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12月1日(4)


    曆史給我們留下了什麽


    第九章12月1日(4)


    蘇方達終究沒有弄明白到底是什麽原因致使莊林對自己會有那麽大的抵觸情緒。不過,一切絕不是無從考證的。在現實社會裏,自己一個在最底層社會裏紮掙著的人,渾身上下幾乎找不出能夠打動他的優點,沒有讓他對自己稱得是愛喜的因素。個子雖然不能算是矮小,但外在的體貌卻很難跟俊偉的形象搭上幹係。這個社會,凡不能從國家正規單位裏按月拿到工資的人,總被人給說成是無業遊民。即使有著富裕的家資也一樣不被人們看好,更何況蘇方達的家庭經濟狀況更不可能引起莊林的心動。如果這一切對於跟他毫無關係的人來說,即使再多不利的因素,也定然不會引起他的關心和注意,更不要說是敵對情緒,原因隻有一個,那就是他已經意識到了這個窮小子不知啥時候打起了他愛女的主意,說不定自己的愛女對他也產生了某種莫名其妙的好感。為此他反對他的情緒是絕不含糊的,當年蘇維誠因為貧窮才討得了小他二十幾歲福安財主家的姑娘趙玉蘭。到了他小子的時代,事態早已完全變了,不過,他們的家境依然沒有多大長進,跟富裕比起來著實落後很遠。時代的發展絕不是有冬暖夏涼不漏的房子住,身上有不入流俗迎季的衣服穿,穀倉裏儲存著滿滿的隔年的陳糧,就能算得上是富足。相反越是把這一切看得重的人越是生活在落後的圈子裏。


    指望一個在貧苦經曆裏踽踽獨行的人,心裏能夠生出曠達脫俗的意識來,簡直是癡人說夢。對於一個沒有經曆過信仰磨礪意誌的人來說,很難說出他的思想有什麽高明之處。在他們看來隻有牢牢地把握著社會現實,隻有在利益上得到好處才算是實實在在真正的人生。他們的頭腦、思維從來沒有跳出過吃穿用度這些最基本的範疇,或者說他們的大腦缺少知識和才智的充實,甚至達到極為匱乏的程度。毫無遠見,無法接受更廣泛的世界,比如,從來沒有想過人為什麽而活著?人應該怎樣的活著?人活著的目的是什麽?所謂的知識和才智未必隻有從書本裏才能得到,世界在衍化的過程中,給人賦予了靈敏的悟性,生活中和曆史發展中一切的經驗和教訓才是真正最好的教材。


    莊林也許徹底把蘇維誠的小子給看透了,永遠不會有多大出息的。


    很長一段時間,蘇方達一個人靜下來,總是把自己的思緒鎖定在對一個人的思念裏。人是生物界裏最奇特的動物,奧妙的原因除了能用語言表達自己的心理和思維,不方便或者不能用語言來表達的心裏,心裏一樣在奧妙的感知世界裏隨意的暢達。隻要自己不說出來就永遠不被外人所知曉。蘇方達弄不明白在莊林對自己抵觸情緒裏,有時似乎還帶著一種特殊的情意,盡管這種情意遠遠稱不上對他的賞識,最起碼可以說得上是一種關心。


    “蘇維誠小子,你不要見著我就躲得遠遠的,這回我跟你說的不是別的事,是為了你好。我可跟你說好了,看你收來的紙殼在院子裏已經堆得不少了,按說這事我是不該管的,為了全村人著想不得不告訴你,那是很危險的,一旦遇到哪個壞小子隻要一個煙頭扔過去不知會惹出多大的亂子來。”那年端午節的前兩天,蘇方達在楊林鎮的村口老遠的看到莊林的時候,故意放慢了腳步,準備等他走得更遠了自己再走過去,誰知莊林看到他非但沒有接著朝前的方向走過去,反倒轉過身朝著他走了過來,在他走近蘇方達還有幾步的時候,蘇方達正要躲開他,卻被他給叫住了,莊林早已從他惶惶不安的神情猜出了他的心裏。


    “如果你再引來一場大火,別再想像那場大水一樣會給你們帶來好運了。”聽到莊林的說法,好像那場大水是因他家才引來的,好像別人都是那場大水的受害者,唯有他家是得了好處的。不過,貧家薄業的即使發了大水也沒啥可損失的,那一次蘇方達一句話沒有跟他反駁就默默走開了。蘇方達知道,莊林說的不是為自己好實際是在為自己好。


    莊林心裏,這小子也許是在認可了自己的說法。


    莊林不止一次像這樣在沒人的場合,恰到時機故意把他攔住當麵教訓了。當然這都是蘇維誠死了以後才有的事,好像蘇維誠死後他有義務接管這個缺少父親教導的權利似的,要不就是怕蘇維誠沒有把他教導好,擔心以後會做出對別人有害的事不得不當麵指教。


    “蘇維誠小子,我奉勸你以後離我女兒遠遠的,我女兒的條件你也看到了,你的身份你自己也應該知道。不要說你對我女兒覬覦啥樣的想法,就是跟她說上幾句話,別人都以為她身份降低了。難道你就沒好好想想,那種好事永遠都不可能在你身上發生嗎?”


