”郝永恒話沒說完,又接著說,“咱們的硬仗才算剛剛的開始,很多的工作都要動起來了。急需大量的人員補充進來。”


    事實擺在眼前,每個人的心裏都明鏡似的。就事論事,無論在哪裏中國人做事總妥不過一個“情”字。郝永恒心裏一直對那次處理印度人阿布受傷事故時,感到有些不盡情理。兩個人都是黨員,為了集體的利益和名譽,黨性、原則容不得太多私情摻雜在裏麵。事實證明傅銘宇的做法是沒錯的。除了沒使北星公司利益受到多大的損傷,還贏得一個好名聲。傅銘宇深切知道自己不是坐著討論問題做出決斷的人,這樣的人大有人去做,他是執行命令親自去幹實事的人,身先士卒,汗流浹背,以身垂範,不失做一個合格黨員的身份。他不是一個鼠肚雞腸的人,那天的事早過去了,一鉚頂一楔的工作容不得他去想太多沒有意義的事。


    元旦,按常理說是法定假日。除了遇到惡劣天氣不能施工,任何法定假日對於北星公司這樣的建築隊伍都是奢望。元旦前能把汽包順利的吊裝到位嗎?人們心理沒有多大底氣,畢竟具備吊裝汽包有很多的工作都沒有完成,安裝汽包的吊杆梁還沒有找正。鋼結構主體安裝還沒有得到日本監理驗收通過。


    汽包吊裝到位預示著鍋爐鋼結構主體框架已經形成,預示著鍋爐受熱麵安裝全麵開始,預示著鍋爐大麵積作業全麵鋪開。所有計劃早在工程還沒有開工的時候就做好了,什麽時候安裝什麽設備,特別是那些大型設備,啥時候用什麽運輸工具運送到工程場地?這些大塊頭很多都是漂洋過海船運過來的。卸船,運送到工程場地,確定方位,挪動到吊起的位置。看似簡單的過程,對於一個幾十噸上百噸的大物件,每挪動一米都要付出很大的代價。租用大型的起重設備,人工勞力付出等等諸多環節無一不都要想得周全,沒有一定的技能實力和多年電站安裝經驗的隊伍是不能勝任的。


    郝永恒步量完汽包到鍋爐垂直起吊位置的距離,跟傅銘宇說,“讓本部給咱們多派些有打硬仗經驗的人來該多好。”


    “真是一件讓人頭痛的事,這些事要是在國內就容易多了。人員緊缺隨時隨地從別的工程場地調人過來。等忙過一陣還可以調回去。”傅銘宇接著說,“即是如此,不是沒有人願意來,恰恰相反,好多人都挖門子盜洞想借著出國幹工程的機會到這裏來進行一場漫長旅遊,好好體味一下這個東南亞富庶島國的生活。有這種想法的都是不打算為公司出力,想借著公費出國來滿足自己欲望的紈絝子弟。這些人來到這裏除了給企業帶來負擔,起不到任何好處。即使很多技術過硬的技工,想來這裏也沒那麽容易。力工幾乎被印度人擠滿了,來這裏的技工要在國內學習一段時間,隻有通過這裏的官方考試才有準入資格。抱著國內入廠考試應付習慣的人結果都碰了釘子,沒想到這裏官方考核的嚴肅性不亞於高考的陣勢。很多實操技術較好的工人紛紛慘敗在筆試上,考試通過的人又很多是技術平平。到了這裏,每一個人都是很重要的。”從傅銘宇的說法裏人人都會想到,對於趙西海的容忍也是沒辦法的事兒。


    “工程沒幹多少,倒把大筆的錢花在沒必要的開支上。通關費、學習費、培訓費……一筆筆想不到的費用實在讓人難以吃得消。到處花錢也就算了,關鍵是學習考核不能通過連獲得工作準證的資格都沒有。要是人人都學習好,早都考上大學了,誰還出來受這個罪。”郝永恒嘴裏的怨憤不完全在花錢多少上,最讓人不可承受的是,原本工期很緊,人到了這裏還遲遲不讓幹活。


