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界大雪紛飛,落英山滿山紅遍。


    一場本可以很輕易規避的鬧劇,就這麽悄無聲息的結束了。


    也不知怎的,劉暮舟望著山外大雪,又見這座落英山紅遍,便有些想喝酒了。


    往後看了一眼,大殿之中綠襖與裴邟吵的正激烈。但這個爭吵,與其他無關,純粹就是為各自利益。


    其實劉暮舟覺得這樣挺好,該吵的先吵完,之後大家合夥兒掙錢,按說好的分紅,也免得以後雙方都覺得掙少了。


    趙行西估計也是嫌吵,所以走出來到了劉暮舟邊上。本就是獨臂劍客,在懸崖邊上站著,空蕩蕩的袖子便隨風舞動了起來。


    轉頭看向劉暮舟,趙行西也取出酒喝了一口,然後好奇問道:“你來的時候我在忙,沒見著你。一直就想問問你,怎麽堅持下來的?”


    五萬裏,幾乎是不眠不休,趙行西會忍不住去想,但無法真正體會到那種感覺。


    劉暮舟抿了一口酒,想了想,呢喃道:“嘿,以前劃船的時候,五十裏水路逆流而上很難很難。開始隻要一想起五十裏,我幾乎要崩潰,我覺得怎麽都到不了,不可能到得了。可是呢,要活著要吃飯呀,活兒還是得幹。所以就把五十裏分成了五裏一段,劃過五裏,我就近了些。實在累的不行了,我就把這五裏分成若幹段。假如前方有一棵樹,我就把那棵樹當目的地,過了之後,在把前方的草當目的地。慢慢的,也就到了。”


    那時候劉暮舟就明白了一個書上道理——路雖遠,行則將至。


    趙行西聞言一笑,點頭道:“怪不得呢,原來堅韌的性子,是打小養成的。”


    劉暮舟哈哈一笑,見趙行西要來碰酒壺,便舉起酒葫蘆與其碰了碰。


    “我有個朋友,他不需要幹活兒,但每天都要抄書。我不知道多少次見他邊哭邊抄書。兩頁紙幾百個字,對他來說不比我的五十裏水路容易的。堅韌,其實不一定要受苦。”


    其實從小就很反感一句話,說什麽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


    趙行西點了點頭,“曉得了,也明白小姐為什麽喜歡你了。”


    說罷,他轉身離去,大殿之中還沒吵完……


    但徐酒兒又湊了過來,站在劉暮舟身邊,眨了眨眼,詢問道:“你好像不太高興?”


    劉暮舟一樂,“怎麽,改行讀心了?”


    徐酒兒也笑了起來,說了句:“天底下愛管閑事的人,要是多幾個就好了。


    劉暮舟搖頭道:“不夠高,沒管著啊!”


    徐酒兒搖頭道:“可是已經管了很多了,更何況現在不夠高,以後會越來越高的,總有一天劉公子會能管想管的事情,不再借助別人。”


    劉暮舟笑道:“那就借你吉言了,對了,能不能打個商量,你回去把長生牌位撤了行不?我一個大活人,又吃不到香火。”


    徐酒兒笑著搖頭,沒答複劉暮舟,反倒是說了句:“我會試著變一變的。”


    大殿之中,吵到天黑還沒結束。


    劉暮舟往不遠處望去,少年人胸前肌膚大片潰爛,但已經醒了,他也不喊疼,就靠在牆角,麵無表情。


    方才裏麵已經吵過了,裴邟要帶這孩子回飛泉宗,他看上這孩子的天賦了。


    但看了半天,劉暮舟沒忍住起身,大步朝著少年走去。


    哪成想就是這麽一個尋常不過的舉動,竟然嚇得少年直往後退,雙目之中滿是驚恐神色。


    這是被一拳揍怕了啊?


    劉暮舟搖了搖頭,問道:“既然怕,為什麽要刺殺綠襖?即便她當時沒有防備,可一旦有個萬一,死的就是你了。”


    斬下吳天德一臂不算什麽,那時候吳天德已經不能運轉靈氣了。但險些割了綠襖頭顱,劉暮舟也不得不佩服他。


    少年神色驚恐,接連後退,直到退至牆角,這才咬著牙,顫聲開口:“拿人錢財替人消災!”


    劉暮舟氣笑道:“騙鬼呢?”


    說著,便故意將真氣外放,哪知道才一瞬間,少年便擰著眉頭,帶著哭腔言道:“你要幹嘛?”


    劉暮舟一陣別扭,“不是,年紀再小也是男人,能不能硬氣點兒?”


    少年抹了一把眼淚,“硬不起來!你把你那玩意兒收起來,少嚇唬我,有本事殺了我!”


    這落差,劉暮舟簡直無語了。


    打架的時候你不是挺橫嗎?又橫又狠,怎麽現在成了膽小鬼了?


    劉暮舟實在是看不下去了,隻能收回真氣。少年這才擦了擦眼淚,反正怕的不行。


    “當殺手,這樣怕不行吧?”


    少年皺著眉頭,倔強道:“我也頭一次!”


    結果此時,屋子裏爭吵聲音停了下來,裴邟狂奔而來,跳起來就要踹劉暮舟。


    劉暮舟隻是略微側身,然後作勢卷袖子,裴邟立即變臉,破口大罵:“嘛呢嘛呢?想不想讓我幫忙說好話了?”