    有時候,人們表現出來的忍讓並不是一種懦弱,確切說來是一種敬重,亦或是一種息事寧人的態度。但是對方真的把這種忍讓當成是一種懦弱好欺,那種寬宏大度就會變成一個毫不留情麵的厲害角色。


    “莊林,既然你這樣說話,我也就沒啥對你可顧忌的了。”讓莊林沒有想到的是蘇維誠小子居然膽敢當麵對自己直呼其名地頂撞了起來。從外表上,他還沒看出比蘇維誠有多大的差別,都長得瘦瘦的,臉上的顏色也都是黃黃的,不同的是他比他爹的形象多了一股英氣。如果開始的時候,莊林並沒有拿他比對蘇維誠好一點的心態來看待,但是蘇方達第一次那樣嚴肅地跟自己直呼其名地說話,徹底的讓他知道了這是跟他爹完全不一樣的小子。


    “莊林,我不管你跟我說什麽,但我希望你以後不要在我麵前提起我爹的名字,我爹是我爹,我是我。我爹已經走了,我不想聽到任何人在我麵前對他說三道四。我有我自己的生活,我有我自己的名字,我的名字是我爹給我留下的,叫蘇方達。我做的事情跟我爹沒有一點的關係。既然你這樣說,我也實話告訴你,我沒有打算對你女兒做出任何想法的心裏。倒是你女兒做得比你更有良心,更有人性,她總是主動做出對我很感激的樣子來。”如果不是莊林把他逼到這個份上,蘇方達也不會把沒有對她女兒動過心思的假話說得那樣言之鑿鑿。


    莊林頓時顯得沒話可說,就像一個在自己麵前總是逆來順受的人,突然對自己做出毫不留情麵的反抗。每一句話又都是那樣的義正言辭。


    “如果隻是感激。那倒沒什麽,不過我真的害怕她會做出把自己給害了的事來,要是那樣的話,跟幾年前那件沒有發生的事發生了有什麽兩樣?”


    這種帶有汙蔑性的言辭不能不使蘇方達索性把心裏話說出來。


    “莊林,有些事我是不想說出口的,既然我那樣做了,就不是抱著在別人看來帶有醃臢的目的。不過你一次又一次的找我的麻煩,看來你真的是把那件事給忘記了,再不就根本沒把那次的事給放在心上。不過,我是永遠都不會忘記的,正因為那次的傷害給我帶來了終生難以治愈的傷殘。”


    “你受不受到傷害跟我有什麽關係?真是一個無賴的瘋子。”


    “如果不是你眼前這個無賴的瘋子,你女兒早在幾年前就被一群流氓給糟蹋了。我不求善有善報,但像你這樣把我當成惡人,實在有些心寒。那次的事你女兒倒是安全了,給我帶來的傷害成了永遠無法救治的傷痛。有人說我的殘疾是天生的缺失,我之所以不想說出來,是怕我純潔的心靈被人說成是帶著某種不光彩的目的。更何況,那時我還是一個不懂得情感的孩子。”


    蘇方達這樣一說,莊林好像想起了什麽?


    “如果真是那樣的話,我們莊家欠你的絕不僅僅是人情,而是永遠都無法回報給你的恩情。如果讓我拿女兒的幸福去交換,那我寧願做一個負心的人。如果我還有第二個女兒,或者如果不是我家玉玲,無論是從相貌身段,還有性情都是少有的美麗和溫柔,也許就不會存在咱們之間今天的這一次談話了。我絕不是一個不懂得一點事理的人。隻是我真的沒有想到那件事會給你帶來這樣大的傷害,如果知道會有這樣嚴重的後果,一定不會輕易放過那些混蛋小子的。我聽說那些混蛋小子最終還是都給法辦了。那件事想起來真的讓人感到太可怕了,可怕的是一群剛剛長大的小子居然什麽事都幹得出來。”


    “也許正像你說的,正是玉玲長得太出眾了才招來了別人對她想入非非的禍事。”蘇方達在說起這句話的時候,似乎怕心裏掩飾的那種詭譎的想法被自己表情給出賣,把臉轉向了別處。他的心裏同樣不能否認,因為莊玉玲的長相而對她產生了好感,盡管這種邪念並不是有意的蓄謀和刻意的策劃,但是以一種正義的心裏在揭開別人意圖的同時,也為不免帶出了自己的幻想而感到不安。