    “凡事頭三腳難踢,打開局麵,接下來就好幹了。”接過郝永恒的話,傅銘宇嘴裏雖是這樣說,心裏卻對這裏的做法感到處處為難人,“一旦考試不能通過,還把人給打發回國不成。幹這類工程,隻要肯賣力氣,啥樣人手都用得上。”


    “人,隻有離開家,離開親人的時候,才知道在外麵有多麽孤單。隻有離開自己的祖國,才知道自己國家有多好。”


    “這樣的話還是不要說出來,工人們聽到心裏會不好受的。”郝永恒隻是當著傅銘宇說說,即使傅銘宇不說,在工人麵前也不會這樣這樣說的。


    ***


    財務主管張力問過劉新生,知道傅銘宇在二號鍋爐下麵,朝著這邊走來,張力還沒有說明來意,傅銘宇先是問道,“什麽事?”


    “這裏國家銀行的工作人員又來了,說這是最後一次,如果今天工人還不辦理銀行卡,隻有到島外的營業廳去辦理。”


    “嗯,我知道了,把咱們的龍井給他們沏上,讓他們耐心等一等。”從傅銘宇的語氣裏不難聽出,像這樣帶有強迫性的做法實在有些為難人,又不能強硬的跟這裏的政府對抗下去。沒有比他對工人們的理解更深切,都是沒有辦法才到這裏做工賺錢。這裏的繁華富裕對實打實賣力賺錢的人沒有一點關係,一切的苦他們都能吃得下,生活上他們能省則省,目的隻有一個,每個月能夠賺到更多的錢,開支第一件事是,第一時間把錢給家裏人寄回去。自己在外麵吃盡千般苦,隻要家人活得安心。


    這一陣子又趕上天天都是好天氣,工期趕過了很多,好天氣對於這裏外麵幹工程的人來說不是啥好事,人們希望天上有陰雲出現,擋住火燒火燎的光照。即使下雨,對工人們來說不是啥壞事,借機跑到有空調的集裝箱裏躺著休息一會兒,雨停了再接著幹,這裏一年任何哪一天都會下起雨的,有時雨說下就下,說停就停。


    “工人們不願意辦卡,難道是因為留在銀行卡裏的底數太多的緣故嗎?”傅銘宇對這裏要求人人辦理銀行卡強迫性的做法有很大的反感。再就是每張銀行卡裏最少留下五百新幣的存儲積蓄,低於這個底數銀行卡自動作廢。無形中強迫要求來到這裏的人要為這裏做出貢獻。


    聽到傅銘宇的分析,郝永恒不緊不慢地說“我看不盡是,即使開始沒提到有底數的事,工人們一聽說辦銀行卡,就像一盆冷水澆在燒紅的鐵塊上頓時就沸了起來。”


    “那到底是為什麽?”


    聽到傅銘宇的問話,郝永恒也一片茫然,他並不知道工人們不願意辦理銀行卡的真正原因。


    “開個會,動員一下,把不願辦理銀行卡的人買一張回國的機票,把他們打發回去。”郝永恒心裏絕沒有一點讓工人們牽著鼻子走的耐性,更別說是來到了國外,有損於集體的責任感和凝聚力。對於這件事傅銘宇也沒有更好的辦法,如果處理不好會影響到下一步的工作。


    昨天休息了一天,正準備攢足精力好好地開幹。工程處於緊張的關鍵時刻,這裏銀行突如其來辦卡的事,又攪亂了工程的正常秩序。


    傅銘宇搖了搖頭說,“不是咱們不體諒工人們的感受,關鍵是不辦理銀行卡,由銀行轉撥的工程款不能轉入北星公司的賬戶,工程款到不了位拿什麽給工人開工資。”剛好有一個工人從眼前經過,傅銘宇吩咐了一聲,“通知所有人都停下手裏的工作,到辦公室辦理銀行卡。”


