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墨,姓墨,正兒八經的嶺南土著,漢家的名字叫做墨有財,一個挺倒灶的名字,聽起來就是要貧窮一輩子的。


    不過老墨是個能折騰的,年輕的時候投過軍,殺過蠻子,立過軍功,但彼時的軍中風氣已經跟之前大為不同。


    有軍功,不會伺候上官,也沒有發展前途。


    後來朝廷精簡兵員,便被裁撤了下來,據說連補償的賞金都沒給。


    不過老墨不服氣,硬是借貸了不少錢,在城裏開了個牙行,可惜幹了沒兩年,攤上了人命官司,最後賠了鋪子,家產全都丟了,渾家也跟著手下的掌櫃私奔了。


    按理說,人混成這個樣子,到了將近三十的年紀,也該消停了。


    但老墨靠抗沙袋,給城裏人幹雜活,又重新開了個魚鋪,村裏人都勸他,別折騰了。


    老墨不服氣,非要闖出一片天來,結果誰都不看好的他,生意竟然出奇的不錯,重新娶了個渾家,雖然說帶個閨女,但也和和美美,看樣子用不了兩三年就能翻身。


    誰料得罪了同行,被硬生生地擠兌關了鋪子,渾家氣不過,一命嗚呼。


    自己一邊兒拉扯閨女,一邊兒靠給鄉親們打家具為生,前些日子聽二哥提起,老墨攢了不少錢,還想再去闖一闖。


    一晃已經到了而立之年,老墨其實對這個可惡的世道,其實也多少有些看清了,他明顯感覺自己的身子骨大不如從前,跟他相熟,大個四五歲的童時玩伴,有些已經入了黃土。


    村裏的鄉親們對他不錯,誰家缺什麽家具都會找他,還會主動給他介紹活,他跟閨女兩個人,吃個飯足夠了。


    所以王老五一度動搖了,覺得大不了這輩子便這個樣子吧。


    一直到他遇到了被人家當爛泥一樣趕出來的宋家贅婿李平安。


    他如一道火焰,點燃了老墨沉寂的心。


    他知道靠自己的努力,可以積攢一點點財富的,但是當積攢了財富之後,便會被人用鐮刀一樣的力量割走。


    所以這一次,他沒有盲目。


    他想跟李平安學一學,學成了真本事,再重新做自己的鋪子。


    最近老李家給了他不少單子,他沒多要錢,希望跟李平安好好地處一處關係。


    李家對他也不錯,剛來幹活,便給了水和吃食,沒有那些尋常的主家的摳搜搜,說話也很客氣,讓老墨覺得很舒服。


    手裏的工具在快速地運轉著,老墨感覺自己有使不完的勁兒,偶爾有一絲涼風吹來,心裏都是涼絲絲的,很是舒暢,後來忍不住居然扯著嗓子,唱起了嶺南特有的山歌,“阿妹愛崖唱山歌,可惜阿傻歌唔多......”


    歌聲帶有嶺南特有的情愫,旋律優美情感豐富,音調高揚綿長,平穩流暢。


    李平安他們雖然也算是嶺南人,但是卻不會這些東西的,此時聽著這優美的曲子,竟然有些癡了。


    此時天氣燥熱難耐,幹活的人都有些耷拉腦袋打蔫,靠意誌支撐手裏的活,聽到老墨唱歌,紛紛轉過頭來看他,目光充滿了好奇。


    大家很不理解,這種饑寒交迫,過了今天沒有明天的日子,不琢磨怎麽節省體力多幹點活,他居然還扯著嗓子唱一曲。


    若不是老墨是李平安指名道姓來幹活的,王豆子肯定要將他拽出去,撬開腦殼,看看裏麵是不是壞掉了。


    這個時候,老墨也發現不對了,見李平安忍不住盯著自己出神,想到人家是自己的金主,又是自己未來想要學習的對象,於是趕忙朝著李平安賠罪,“主家恕罪,老墨有些失態了。”


    李平安笑著搖頭,“何來失態之說,這麽炎熱的天氣,幹著如此辛苦的活計,你竟然能保持如此積極的心態,我還想跟你說一句佩服呢,無須顧忌我等,你唱你的。”


    一邊兒躲在陰涼處給李平安做衣服的老太太,也笑著說道,“唱你的,當初我們來嶺南的時候,會唱曲的阿哥阿妹可多了呢,我們漢人也喜歡聽,那個時候,大家臉上都透著笑意呢,你這一唱,老婆子都感覺自己年輕了好多歲。”


    “不唱了,不唱了.....”老墨賠笑幾聲,他是嶺南土著,並不為純正的漢家喜歡他是知道的,聽老太太的聲音疲倦,他從箱子裏拿出來自己做的竹扇遞了過去,“這是我做的竹扇,老夫人可以拿他扇一扇風,很涼爽的。”


    老太太擺手道,“我又不是什麽金貴的人,不必用這東西,給我們家小叮當吧,她還小呢。”


    “沒事,這小玩意我有的事,回頭多拿幾把過來。”


    老太太推脫無果,老墨幹活麻利,人也很熱情,她隻能接了扇子。


    扇把入手很滑膩,扇起風來,確實很涼爽。


    見老太太滿意的點頭,老墨的臉上露出了幾分欣慰的笑容。


    李平安開口道,“老墨,你閨女幾歲了?”