    “總的來說還是那些混蛋小子太缺少教養了。”好在跟他生活在不同時代的老家夥還按著自己的思維去想那件事,沒有看穿眼前這個被他看不起的年輕人的心裏藏著的鬼把戲。不過,在他的心裏一點也沒有為自己的這種想法而感到羞愧和有什麽見不得人,沒有任何一種說法可以證明一個窮小子對一個長相好看的姑娘產生愛慕的想法是不正當的,更別說是可恥的。


    莊林這樣一說,那件原本逝去久遠的事,又一次像抽筋扯動了神經一樣,使蘇方達頓時變得緊張和驚慌。他簡直不敢想象在別人的眼裏看到的自己和自己眼裏看到的自己都一樣是一個懦弱透頂的人,那時到底哪來的勇氣居然讓自己做出那樣勇敢魯莽的事來,然而在受到那樣嚴重血糊淋啦人人看了都感到痛心的重傷,自己竟然都沒有吭一聲。


    ***


    楊林鎮的人口數量不具備獨立辦初中的條件,為了方便上下孩子讀書方便,在離楊林鎮不到十幾裏遠的地方集中辦了一所初中。每天楊林鎮讀初中的學生騎著自行車去上學也還算方便,一來不算很遠的路途沒有太大的陡坡,加上孩們逐漸長大了有了自立的能力。上一代農民自感覺吃了不少的苦頭,活得很不容易,最大的願望是再也不讓自己的孩子去過跟自己一樣的生活。盡管他們的日子過得還都不很富裕,但是在滿足孩子吃的用的方麵卻顯得毫不吝惜,盡可能的滿足孩子吃他們想吃的食物,穿他們想穿的衣服。這些看似單純優渥的物質條件,並沒有達到他們預期的效果,就像莊稼地裏施足了化肥,但缺少雨水及時的澆灌造成營養失衡生長出來的莊稼。原本貧困的現狀卻沒有讓孩子身受體會和得到教育,出現了跟他們想法悖逆的結果,相互之間攀比,爭強好勝,拉幫結派,打架鬥毆。給慣壞了,算是毀了他們。吃好的,穿好的,打算讓他們能夠理解父母的心,努力學習做一個有出息的人。誰知道他們都想錯了,除了給這些十五六七歲的孩子帶來了比父母還要健壯的體格,再就是偏激的性格,扭曲的靈魂。


    那個時代有過讀書經曆的人都知道,不能把所有的毛病歸咎於孩子們身上,就像偏遠地區發展的落後不能完全歸咎於人們思想木訥,生性的懶惰(事實越是偏遠地區要想維持基本生存越是需要努力的付出),孩子們成績普遍低下同樣不能把責任推到先天智力的問題。“古之學者必有師,師者,所以傳道授業解惑也……”,尊師重教古之傳統,把站在講台上傳道授業看成是塑造人類靈魂,抬舉到高無上的地位。憑著關係,愚人也想之為聖,術業無專工攻,遇惑而不解。教師少有堅實的文化基礎,少有經受大學學堂嚴謹探求知識的閱曆和學識,又怎麽能指望孩子們走進大學學堂。就像一個從未經曆過戰場廝殺的人,又怎麽能知道戰爭的現實和殘酷。一切論調都是空之泛泛。


    環境造就倒使孩子們顯得早熟了,什麽時候種什麽莊稼,什麽農藥治什麽蟲,有的說出來經驗比大人還顯得老道。誰家的母豬下了幾個豬崽子,誰家的母驢跟誰家的二馬配上了種,誰家的媳婦眉來眼去的跟誰家的男人偷偷地好上了,誰家的男人出去打工剛剛離開家門,家裏的女人就把一個男人勾搭到家裏,諸多不一,林林總總,道聽途說,廣泛的信息來源,烏七八糟的事在這裏總能有所聽聞。


    盡管一個個表麵都顯得成熟,但是一說到學問,一塌糊塗得總是羞於啟齒。做出的事情也超出了大人們想象。很多的孩子在剛進入初中的校門就偷偷的開始戀愛了,甚至有的女孩子為爭奪一個麵相姣好的男小子,跟同齡的女孩子爭風吃醋大打出手。以前男孩子稍有不和動手打架倒也尋常,如今女孩子打架也同樣見慣了。當然,有的男孩子也為自己能得到比別人更好的女孩,鍾情而高興的心裏遠遠超過在學習上得到好成績的心情。


    人生的成長是需要一個漫長的過程的,每一個過程都需要得到理智的引導和來自方方麵麵真誠的關愛,當幼稚的思維還不能左右自己理智行動的時候,或者說還沒有一個堅強的意誌為著自己既定的目標奮進的時候,頭腦一時衝動是很容易做出有反常規的事來,很容易被別人引上歧路的。