    早晨上班剛開始幹活,起重工剛剛拴好起吊的構件,還沒有起吊,焊工連一根焊條都沒來得及焊完,接到傅銘宇的命令都停了下來。


    “再不辦理銀行卡,工程款就不能轉到北星公司的賬戶,沒有工程款拿什麽開工資?”工人們很快聚集到為鍋爐保溫搭建的雨棚下麵,傅銘宇站在工人麵前,口氣有些發怒地說。


    ***


    “圈套,一定又是圈套,這回咱們可千萬別再相信他們的,他們為了達到目的是什麽招數都會使出來的。”工程場地頓時靜了下來,一個身材瘦高,一對三角眼好像把什麽事情都看得透透的,站在二號鍋爐篦格板鋼爬梯的下麵,煽動那些正從鍋爐上下來的工人。幾個工人在下麵紮成了一小堆。看到上麵的人都下來了,梁大發接著說,“走,咱們都到集裝箱裏休息去。”從梁大發咱們和他們口氣裏不難聽出,他對這次辦理銀行卡的事看成是北星公司對工人不利的陰謀。


    看到工人們朝著臨時休息的集裝箱走去,傅銘宇放大了聲音,“過來,過來,幹什麽去?”


    梁大發小聲的對工人們說,“知道咱們出來打工為什麽處處受欺負嗎?就是因為咱們不夠團結。”很多的人依舊跟著梁大發朝著集裝箱走去。開始不知道發生了啥事的吳愛民和蘇方達跟在那夥人的後麵,聽到傅銘宇的喊聲又轉變了方向。牛夢富看出了他們的心思,朝他們走了過來,“如果這個時候你們猶豫了,破壞了大家的計劃,以後咱們就像麵瓜一樣,人家想怎麽捏就怎麽捏,咱們會受到更大的損失,在這裏一定不會好結果的。”


    吳愛民很是反對這種不是有事說事,動不動就拉幫結派,想要跟誰對抗到底非爭出個勝負來的做法。“不就是辦一張銀行卡嗎?為什麽非要想得那麽複雜。我們可是出來打工賺錢的,不是來鬧事的。”


    “吳師傅,啥叫鬧事?大夥哪一個不是為了賺錢,如果不是為了養活一窩八口的,誰願意受這把人都曬成黑毛豬一樣的罪,不辦銀行卡的原因不就是為了不被他們抽頭,讓咱們得到更多的收入嗎。”牛夢富說到這裏,又接著說,“非得讓我把話說得這樣明知眼漏的有意思嗎?”


    吳愛民沒有再堅持自己的想法,正像牛夢富說的,吳愛民不想跟大夥拗著幹。回到了集裝箱,吳愛民躺在了用角鋼焊接的像貨架子一樣臨時休息的板鋪上,閉著眼想心事,他可沒有一點的心思參與梁大發跟牛夢富所說的計劃。


    “這個時候最需要咱們大夥心往一塊想,勁往一快使。”滿腦袋少白頭的羅昌福坐在最裏邊板鋪的下麵跟著出主意,說完站了起來走到了牛夢富的跟前,“牛師傅,把煙給一支抽。”


    “什麽一支兩支的,剩下的你都拿去。”牛夢富從剛打開的一盒煙裏拿出了一支,遞給了羅昌福。羅昌福說出那句話的目的好像就是為了要一支煙。傅銘宇在北星公司會議上明令禁止除了廁所外麵的吸煙點,其他任何地方一律不準抽煙。盡管平時也有人偷偷的躲在臨時休息的集裝箱裏抽煙,時刻窺看外麵的動靜。這個時候人人似乎什麽都不怕了,公開的抽起煙來。


    “大哥,我們都是跟著你來的,你說怎麽辦就怎麽辦?”黑小子張魯藝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大夥都把眼轉向那個白皙的臉上曬得有些淡淡紫紅的梳著分頭的三十幾歲的張天雲。


    這個時候張天雲的意見最是關鍵,他們一起來的共有四個人,四個人形成的小集團是很有影響力的。在大夥的心理,如果北星公司真要因為不辦理銀行卡買機票回國的話,是不可能輕易把他們四個人都趕出去的,除非北星公司這裏的工程徹底的不幹了。


    羅昌福拿過牛夢富的煙給張天雲點著了一支,說,“對,大哥,你就說句話,我們大夥都聽你的。”


    “絕對不辦銀行卡,讓回去咱們都一起回去。昨天晚上,以前幹過的電力公司呂興波還在我微信裏說,讓我找人到他們那裏去呢,他現在也是項目經理,給出的待遇比這裏比這裏還好呢,國內最起碼還沒有這麽熱呢,你們看看咱們一個個的都曬成個啥樣子了。”


