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分生死的交手,早就結束了。但四人切磋,直到黃昏才停了下來。


    王仁祭出了一方亭子懸於海上,四個人有三個一人一邊靠著,劉暮舟則是坐在亭子口兒,喝著酒。


    酒葫蘆搭在嘴上,嘴角的淤青便略微刺痛。


    沒法子,劉暮舟隻能運轉靈氣去散淤,還罵道:“王仁,你還是個讀書人,怎麽打架盡往臉上招呼?”


    丘密嘴角一扯,氣笑道:“你還是閉嘴吧,就你拳頭最狠,你看那禿驢都被你打成豬頭了。我跟王仁,我鼻子歪了,他跟食鐵獸似的。”


    黑衣和尚道衍一邊散著臉上淤青,一邊問道:“你的真氣好生古怪,像是劍氣,又像是真氣,到底是什麽?”


    劉暮舟一樂,“我無所謂,你們覺得是什麽就是什麽。”


    王仁聞言,淡然道:“劉兄,唯心是也?”


    丘密生怕王仁又開始講道理,便趕忙開口:“你那是桃花酒?別自個兒喝呀,給我們也來點兒。”


    劉暮舟便取出一壇子酒,給丘密與王仁各一隻碗。


    萬萬沒想到,道衍眉頭一皺,問道:“你什麽意思?貧僧不配喝酒?”


    劉暮舟更是一愣,“不是,你他娘是和尚啊!”


    盡管如此,劉暮舟還是又取出來一隻碗。不過此時,丘密說了句:“以前是不喝,三年前我跟他打了一架,沒想到禿驢開始喝酒了。”


    算是不打不相識,四人對彼此頗有好感。


    於是丘密問了句:“那個趙典,跟你有過節?編排那麽一則故事,你劉暮舟一下子就成了偽君子。”


    劉暮舟搖了搖頭,又點了點頭:“大概是他覺得,我搶了他什麽東西了。”


    王仁埋頭喝酒,權當沒聽見。但道衍卻問了句:“那到底是搶了還是沒搶?”


    劉暮舟灌了一口酒,望著西去太陽,呢喃道:“這麽說吧,一樣東西本來在某個地方,最開始是他進去那個地方,所以那東西隻有一個選擇。但我卻意外出現在了那個地方,以至於那東西多了個選擇。”


    幾人聞言,都沒著急說話。過了小片刻,王仁率先開口:“那就算不上是你搶,因為你本心不是去搶。”


    可道衍卻說道:“如果人家是花費了巨大精力才促成這件事,你作為不速之客,讓那東西選了你,的確是搶。王仁,難不成無意間殺了人,就不算殺人了?”


    未曾想王仁抖了抖衣袍,起身笑道:“道衍,你這一手偷換,不錯。但……”


    話未說完,丘密趕忙起身,擺手不止:“得得得,你們兩家最囉嗦,要吵吵去別的地方,我跟劉暮舟要喝酒。”


    結果此時,一道聲音傳入王仁耳中。


    王仁聞言,皺了皺眉頭,暗罵一聲混賬,然後望向劉暮舟,沉聲道:“你此前闖古井國行宮,斬古井國太子,雖然是為救人,但壞了規矩。四先生說,功過抵不盡,要你坐獨台三日。”


    劉暮舟舉起酒葫蘆灌了一口酒,搖頭道:“你又何必罵街,獨台我坐便是。但我想問問,彭壁管我,我若不殺古井國太子,誰管那些受欺負的女子?”


    王仁沉聲道:“所以說混賬。”


    頓了頓,王仁又道:“三日獨台,你我同坐。”


    丘密見狀,一口飲盡碗裏酒水,笑問道:“聽說那獨台可問心,我也想瞧瞧我丘密裏外是不是一個人。”


    劉暮舟一樂,緊接著三人同時望向道衍,黑衣和尚見狀,一口飲盡碗中酒,道:“怕甚?”


    劉暮舟笑了笑,起身抱拳:“多謝三位。”


    王仁擺了擺手,“明年玄風春闈,我要參加。此時正好問問我自己,是求功名,還是求入世之行、聖人之道。”


    月落西山,天色微暮,一行四人到了聞道山下。


    落地之時,劉暮舟便瞧見門房成了一片廢墟,那個彭壁盤膝一側,口鼻之中皆有鮮血溢出。


    中年人眯眼望向劉暮舟,冷哼一聲。


    劉暮舟懶得理他,隻是以心聲說道:“沁兒,我要去坐一坐獨台,這三日不能陪你了。”


    半山腰處,鍾離沁翻了個白眼,沒好氣道:“放心,沒你劉公子,我也能活。”


    說罷,鍾離沁還是額外叮囑一句:“不要太鑽牛角尖,我信你言行一致。”


    劉暮舟一樂,“別的不敢說,但我起碼不是個兩麵三刀的人。”


    登山路上,道士丘密將胳膊搭在劉暮舟肩頭,笑盈盈問道:“你這家夥,挺招女子喜歡的,我那陸師侄就時常念叨你呢。”


    劉暮舟先是一記肘擊,隨後言道:“不會說話,就少說話!”