    青春懵懂的階段是人生最美好的階段,也是最容易被忽視最容易被糟蹋的階段。世上的事情好像都在重複著一個道理,當你擁有最美好的東西的時候,卻從來沒有感覺到它的美好,隻有失去的時候才真正意識到了可貴。因此美好不在於擁有而在與失去。這些在身體發育上剛剛成熟,社會經驗和知識淵博程度還沒有獨立的能力為家庭和社會承擔責任。人生、事業、愛情、責任這些值得深深思考,以此考量一個人成熟標準的問題,卻總是被看得極為輕率。好像人生無大事。


    “這可不是一件小事”,那些希望自己孩子在讀書道路上有所出息的大人們早就發現了這種可怕的現象,害怕自己的孩子跟著那些壞孩子學壞,相反,那些壞孩子家裏的大人早就無所謂自己孩子的好壞。如今,嚴酷的現實擺在眼前,男孩子任憑家裏條件再好娶媳婦的也成了讓人頭疼的事,女孩子都盯著城裏光景,即使再多的彩禮也難留得住。如果自家的小子能早早的勾引一個不花錢的媳婦回來,倒也算是本事,不知給家裏減去多大的負擔,反正讀書又沒有指望,誰又能說這不算是好事呢?農業的土地農民種,農民種下的種子農民收,農村永遠離不了種地的人。難以支撐的高昂彩禮是每個男孩子家裏大人最愁心的事。抱著這種縱容的心裏,這些小子又怎麽能不老早的學壞呢?


    楊林鎮中街的中間位置有一處四間紅磚瓦房的院落,是改造後統一的建築規製,就其紅磚瓦房的外觀來看沒有任何特殊的。紅磚的院牆和黑色大鐵門是後來逐步完善起來的,從鐵大門到住房一條二十幾米的縱深院落,有一條紅色方磚鋪就的墁道,墁道兩側夏天呈現在眼前的是年年倒茬種植不一碧綠的菜畦。這樣的院落並沒有任何讓人吸引的地方,最讓楊林鎮不能忘記這個院落的是,墁道兩側有兩棵高大的桃樹,春天開得滿樹粉豔的桃花自不必說了,夏天桃子熟的時候拳頭大小的粉桃灌滿了實足的糖分。楊林鎮人人對這家的好感大多是從吃過他家的桃子開始的。人們用芽接和枝接的方式打算在自家的院子也長出一株這樣的桃樹來,結出的桃子終究沒有他家的口感好。


    每天到了放學的時候,這家的女主人不管是在院子裏還是屋子裏總是用心探聽大鐵門吱扭咣當的開關的聲,那是女兒玉玲放晚學騎自行車回來給她傳遞的信號。信號的準確率一旦出現了延遲總是讓她心裏感到不安,隨著女兒年齡的增長這種不安的心裏尤其的加重。她擔心的是,怕女兒被那些壞小子給拐帶壞了。她雖說沒念過幾天書,對常用漢字的識別程度不是啥難事,字麵書寫更是一眼就能看出好壞來。女兒的書包裏總是被一些男孩子偷偷地塞進字跡寫得歪七扭八的情書,她很難想象到底是誰給了這些男孩們的勇氣,動不動就說,“親愛的,我愛你,我想你”之類不堪入目的話來。那些感情至深的話豈是他們那個年齡的人輕易說得出的,一個“愛”字,一個“情”字,又豈是輕易隨隨便便想說就能說的。


    “這樣下去,不出事才怪呢?整天在學校裏胡鬧哪還能學出好來?”女兒玉玲每天放學回來時那種憂心不定的神色,她娘早就看出了某種不正常的苗頭,有時候悄悄地跟她爹(莊林)說。


    “那有什麽辦法呢?總不能不讓孩子不念書了吧?再說還有一年初中就畢業了,等到高中去福安也許就好了。”莊林老伴早就知道女兒被數不清的無論是字跡還是內容都不堪入目的情書鬧得無法安心讀書。但沒想到真的出事了。


    ***


    夏天總是把白天的時間拉得很長,按著冬天的時辰天早就黑下來了,夏天依然頂著老高的太陽。這個季節是玉玲母親最不擔心的,她不相信明晃晃太陽照耀下壞人出來胡作非為。女兒有時候跟同學玩回來晚也是常事。那天,她朝著大鐵門的方向看了一次又一次,還是沒有一點動靜。她已經催過好幾遍讓莊林出去看看。


    “那麽大的姑娘了,能出什麽事。”


    又過了一會兒。


    大鐵門好像突然被重重的撞了一下,發出一聲濃重的敲擊聲。敲擊大鐵門的人以為門栓被插住了,沒想到是虛掩著。用力一敲,門開了,差點給進來的人閃個趔趄。為了方便女兒回家,每到這個時候玉玲母親總是提前把門栓拉開。