    “好,有你這句話就行了。大家都安心的躺在鋪位睡大覺,我看誰去辦理銀行卡。”坐在集裝箱門口的梁大發這句話分明是對吳愛民說的。


    張力回到辦公室沒一會兒又回來了。傅銘宇對朝著這邊走來的張力說,“到集裝箱那邊把工人都喊過來。”


    “我再跟大家說一次,事情不像你們想的那樣,咱們在人家的一畝三分地上如果不遵守人家的製度,人家可不管你工程緊張不緊張。違反這裏的製度,工程款就不會打到北星公司的賬號,沒有工程款公司拿什麽給大家開工資。”張力把剛才說過的話又說了一遍。


    “這你也看到了,所有的人都是一條心,我們出來隻是把活幹好,憑著賣力賺錢的,至於其他的事怎麽解決是你們的事。”


    聽了牛夢富的話,張力隻好回到傅銘宇所在的位置由他拿主意了。


    工人們分明是開始罷工了。


    有一個人坐在集裝箱的角落裏一支接一支的抽著煙,自始至終一句話都沒有說,他知道自己在這個時候無論說什麽都不會有一點意義。他就是陸河川。這次跟著北星公司來這裏,傅銘宇同學介紹來的領隊,確切的說很多農民工都是跟著他來的。正是因為以前在國內給人聯係人幹活,以個人的名義辦理銀行卡,每個人把銀行卡都交到他的手裏,他抽頭扒皮後再給工人進行二次分配。難怪工人們心裏對辦銀行卡有這樣大的抵觸情緒,以為這次陸河川又在故伎重演,甚至跟北星公司搭成了默契。疏卻不知,因為個人的一點點私利卻在關鍵的時刻給企業帶來了大麻煩。


    古有言之,“不以孝悌清修為首,乃以趨勢遊利為先。”人世之論道,千年之事久,何嚐不是當世規勸之箴言。“抑情損欲,以義割恩,上無偏謬,下無希冀。”萬事公道趨避邪惡,一團正氣和暖乾坤。


    ***


    “會計蔡永芳來了。”有人到外麵轉了一圈,去了一趟廁所,從辦公室那邊回來說。“我看他手裏拿著一張紙。”


    “不管是誰來,咱們都不辦理銀行卡。”盡管梁大發依然重複堅持著這個說法,明顯的已經沒有剛才那樣的底氣。


    “梁大發,牛夢富,你們倆回國的機票已經訂完了,明天晚上八點。我來給你們核對考勤,今天下午把你們所有的工資開清。”蔡永芳說。


    “不是說不辦銀行卡,工程款打不進公司的賬號嗎?”


    “你們是不是太天真了,這點工資還要談得上工程款嗎?”蔡永芳接著說,“還有一件事,凡是不想辦銀行卡的,都在這張紙上簽上自己的名字,馬上核對考勤,下午開支,我回去給你們辦理機票,最晚明天晚上就把你們送上回國的飛機。”


    “大哥,你聽了嗎?咱們怎麽辦?”蘇方達搖了搖躺在中間鋪位好像睡著的吳愛民。


    “什麽怎麽辦?我一開始就沒打算想怎麽辦?”吳愛民躺著沒挪動,閉著眼接著想他的心事。


    “傅經理呢?”牛夢富問。


    “傅經理已經在外麵等著你們了,等我核對完考勤,他親自開車把你們送回營地,明天再接著把你們送上回國的飛機。”


    “不管你們誰想回去反正我是不回去,哥們兒昨天晚上在金沙賭場用十新幣壓到了一把豹子,一下子就賺回了一千八百新幣,一千八百新幣知道是多少嗎?差不多九千人民幣。這裏有更好的運氣等著我呢。我怎麽說回去就回去呢。”說話的是中等個子的賴大可。躺在板鋪上的賴大可迷迷糊糊正要睡去,沒想到事情會出現這樣的局麵,頓時醒了。至於他說的一把贏回一千八百新幣的事兒,知道底細的人聽了隻是偷偷的笑笑。


    “張天雲,我沒有一點要讓你留下來的意思,不過你昨天在賭場借我的五百新幣,在你走的時候是一定要還我的。”


