輸液室裏,趙曜在文竹蹣跚著離開時想要拔了針頭跟上,被護士一把製止。


    “別拿自己的身體開玩笑!她說她沒事。”


    血液此時已經回流了大半條手臂的長度,護士處理完輸液管,繼續交待趙曜:“別再亂動。你女朋友可能隻是暈血,她離開前還記得替你叫我們,應該沒多大事,你顧好自己。”


    暈血?


    趙曜似乎抓住了一根線,順著走下去,就能勘破這座名為文竹的迷宮。


    護士露在口罩外的兩隻眼睛骨碌著轉了幾圈,盡力掩蓋自己的興奮。


    重新回到服務台,她壓低聲音,激動地對身邊同事道:“被我套出話來啦!真是男女朋友!那個男生沒否認!”


    同事瞪圓雙眼,同樣壓低聲音,興奮地表達著自己的觀點:“看著差得挺多的。至少有個四五歲吧?”


    “我覺得……”


    護士話說到一半,突然瞥見一道高挑的黑色身影掀開了門簾。她輕輕咳了兩聲,沒再往下講。


    文竹重新回到輸液室,坐回趙曜身邊,目不斜視地對他說:“你最好注意一下自己的言行,那邊的兩個護士看著像吃瓜吃飽了的樣子。”


    趙曜從文竹離開後便一直盯著門簾,眼見她重新回來,他才收回目光。


    他觀察著文竹的麵色,已恢複如常,但護士提到的那兩個字像投入湖心的一塊石頭,蕩起一圈圈的漣漪,反複叩著他的齒關。


    他不知道怎麽開口詢問。


    聽文竹提到護士,他向服務台投去一眼。


    兩個女人交頭接耳,興高采烈,時不時裝作不經意地望向這邊,與他對上視線後急忙低頭躲避。


    文竹繼續說:“她倆就差把我在八卦你們倆這幾個字寫腦門上了。”


    “你不好奇她們在說些什麽嗎?”趙曜說,“我還挺好奇的。”


    文竹睇他一眼,不做聲。


    明知故問。


    他拖著高燒39.5攝氏度的病軀也要回頭對出租車司機表明他倆不是姐弟,這會兒倒是一副樂得被誤會的姿態。


    被人無視的趙曜選擇繼續閉目養神。


    文竹注視著他的側臉,滑動視線移向窗外的大雪,又重新落回他的臉上,他顫動的睫毛上。


    “我聽葉如說,你說你喜歡我。”


    不知幾百個呼吸之後,她認真地問。


    在這個輸液室裏,混雜著安城南北方言、此起彼伏的咳嗽聲、來來去去的腳步聲以及嬰兒的啼哭聲。


    而文竹,清楚地聽到那一聲:“嗯。”


    他仍閉著眼,含糊地從喉嚨裏擠出一個音節,卻灼得文竹避開視線。


    院內的山茶花開得正好,低著頭的紅色花苞上積了好幾層雪,又有幾片雪花落下,帶著原有的幾層雪盡數落下,像是花苞自己搖著頭掙脫。


    她想問他為什麽喜歡她。


    她想聽他清楚明白說出那幾個字。


    但最終,她隻是沉默地看著那朵山茶花,直看得趙曜真的睡著了。


    -


    趙文潔提著飯盒到來時,文竹剛替趙曜接了趙文潔的電話。


    早在電話裏已經驚訝過一回了,真見到文竹姿態端正地坐在自己兒子身邊,趙文潔表現得很淡定。


    “他睡著了?”趙文潔輕聲問。


    她注意到趙曜身上蓋著一條黑白格的羊毛圍巾,這不是趙曜的物品。


    文竹站起身,對趙文潔叫了聲姐,回答道:“是的,他高燒,藥裏麵應該有助眠的成分,睡一覺會舒服一點。”


    趙文潔點了點頭,將手上的保溫飯盒放在了隔板上。


    “讓他睡吧。你還沒吃吧?這輸液室不是好地方,你要不拿上飯盒找個人少的地方先吃一點吧。”


    文竹看了看那個奶白色的多層飯盒,覺得物隨主人是真的,這東西很符合趙文潔溫婉親和的氣質。


    “不用了姐,等趙曜醒了吃吧,葉老師還在等我呢。”文竹委婉拒絕了。


    “趙曜突然發燒了,我正好有空,葉老師就叫我幫個忙送一下他來醫院。”順便替自己作了解釋。


    趙文潔信沒信文竹不知道,但她自己是真信了。


    她隻是替最好的朋友盡一份心,體諒一個高三生的辛苦,僅此而已。


    趙文潔看了看文竹,又看了看趙曜,最後看了眼飯盒。


    她說,“他叮囑我帶兩份,我以為是哪個同學陪他來的,耽誤了吃飯。”


    文竹想也不想道,“可能他比較餓,所以想多吃點。”


    趙文潔怔了怔。


    文竹繼續找補,“醫生說先連續3天每天打兩針,看看能不能好轉。他晚上還要打一針,可能怕耽誤事,所以讓你一次備齊2次吧。”


    趙文潔目無波瀾地看著文竹,越看越覺得麵前的漂亮姑娘在欲蓋彌彰。


    她想盡力扮演一個開明的母親。


    文竹見她從唇角擠出一抹笑,接著說:“也好,可能我燒得菜你也吃不慣。”


    文竹連忙擺手,“不是不是,不是這樣的姐。實在是我跟朋友約好了。”


    “那你去忙吧。”趙文潔不再揪著文竹不放,“今天麻煩你了,謝謝你替我照顧趙曜。”


    “談不上照顧,舉手之勞而已。”


    文竹最後道了別,“那我先走了,姐,再見。”


    趙文潔說再見,低頭幫趙曜把滑下來的圍巾往上肩膀處掩了掩,突然回過頭問道:“對了,你上次看完我那套房子怎麽一直沒有下文了?是不滿意嗎?”


    文竹沒料到她此時會突然問這個,也沒料到中介並未將自己的意思傳達給房東本人。


    她隻能自己照實說了:“房子很好姐,我很滿意。是我自己的問題,我目前還有地方住,暫時還不會搬。你先租出去可以先收點租金。”


    語畢,她又想了想,索性坦誠所有:“而且我現在也確實沒錢一下子付三個月房租。”


    準確地說,她連一個月房租都付不出來。但這最後的臉麵,她替自己守住了。


    竟是這樣的理由,趙文潔萬萬沒料到。


    “你喜歡的話我可以替你先留著。”


    這下換文竹萬萬沒想到了。


    她極力告訴趙文潔,沒必要、不值得、不需要。


    但趙文潔似乎心意已定。


    “我也不差這一套房子一個兩個月的租金過日子,我們相識一場,也挺投緣,說給你留著就先給你留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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