    一個每天總跟莊玉玲一起上下學的個子矮矮的臉色黑黑的女孩子一闖進門來,看到玉玲母親的那一時刻,便上氣不接下氣驚魂不定地喊著,“快去看看吧,出大事了。”


    玉玲母親像聽到報喪一樣的表情緊緊地抓著那個女孩的手急著忙的問道:“快說,到底怎麽了。”她已經感覺到那個女孩的手哆嗦得比心髒的跳動還快。


    “出人命了,流了好多的血。”盡管莊林的老婆沒有完全明白到底是怎麽回事,僅這兩句話就已經讓她暈過去了,那還用問嗎,一定是女兒玉玲出事了。


    “是玉玲嗎?”莊林聽到聲音趕忙地問。


    “不是,是蘇維誠家的蘇方達被人打壞了,倒在地上流了很多的血。”


    “你這小丫頭是不是腦子有問題,蘇維誠家的小子出事你應該到他家去報信,跑到我家來幹什麽?”


    “他是救玉玲才出的事。”


    “老婆子,豬都不會像你這樣的傻,你沒聽到嗎?受傷的不是咱們家的丫頭,是蘇維誠家的那個窩囊廢的小子。都怨你這個小丫頭,為什麽不早早的把話說清楚呢?”


    “我不說了嗎,他是救玉玲才被人家給打壞的。”


    “玉玲呢?玉玲為什麽沒有跟你一起回來。”


    “她在看著蘇方達,讓我回來找你們想辦法?”


    “你應當去蘇維誠家告訴那個寡婦老婆子,我們家的路又不比到他家近多少。”


    “你怎麽會這樣?沒想到莊玉玲怎麽會攤上一個像你這樣沒有一點人情味的爹。”


    “小丫頭,說話可得小心別給自己的嘴巴找麻煩,就憑我比你爹都大的份上,我就是替你爹教訓你一耳光他也不會說啥的。”


    “就憑你這個德行,還想教訓別人,還是好好的想想自己怎樣教訓自己吧。”


    小丫頭說完氣呼呼地扭頭就走了,莊林也在她後麵跟著去了,玉玲母親已經嚇得走不了路了。莊林心裏還在想著,“這個小丫頭長的多醜,還這麽厲害。這個社會到底怎麽了,連這麽大的小丫頭都這樣的沒有教養。”


    莊林趕過去的時候在路邊看到一個黑乎乎的家夥躺在地上,他上身原本是穿著深藍色的褂子,下麵穿著黑色褲子,單純衣服的破舊還不至於讓他顯得這麽狼狽,但是在地上打了幾個滾後就變成眼前的樣子了。讓莊林沒有想到的是,自己的女兒居然不顧一切的把這樣的一個小子抱在了懷裏,還有紅紅的血液流在女兒的衣服上,女兒的手上也沾滿了血。旁邊還有兩根打磨光滑的鎬把,這一定可以算做是作案的凶器了。


    “玉玲,快放下,你抱著他幹什麽?他可是蘇維誠的小子。”


    “蘇維誠的小子怎麽了?是他救了我。”跟那個小丫頭一樣的口氣,莊林這回一點都沒有反駁,頓時老實了。


    “我是說,他流了這麽多的血,得趕緊送到楊林鎮的大夫那裏去看看。”莊林看到蘇維誠的小子焦黃的臉色就像秋天被風吹幹的樹葉,被疼痛扭曲的臉型非常的難看,從他受傷的身體裏流出了好多的血,臉上卻浮著一層汗,汗水順著臉流到了脖子裏。好在晚上的天還沒有黑下來,一切都還看得清清楚楚。給他的第一感覺是他會不會死,會不會死在女兒懷裏,他不相信一個人如果承受這麽大的疼痛會一聲不吭,除非徹底的失去了知覺。


    莊林站在馬路上朝四處張望,偏偏這時候連過往的人和車輛都很少,有一輛白色和一輛紅色轎車從眼前經過,莊林走過去打算找人家幫忙,都怕給自己招來麻煩,稍稍減緩了一下速度,又加大油門走開了,再接著又有一兩個騎摩托的人從這裏經過,雖然停了下來,根本起不到作用。


    一輛馬車從遠處趕了過來,莊林嘴裏在說著,“無論如何也要把這輛馬車給截住”。


    “兄弟,蘇維誠家的小子受傷了,請你幫幫忙把他送到咱們楊林鎮的大夫那。”莊林走到那輛剛從福安城裏拉完貨回來的馬車邊,一看,好辦了,一個村裏的,即使不用他攔,趕車路過的人也會停下來看看究竟。


    “丫子,他怎麽了?”馬車夫跟矮個的姑娘顯然是親戚。


    “被人打壞了。”


    “打人的人呢?”