    這都哪兒跟哪兒啊?扯這麽遠!我這一路上遇到多少女子,照你這麽說,我以後真就不能跟女人說話了?


    道衍笑著說道:“讀書人不是說,食色性也?”


    劉暮舟與丘密一同轉頭看向王仁,後者神色坦然,笑盈盈開口:“去你娘的!”


    丘密咧嘴一笑,對劉暮舟說道:“咱倆以後多聯係。”


    劉暮舟點頭道:“嗯嗯,千萬別帶他倆。”


    未曾想道衍氣笑道:“丘密,按讀書人的話說……”


    話未說完,王仁又是一句:“和尚閉嘴。”


    此時此刻,山巔處,大先生與四先生望著那四個年輕人,皆笑了出來。


    顏夫子搖頭道:“聽說師兄的關門弟子不光讀聖賢書,也研讀釋道兩家典籍?”


    大先生聞言,笑道:“他很不錯,覺得事物皆要由心而起,唯心而論。意思是有的,但還很不成熟。他求我幫忙,讓他也有生老病死。若不悟道,死則死矣。”


    也就是說,今日之後,他王仁也會變老,若悟不出他心中的大道,甘願老死。


    顏夫子一樂,“早就聽說他一門心思要成聖,這個悟道,難啊!”


    風口浪尖常在,弄潮兒卻是一茬兒又一茬兒,眼前四人最終能有幾個在曆經潮起潮落之後還在那個位置,不好說的。


    顏夫子點了點頭,轉而問道:“玄風王朝是想要一統瀛洲?”


    大先生沉默片刻,點頭道:“看樣子,確實是。”


    他往棲客樓望去,呢喃道:“每每有老九這樣的人出現,做老九想做的事,都是對學宮不作為的無聲怒吼。”


    顏夫子也望向棲客樓,歎道:“大師兄何必自責?想必先生,也有難言之隱。”


    大先生擺手道:“不怪先生,那場爭鬥,畢竟是我輸了。”


    而此時,一行四人,已到棲客樓後。


    所謂獨台,不過是一道在山崖之上突出來的石台,但其上有青磚鋪設。


    四人站成一排,皆抬頭望去。


    劉暮舟灌了一口酒,隨後笑道:“我去也。”


    說著,一步躍起,落在石台之上。


    其餘三人見狀,也相繼踏出。


    他們在踏上石台的一瞬間,便不由自主地盤坐,各自陷入了一種沉寂,仿佛魂魄被抽離一般。


    鍾離沁還是十分擔心,所以也到了獨台之下。


    姑娘忍不住嘀咕,“他這個人,幹什麽事兒都先求個問心無愧,會盡力而為,你們這破台子,對他可沒用。”


    顏夫子淡淡然開口:“鍾離丫頭,你就不想知道,他到底是喜歡你,還是因為你姓鍾離才喜歡你的?”


    鍾離沁冷哼一聲:“這個答案,我早就知道,若是為我這個姓,他就不會……”


    話未說完,鍾離沁突然聽到哪兒傳來了打鼾聲音。


    她抬頭看向獨台,隻見和尚道士還有讀書人,麵色都十分凝重,唯獨劉暮舟,橫劍在膝,鼾聲不止……


    山巔傳來一陣爽朗笑聲,大先生樂得合不攏嘴,轉身麵向顏夫子,作揖道:“夫子自己看吧,我先走了。”


    顏夫子作揖回禮,笑容無奈。


    “也罷,古井國之事,再不追究了。”


    另一處山頭兒,季漁一臉疑惑,問道:“先生,他怎麽會睡著呢?若是表裏如一、問心無愧,該有一份文運饋贈才是呀!”


    季漁身邊,一位中年人笑著說道:“他是第二個在獨台睡著的人。”


    季漁疑惑道:“第一個誰?為何會如此?”


    中年人微笑道:“當年有個虯髯客,姓張名三,大俠也。之所以會睡著,是因為於事他不該有愧疚,但他自己卻覺得所做不夠多,自己心中愧疚。也就是說,他回絕了獨台所贈文運,獨台便贈他三日心安。”


    但中年人覺得,太過年輕上獨台,不是什麽好事。人生一世,他們才過了多少年?