    “老賴,你這人怎麽這樣呢?不就借你五百新幣嗎?我不說開支就還你嗎?怎麽在這個場合跟我要錢呢?再說,誰說就回去了呢?我還想把在賭場裏輸掉的錢贏回來呢。”


    讓梁大發和牛夢富沒有想到的是,蔡永芳拿來的那張白紙居然沒有一個人去簽字。人們也沒有立即到辦公室裏去辦理銀行卡。


    “兄弟,我們走了,有機會咱們回國再見。”梁大發核對完了考勤,轉過身對幾分鍾前還跟他倆想在一塊的人們說。


    “走吧,都到這個時候了,還有啥話可說的。人家把機票都給咱們買好了,工資一分不差。咱們還有啥可說的。”說著話,跟梁大發一般瘦高個子的牛夢富推了他一下,走出了臨時休息的集裝箱。朝著廠外走去,在往外麵走的時候,牛夢富還一個勁的回過頭看著高高挺立的灰色的鋼架,還有鋼架旁邊的汽包。他們來的時候,二號鍋爐的位置還是一片平地,對於一個火力發電站來說,這裏的工程也僅算是剛剛的開始。在十幾分鍾前,他們還在鋼架的最頂端拿著圖紙安裝最後一根鋼梁,為起吊汽包做準備工作。沒想到現在這裏的一切已經對他們沒有一點的關係了。


    梁大發、牛夢富走了,剩下的人沒有說一句話,也沒有挪動一點地方,甚至臉上的表情都沒有一點的變化。


    “走,咱們去辦公室簽字辦理銀行卡,接著幹活。”過了一會兒,吳愛民從中間的板鋪爬了起來,跟蘇方達說。


    吳愛民第一個簽完字從辦公室裏出來,緊接著蘇芳達,再接著張天雲也去辦公室了,所有的人都跟著去了。


    短暫的插曲結束後二號爐工程場地叮叮當當的作業聲又開始了。


    ***


    有些事情在人生經曆過的旅程中回想起來也許並不顯得重要,但是一定會為自己曾經做過的很多的事感到幼稚和可笑。包括那些為了貪圖一時之利而弄得人怨眾怒,身敗名裂的。隻有那些一身正氣,做事公正從不為個人的取舍而計較得失的人,到底給人們留下了一個好的名聲,以至於很多年以後人們還會記得他是一個好人。


    “難道非得要你親自己去送他們嗎?”第二天上午,傅銘宇準備開車出去送梁大發跟牛夢富的時候,郝永恒知道他要去幹什麽,走過來跟他說,“就讓小黑(這裏通常都把印度人叫小黑)開羅力(那種用來拉貨或者拉人的客貨兩用車,或者小型貨車都統稱為羅力,在這裏小型貨車在貨箱安上臨時座椅是可以拉人的)去送他們好了,人手太少了,又要麵臨做起吊汽包的工作。”


    傅銘宇知道郝永恒對梁大發跟牛夢富的做法很不滿意,遇到這樣的事北星公司的領導沒有一個人會滿意的。


    “畢竟是在這幹了這麽久,又是在國外。咱們都是中國人,隻有給他們送上回國的飛機我才感到放心。”聽到傅銘宇這樣的說法郝永恒沒有再說什麽,的確像傅銘宇說的那樣,“咱們都是中國人,中國人在任何時候都應該相互理解,相互關照。”


    “咱們先到牛車水去吃午飯,吃完午飯再到私人的銀行把所有的新幣兌換成人民幣,在這裏兌換要比回國劃算得多。”傅銘宇在sk營地接上梁大發和牛夢富,開著車朝著牛車水的方向走去,回頭對坐在後排座位的梁大發和牛夢富說。


    離聖誕節還有幾天的時間,這裏的人們已經開始為了迎接聖誕節早早的行動力起來,傅銘宇停好了車,領著梁大發和牛夢富朝著“緣來是你”的餐館走去的時候,商鋪在門前的空地上有人在用角鋼焊接裝飾聖誕樹的骨架。