    “那些野狗一看出事,都跑路了。”


    馬車夫看了看那個抱著蘇維誠家小子的姑娘,牛奶一樣白皙的臉上透出了一層憤憤的表情,加上心裏的那種驚惶失措還沒有完全平息。泛著一層粉紅的臉蛋,被一股憤怒、焦急還有淡淡羞愧混雜在一起的表情顯得很是可愛。楊林鎮的水土到底有什麽神奇的力量,使以前看上去不起眼的小姑娘轉眼間變成了如此俊美的大姑娘了。躺在這樣姑娘的懷抱裏,這個窮小子算是交上好運了。姑娘的花書包遠遠地扔在了旁邊,窮小子的書包早已不知哪裏去了。


    “現在不是說這些事的時候,得趕快找大夫看看,可別再出什麽大事,蘇維誠沒了,他小子再出事,這一家不就完了嗎?”如果說蘇方達以後總是認為莊林對他有著極大地成見,那時他卻清楚地看到莊林對自己表現出了明顯的著急,即使受到他女兒的影響,最起碼說明他不是很壞。


    “伯,我沒事,求你別告訴我娘。”


    “也許他真的沒什麽大事。”趕車人除了憑著自己的直覺,再就是帶著一股同為一方水土鄉裏鄉親的同情。


    趕車人走過來幫著莊林從姑娘懷裏接過蘇方達把他抱上了馬車,也許碰到了受傷的地方,傷者“哎吆”地叫了一聲。


    “輕點!”姑娘滿含心痛的聲音,蘇方達以後想起的時候不知帶來了多少感動。有時候會想到,那時候即使真的死了又有什麽可遺憾的,也許給她帶來的悲傷遠遠大於給自己身體上的傷痛。


    莊林回頭看了看自己的女兒,早晨剛剛換上白色綴著點點碎花的新嶄嶄褂子,除了從蘇維誠的小子身上粘來的泥土,還有他紅紅的未幹血跡,“還不趕快回去把衣服換掉,一個大姑娘家成什麽樣子了?”在外人麵前莊林不好過多的責怪女兒,他還沒有把事情的究竟弄清楚。


    “把我的書包墊在他的頭上,防止馬車再把他的頭給碰傷了。”


    “我們難道不比你明白該怎麽做嗎?趕快回去換衣服吧?”莊林第一次看到女兒對一個外人這樣的關心,並且是蘇維誠家的小子,帶出的表情和說話的口氣一點沒有打算隱藏心裏的反感。


    “不,我跟你們一起去找大夫。”這一刻起,莊林意識到女兒徹底的長大了,有了自己的主意,倔強叛逆的心裏開始不把他這個做父親的權威當回事了。


    好在離楊林鎮衛生所不遠。


    “大夫,用不用把他送到福安市裏的大醫院?”莊玉玲焦急地表情跟自己至親的人受傷沒有什麽兩樣。


    “如果你們有很多錢覺得沒地方花的話,最好是送到福安市裏的大醫院去好好的看看。”楊林鎮的大夫除了對一個小姑娘都敢輕視自己的醫療水平,再就是對平時看著不起眼的蘇維誠的小子受到這麽好看的姑娘的關心產生了嫉妒。


    “大夫,別聽孩子的,我最相信你的醫道了,你看看到底有沒有傷到骨頭,或者更嚴重的內傷。”對於莊林來說如果傷勢嚴重,由誰來承擔醫療費才是最讓人為難的事。


    “大夫,我沒事。”對於一個貧苦家庭長大的小子,在金錢麵前疾病、痛苦甚至生命都顯得不那麽重要。不是無知給他帶來了永久的創傷,正是因為他的懂事才讓他變得堅強,哪怕是身體健康受到傷害,再少的醫療費對一個勉強供自己讀書家庭的孩子來說無法承受的。


    不是貧困限製了人們的思維,貧苦實在是讓人沒辦法的事兒。這個世界上難道有人會恥笑因為貧困而沒有誌向嗎,難道就沒想想貧困有時候也是堅強的基石嗎?貧窮的農民,還有那些尚不富裕的人群,同樣是支撐民族強大的基本力量,不知經曆了多少次嚴重的劫難和創傷,依然默默的為民族的複興而努力,骨子裏不就是有著一股永遠摧毀不倒的堅強嗎?