    季漁點頭道:“九先生曾說,心魔都是自找的。”


    四個年輕人被推上風口浪尖,看的人,自然多。


    兩日光陰,很快過去。


    日頭再次落山,鼾聲猶在。鍾離沁坐在棲客樓下,右手托腮,左手撚著一根狗尾巴草,有些無聊。


    他劉暮舟倒好,時不時就滿臉笑意,也不知道做了什麽美夢了。


    結果此時,石頭之上有人悶哼一聲,緊接著便是噗的一口鮮血噴湧而出。


    鍾離沁一轉頭,隻見道友睜開了眼睛,滿臉疲憊。


    和尚深吸了一口氣,緩緩起身後看向一同登台的三人,麵色越發的凝重。


    沉默幾息,和尚對著三人雙手合十,然後踉踉蹌蹌的走下獨台。


    道衍往棲客樓望去,又恭敬一禮,而後言道:“多謝夫子,道衍受教了。”


    樓上有人答複:“不必,人各有道,論事不論心便是你的道,你想要做些什麽,做便是了。至於別人如何看待你,那是別人的事。你家師祖讓我告訴你,不必著急折返靈洲,想好你要做什麽,去找能幫你做成這件事的人。若下地獄,下便是了。”


    和尚聞言,沉默良久,而後笑道:“多謝。”


    黑衣和尚對著鍾離沁一點頭,轉身便往山下去。


    至於去處,還得看看。


    次日清晨,晨鍾響動之時,王仁緩緩睜開了眼睛。


    一道隻有他看得見的文運饋贈,靜待他收入囊中。


    但讀書人深吸了一口氣,起身揮手打散了文運,而後對著劉暮舟與丘密作揖,之後才邁步下了獨台。


    王仁並未對著棲客樓作揖,但樓上卻傳來了聲音。


    “你所學,倒也不是你所想的那樣,你當然可以不認同。尋路去吧。”


    王仁一言不發,下山而已。


    鍾離沁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麽,隻覺得此刻下山的讀書人,似乎有些倔強。


    到了正午時分,丘密也終於睜開了眼睛。


    瞧見眼前文運,道士一笑:“我可是個道士。”


    一樣揮手打散了文運,轉身對著劉暮舟一稽首,而後飛身落在棲客樓下,衝著高樓再次稽首。


    此刻樓上,有人笑道:“你家祖師讓我問你,何謂真人。”


    丘密咧嘴一笑,一邊往山下走去,一邊擺手:“不知道。”


    人都走光了,現在就劉暮舟還在台子上打鼾。


    直到太陽再次落山,鼾聲才停下。


    鍾離沁翻了個白眼,沒好氣道:“人家都坐得端正,就你鼾聲如雷,睡得舒服不?”


    劉暮舟眨了眨眼,轉身之時見身邊已經沒人了,不由得歎息了一聲。


    他起身背好風泉,望向棲客樓,問道:“我扒磚了啊!”


    樓上答複:“十二塊,多了不行。”


    劉暮舟點了點頭,二話不說便開始扒磚。不一會兒的功夫,便將十二塊青磚裝進了乾坤玉裏。


    跳下獨台,劉暮舟對著棲客樓恭恭敬敬抱拳,沉聲道:“多謝夫子。”


    樓上隻說道:“能守本心固然好,但一成不變,未必是好事。”


    劉暮舟笑道:“受教。”


    說罷,劉暮舟轉身抓起鍾離沁的手,微笑道:“走吧,我要找一找顏夫子,問問我宋伯的事情。”


    山巔之上守了三日的老儒立刻傳來心聲:“到山雨亭中尋我,我所知道關於宋橋的事,自會悉數告知於你。”


    鍾離沁望著劉暮舟,問道:“他們都經曆了些什麽,你就真的隻睡了三日?”


    劉暮舟想了想,撓著頭說道:“我就回了一趟北峽鎮,見了見小時候的我。小時候的劉暮舟,與現在的劉暮舟,除了個頭兒有差,好像沒什麽區別。我在船上跟他聊著聊著,就睡著了。後來他的船到了蛟河,我便醒了。”


    鍾離沁一臉不信,“真的就這樣?”


    劉暮舟使勁兒點頭:“真的!”


    就在此時,棲客樓上,再次有人聲傳來。


    “劉暮舟,我尚未關門,你可願意做那個十四?”


    鍾離沁瞪大了眼珠子,根本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尚在山中的各位祭酒,此時麵色各異,都在等劉暮舟的答複。


    但背劍的年輕人隻背對著棲客樓,擺手道:“不願,我有師父了。”


    「錯別字麻煩各位道友提醒一二呀!


    至於風格……恐怕很難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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