    “現在人們對過聖誕節越來越顯得熱情了,人們對那位來自芬蘭的生活在四世紀的慈善的老人心裏越來越愛戴,懷念他的慷慨善良,對窮人的照顧,特別是孩子們,都在希望在聖誕夜得到聖誕老人的禮物。社會發展的越快人們的心理的壓力就越大,對那種童話般的生活就越是向往。這裏沒有鬆樹,人們隻能用這種方式製造出假的鬆樹來。不過你們可以回到家,站在鬆樹下看著天空的飄雪,迎接聖誕老人的到來。”在傅銘宇說這些話的時候,連他自己也騙不過自己,回家是多麽幸福的事,每年在聖誕節的那天,總是有很多人爬到了西山的山頂,西山的山頂移栽了好多的鬆樹,那些鬆樹好像很喜歡西山的土壤環境,竟然比以前活得更加的茂盛,好像隻有鬆樹才能耐得住山頂的風寒,到了這個時候也隻有鬆樹還在依然綠著。聖誕節那天不一定在下雪,但是海連灣的人們絕不會因為天氣的緣故,影響孩子們對聖誕老人迎來的熱情,人工造雪機總是隨時如約而至的從鬆樹頂上紛紛的飄下雪花來。


    “分手各千裏,去去何時還?”


    “按理說送你們回國,是要喝一點酒的,更何況這還是我第一次請你們吃飯,還是在國外。不過你們也是知道的,工程場地的任務壓力實在是太大了,一分鍾都不能離開的。咱們就以水代酒吧。”緣來是你酒館的老板看到傅銘宇來了,直接把他們安排了一個雅間。服務生把六個葷素搭配豐盛的菜端上來的時候,傅銘宇端起了水杯跟他們說。


    如果說梁大發跟牛夢富聽到傅銘宇這樣的說有些感動的話,那麽接下來更是讓他們感動的流出眼淚來。“這幾個月你們辛苦了,算是我代表北星公司感謝你們,你們來的時候,家裏的氣候跟這裏一樣的熱,不過這個時候等你們在海連灣一下飛機,迎接你們的卻是一股股冷颼颼的寒風,在這裏吃完飯,先到專賣店給你們每人買一身羽絨大衣。你回去估計一時也不可能找到合適的活,再給你們每人五百新幣,算是短時間的生活費。你們也是知道的,北星公司在這裏幹工程幾乎沒有利潤,要不我會多給你們的。”


    “傅經理,我錯了!”


    “傅經理,我錯了!”


    梁大發跟牛夢富緊緊地攥著傅銘宇的手,眼裏流著淚。


    “不要那樣,這裏沒有對錯。咱們都是中國人。”


    離開了緣來是你酒館,傅銘宇每人給他們花了三百新幣買了一件羽絨大衣。梁大發和牛夢富看著一件件不起眼的羽絨大衣,標價都在二三百以上,心裏都在想,太貴了。


    “這裏根本用不上大衣,所有的服裝大多來自中國,買的人也大多是中國人。隻是換了一個地方中間就加了很多的錢,沒辦法,這就是貿易。”


    “傅經理,我看還是算了。”


    “下了飛機我們就到家了。”


    “身體要緊。我看就這兩件吧。”


    傅銘宇接著走了好幾家的私人銀行,都覺得利率給得太低,好不容易找到了一家能給到五元的。讓他們每個人又多賺回了三四百元人民幣。


    “到這裏我就要回去了,昨天好多的工人包括你們都休息了一天,項目部跟技術組都在正常上班,今天晚上又開始照常加班了。給你們買的是中國國際的航班,上了飛機就算回到了祖國,祝你們一路順風!”傅銘宇說完跟他們握了握手,朝著機場的外麵走去。梁大發和牛夢富看著傅銘宇穿著銀白色工作服離開的背影,他個子不高,胖乎乎的身體邁著穩健的步子,工作服後背上被汗水洇濕了一大片,他們的眼裏流下了淚。


    心裏在默默地說著那句“我錯了,”朝著傅銘宇離去的方向深深地鞠了個躬,“傅經理,我們不應該在這個時候離開。這裏不是中國,我們應該跟你在一起共同努力把這裏的工程幹好幹完。”


    但是對於他們來說,一切都沒有一點價值了。現實是需要真心實幹的人,一切兒女情長都是毫無意義的表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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