    老墨一邊兒幹活,一邊兒笑著說道,“八歲了,是個大丫頭了呢。我平日在外麵幹活,她就在家裏收拾屋子,挖野菜,是個懂事的孩子。”


    提起自己那閨女,老墨就一臉的幸福之色,雖然不是自己親生的,卻比親生的還要親。


    李平安點頭說道,“別在家裏了,現在世道亂,別遭了壞人欺負,你以後出門幹活的時候,帶過來給我家幹點雜活,一天給五十文錢。”


    老墨頓時驚了,“主家,小梅就是個娃娃,她過來您管頓飯就成,不需要給錢的。”


    李平安歎了口氣,“你的事情我聽說了,我不反對,男子漢大丈夫,就該有屬於自己的事業,但是孩子是無辜的。哪天你的生意再出了事,到時候小梅出嫁,連嫁妝都未必攢的下。”


    “小梅在我這賺了錢,你別要,讓人家孩子自己存著。”


    正在清洗蛇蛻的二嫂聽到李平安的話,恨不得衝進去,阻止李平安。


    有啥活,給自己家孩子幹啊。


    自己家的孩子忙活一天,大嫂頂多按照李平安的說法,給個二三十文,就沒說多給些的時候。


    一個外人的孩子,一張嘴就是五十文,真當老李家的錢是大風刮來的不成?


    不過到底是怕了老太太,二嫂沒敢冒頭。


    說完老墨,又看向趙子奕,小家夥聽說老李家有人幹活,便跑過來幫忙,妹妹年紀小,力氣不大,搬運切砍下來的竹枝都能摔屁蹲。


    但是小家夥一點不怕,摔倒了也不哭,擦擦屁股,就跟在哥哥屁股後麵,哼哧哼哧的幹活。


    李平安道,“子奕,你明天跟著你娘來我家幹活吧。”


    子奕聽完之後,激動得不行,“平安叔,我終於通過考驗了嗎?我也可以跟我娘一起挖野菜,抓毒蛇了嗎?”


    李平安搖搖頭,“到時候聽安排就是。”


    後院的二嫂聽完這話,感覺都開始頭暈了。


    老三這是犯毛病了嗎?好端端的到處撒錢做什麽?


    趁著回院子拿剪刀的功夫,拽了好半天大嫂的袖子,大嫂隻是笑笑沒說話。


    一邊兒的趙子奕跪在地上,拉著妹妹給李平安磕頭,“謝謝平安叔,謝謝平安叔。”


    李平安交代完事情之後,琢磨了一二之後,又拉著老墨,到了牆根底下。


    他用手在地麵上畫了個簡易的圖形,問道,“老墨,這玩意你能做不?”


    老墨錯愕地看了好半天。


    他剛才就看見李平安在地麵上寫寫畫畫,他看不懂,也不會故意去問。


    沒想到李平安竟然找自己製作這東西,還問他意見。


    忽然之間,老墨的內心複雜起來。


    他奉承老太太,踏踏實實幹活,隻是想有一份不錯的收入,順道跟著李平安學習。


    沒想到李平安竟然要給自己閨女安排夥計。


    還要將他的機密的事情交給自己做。


    他聽李嘯說過不止一次,他們家老三滿腦子都是奇思妙想,隨便拿出一點來,都能變成數不盡的金錢。


    老墨誠懇地說道,“主家,這東西我能做,但是看你這圖,似乎要求竹子與竹子之間不透氣的,但是我沒有這種手段。”


    李平安一聽,就笑了,果然行家一出手,就知道有沒有。


    老墨一看,就能看出關鍵來,豈不是說明此人是人才。


    他用手指了指簡易圖,“你別管那麽多,封閉性我有辦法解決,我就問你能不能做出來,做出來耐用性如何?我這東西有大用處,若是用不了兩三天就壞了,那可是白瞎。”


    老墨拍著胸脯說道,“我老墨的手藝,那是一點問題都沒有,若是做好防腐工作,用上幾十年都不成問題。”


    李平安笑著說道,“那你可得努力了,咱們這個寶貝,搞不好可是要名垂青史的。”


    “啊?”老墨瞬間愣在了當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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