    “眼前看來沒有任何的問題。現在的孩子不知道都吃什麽長大的,個個都是那樣的性格暴躁,稍有不順就抄家夥動手打架,還一夥一夥的,真為他們感到可惜,如果早生幾十年,就憑這樣的氣質,小鬼子還能敢跑到咱們中國來橫行霸道?”楊林鎮的大夫根本沒把這種打架受傷的事放在心上。


    他的醫術不高(事實最應該承擔蘇方達身體創傷的正是楊林鎮的大夫,因為他的誤診才使蘇方達造成了被人們視為多少有點殘疾的後果),身上多少還是有些醫務人員救死扶傷的道德準則。打架造成的傷害,這種有意觸犯身體健康的行為是不被重視的。


    “他是被流氓給打壞的,不是他去跟人打架才弄成這個樣子的。”這種被人誤解的行為就像被誤診的病情一樣同樣不能讓人接受,姑娘幾乎帶著爭執的口氣反駁了大夫的說法。


    “我說的不是他,像他這樣一陣風都能把他吹倒,又怎麽會有去跟別人打架的膽子。”


    晚上蘇方達在楊林鎮大夫簡單的治療下忍著疼痛回家了,大夫從他胳膊腿腳都完好無損斷定他挨了鎬把打擊的肩背隻不過是受了一點皮外傷,給他開了一些止痛藥,斷定用不了幾天就會好的。不過從那以後他的肩部骨骼就格外的膨出,就像天生帶著一個羅鍋一樣。


    ***


    發生了那樣的大事,莊林不可能不深思事情的原委,好在受到傷害的是蘇維誠家的小子,如果一鎬把打在了他的女兒身上,無論如何也要到公安局去討個說法。盡管什麽事都沒有發生,他還是覺得女兒的名節、精神和身體的安全遠遠要比讀書學知識重要得多。何況玉玲的成績一直就很是不好,至於能不能考得上福安市裏的高中連她自己的心裏都沒有一點譜。


    “我看這個書即使再接著念下去也不一定有什麽結果?”那件事剛過去沒幾天的一個晚上,家裏人都吃完了晚飯,莊林表麵上冷不防地說出了這樣一句話,實際上他已經跟老伴商量好了,原本是帶著試探的語氣探探女兒的口風。並沒打算讓女兒急於回答,讓她在晚睡前好好地咂摸咂摸,中途輟學在人生的過程中畢竟不是小事。決定事情成功與失敗並不是花費時間的長短,而是對其產生的興趣能不能引起對時間的珍惜和重視,及其所下功夫的大小。莊玉玲早已對讀書失去了興趣,也許她根本就沒對讀書產生過興趣,讓莊林沒有想到的是,


    “我也正不打算再念下去了。”莊玉玲的應答會是那樣爽然。


    從那以後莊玉玲徹底的跟讀書斷絕了關係。


    多少年以後,當他們在共同生活的世界裏感受彼此帶來幸福的時候,並不覺得那天發生的事是一件多麽壞的事。甚至以此作為一部身臨其境的恐怖電影,一遍遍的在大腦裏重播,以此找出對方身上值得信賴和引起他們相愛的根源。


    跟往常一樣一天裏最後的一遍鈴聲響起來了,也許是在一天結束的時候讓同學們都放鬆了心情,最後一遍響鈴的時間是其他上下課鈴聲時間的兩倍。同樣按時放學走出校門的初中生臉上比上學的時候多了一層喜悅的表情。跟城市裏的學校不一樣,校園外麵除了房屋就是街道,這裏的孩子一走出校門就接受大自然的直接擁抱,除了樹林再就是荒草地和農田。盡管學校裏已經想出了很多的辦法製止這些表麵看似成熟,實際連一點人情世故都不懂的男生和女生在一起的胡鬧行為。但是離開了校門那些成雙成對的男生女生就迫不及待的走在了一起,連學校的老師看在眼裏都沒有一點辦法。一些孩子用學校自習或者補課甚至編造各種各樣的由頭來欺騙家裏大人放學回去很晚的理由。


    那一年的莊玉玲已經到了十七歲,身體的發育已經使她跟大人沒啥兩樣,在學校裏她的個頭比那些女老師還高,那些女老師沒有一個比得上她亭亭玉立的身材和姣好的容貌,豐滿的體型招來了太多男人們對她想入非非的眼神,細細長長微微下彎的眉毛下汪著一對像在明澈清水裏浮動的黑珍珠一樣眼睛。那些從未見過她的未娶媳婦男孩子的母親見了她總在偷偷的向人打聽,“這是誰家姑娘”。楊林鎮的那些母親見了她更是老早的捧著一張笑臉來迎接她,嘮嘮叨叨的說著一些違心的阿諛奉承的話。偏偏隻有她沒有跟任何的男生攪在一起,楊林鎮跟她一起念書的男生晚上放學的時候都巴望著跟一個矮矮的,皮膚黑黑的女生搭訕幾句,試圖打聽到她跟在一起走的那個騎著橘紅色二六自行車好看女生的底細。


    沒想到就連那個醜小鴨都一臉的傲氣,根本看都不看一眼這些心術不正的家夥。


    這些表麵看來流裏流氣的小子畢竟還沒有脫離孩子的稚氣,做了壞事簡直嚇壞了,如果被警察逮著,連警察都在笑話他們作案手法的可笑。他們作案後想到唯一下場就是被槍斃,連法律視情節輕重量刑的說法都不知道。其中有一個是親眼看到過死刑犯被槍斃的,因此,聯想到自己做了壞事也許是會被槍斃的。


    不過他們真的害怕了,三個人幾乎同時指責那個個子稍高的小子,埋怨他把他們帶上了絕路,最害怕最傷心就數那個個子最矮的,四個人中數他年齡最小,膽子也最小,隻有他一個人受到了傷害,也是他拿著鎬把把人給打壞了,聽到那個小子說要槍斃,他第一個哭了起來。


    “哭什麽哭,大不了到時候我就說是我打死了那個小子。”


    “人家能信嗎?那個小子咬的是我又不是你。”那個小個子伸出胳膊給他們看看挨咬後的淤青。害怕、委屈、疼痛又使他哭了起來。這樣一來這另外的三個小子也跟著害怕了起來,嚇得他們連家都不敢回了,躲在了離楊林鎮不遠的河溝裏,等待著外麵的動靜,或者說等待著警察來把他們抓走,或者說等待著被槍斃的結果。天黑前的那股囂張勁早已被恐懼嚇得不知跑到哪裏去了。


    到了這般地步,那個帶頭把他們拖下水的小子後悔自己為什麽去學文化,學會了寫字,語文課考試的時候短短的一篇作文怎麽也憋不出幾個字來,然而寫情書又總是一封接一封,正是因為他接連給莊玉玲寫了五封情書,她居然就像從來沒有收到一樣,一個字都沒給他回過。於是他才想出了一個愚蠢的下策,約上跟他要好的三個同學,在晚上放學的路上堵截嚇唬嚇唬她。為了使她達到更害怕的目的還花了五元錢買了兩根鎬把,讓最小的和另一個分別拿著。


    幾個小子商量好了,放學後先在莊玉玲回家的必由之路做好隱藏,等到莊玉玲騎車經過的時候,再猛的衝出來。


    幾個留著長頭發流裏流氣的小子在放學回家的路上把莊玉玲攔住的時候,給莊玉玲帶來害怕的心裏倒不如說讓她感到吃驚。連地上螞蟻都沒有為晚上的到來做準備,爬來爬去正忙活著,太陽還晃晃的亮著,再說這條通往福安的公路隨時都可能有人經過,並沒有嚇到她。


    “幹什麽?”那個跟莊玉玲走在一起的矮個黑姑娘似乎照樣一點不害怕。


    “滾,沒你什麽事兒。”


    “沒我事,攔我幹什麽?”


    “我攔你?你天天照鏡子就沒好好看看你長得那副德行,就憑你也想讓哥們兒對你動心,你就沒去打聽打聽哥們兒甩掉的那些爛貨哪一個不比你長得好看。”


    “流氓。”這樣一說分明就是朝著莊玉玲來的,莊玉玲明顯的對自己的好友憤憤不平,罵了一句。


    “我今天就流氓了。”那個給莊玉玲寫了五封情書的小子甩掉了自行車正朝著莊玉玲走了過去。


    “哎呀!媽呀!”一聲慘叫讓所有的人都感到莫名其妙,包括那個不知道從哪裏竄上來的一張嘴,像被世上最凶猛的惡獸把他死死地咬住不放的人,也沒弄明白到底是從哪裏竄上一個人來。


    那個還沒有走到莊玉玲身邊的小子回頭看的時候,那個拿著鎬把的最小的同伴被一個不知從哪裏衝上來的小子像獾豬一樣把他的左胳膊死死的咬住了,痛得他嗷嗷怪叫。


    “拿鎬把打他。”


    在同夥的提醒下被咬住的小子幾乎使出了所有的力氣,用另一隻手拿著鎬把朝著那個咬人的小子的後背狠狠地砸去。那個咬人的小子頓時痛的倒在地上打了兩個滾,血順著他的後背流了出來。


    “打死人了人啦!出人命啦!”跟莊玉玲在一起走的黑姑娘大喊大叫了起來。


    那四個家夥頓時嚇得慌了神,特別是打人的那個小子手裏拿著鎬把更是嚇的哆嗦成了一團。


    “快跑!”攔路的幾個小子不知誰喊了一嗓子,當時的想法,隻要趕快跑掉就什麽事都沒有了。


    “小榮,趕快去我家喊人。”莊玉玲的心思隻有大人們才能處理得了眼前的狀況。


    如果說莊玉玲以前對蘇方達的看法,隻有一個心裏,那就是根本看不起他或者根本就不把他看在眼裏。他不但衣服穿得破爛,是楊林鎮唯一一個走路去學校讀書的。更重要的是小的時候莊玉玲就聽她爹莊林講起過蘇維誠家的底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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