    劉暮舟二話不說便抖落袖子,假裝沒有方才卷袖子的舉動,而是問道:“說好了?這可是個殺手,真要帶回飛泉宗嗎?那你可得保護好夭夭,否則我拿你是問!”


    說罷,劉暮舟笑著轉身,走向了綠襖。


    裴邟一愣,轉頭喊道:“那你他娘的嚇唬孩子作甚?不就砍了人一根胳膊麽?我趙叔兒不給他接上了麽?”


    眼見劉暮舟不理會,裴邟便說了句:“這不像你的作風啊?”


    在裴邟眼中,劉暮舟就是那種平常唯唯諾諾,遇事就跟瘋子一樣。像什麽當街殺黃術、行宮斬太子,這不都是瘋子做的事情。


    可裴邟唯獨不覺得劉暮舟會嚇唬人。


    劉暮舟隻是說道:“行了,帶你的寶貝兒天才療傷去吧,他身上的鞭痕,比我給他傷,多多了。”


    劉暮舟一個靈台修士,身上都不會留疤痕。那小子堂堂黃庭,一身的上傷疤。可想而知,是被什麽鞭子抽的。


    走到綠襖麵前,劉暮舟微微抱拳,輕聲道:“夭夭於我而言,極為重要。養我長大的人曾許諾帶她去南方老家,他沒做到,我要做到的。所以,再次感謝綠襖仙子。”


    說罷,劉暮舟對著徐酒兒說道:“我說的話別忘了,下次我去爛酒山做客,希望你能有點兒變化。”


    綠襖一愣,詢問道:“這就要走?若非公子,恐怕我們都已經遭難了,起碼留下來吃頓飯再走吧?”


    裴邟也說了句:“是啊!你這家夥遊山玩水上癮了是嗎?好好待幾日不行嗎?”


    劉暮舟對著眾人一抱拳,笑著說道:“我這人啊,走到哪兒事兒就出到哪兒,轉運之前,還是不可著一家禍禍了。”


    看了一眼裴邟,劉暮舟輕聲道:“她以前說,讓我去鑄一把好劍,拿去山外山給他爹。我也正好西域逛一圈,回頭路過,再來做客吧。”


    說罷,也不等人回話,便禦劍而起,化作一道奔雷往西去了。


    趙行西聽見了劉暮舟的話,瞬身而出,可劉暮舟已經不見影了,唯獨裴邟望著天幕,一臉愕然。


    直到天幕再無雷霆,他才轉過頭望向趙行西,嘴角抽搐。


    “趙叔兒,我沒聽錯吧?”


    趙行西深吸一口氣,點頭道:“沒聽錯,估計家主要被氣死。”


    裴邟伸手揉了揉臉頰,點頭道:“我覺得也是,沁兒真胡來,就不怕那小子被我老舅一劍戳死?”


    趙行西笑道:“他敢!祖師婆婆的規矩,姓鍾離的都得守!”


    裴邟點了點頭:“倒也是。”


    可他心中卻在想,那個腦海中又劉暮舟記憶的鍾離沁,定然與劉暮舟一樣喜歡對方了。


    鍾離家的姑娘,十二歲時都可以自己去選一位鑄劍師,那個鑄劍師是誰,她會藏在心裏,連爹娘都不會說的。


    這是祖師婆婆的規矩,專門給鍾離家的姑娘所定的規矩。


    可惜,劉暮舟不知道這個規矩,他已經禦劍出去,足足百裏了。


    趙行西突然一轉頭,旋即一笑,然後往山下住處走去。


    這落英山,還要住上幾天,之後兩家還得去書院簽訂契約,有書院作為公證,將來若有一家反悔,書院便不會坐視不管。


    事實上學宮也好,書院也罷,近年來很少插手人間事了。但這種為宗門之間以及王朝之間做個見證人的事情,還是會做。


    百裏之外,雲海之中,劉暮舟突然聽到有人喊,便回頭看了一眼。


    結果一轉頭,便發現是靜霞仙子與吳天德。


    解毒之後,吳天德所傷就隻是手臂而已,體內靈氣能夠運轉,追上劉暮舟不是問題。


    劉暮舟詫異轉身,微微抱拳,問道:“二位前輩,這是?”


    魏霞麵色煞白,顯然是傷勢太重。但她還是硬撐著往前挪了挪,伸手遞去一道木牌,像是個無事牌,並無刻畫什麽。


    劉暮舟接過木牌,疑惑道:“這是?”


    魏霞微笑道:“這是與百花圖一起到我手中的令牌,將來但凡有花仙子出世,不管有沒有被人買走,隻要是你看上的,將花刻在上麵,花仙子便是你的。”


    劉暮舟嘴角一扯,忙將木牌遞回去,轉身禦劍就跑,逃命似的。


    魏霞一臉愕然,但瞬息之後,卻笑了起來。


    “俠客未必是高人,以前聽過,沒當回事。現在,有點兒明白了。你知道這話是誰說的嗎?”


    吳天德點了點頭,輕聲道:“聽說以前有個背刀大俠,赤髯如虯。”


    ……


    天色微微放亮,有個自東方遠道而來的白衣年輕人,邁步走下了煙橋渡口。


    下方早有人等候,同穿白衣,年長些。


    年輕白衣微微一笑,抱拳道:“辛苦師兄陪我一趟,本來要叫表哥的,但他也是太子,看樣子比我還忙。”


    年長白衣無奈搖頭,不解道:“至於嗎?還親自跑來?”


    年輕白衣扭了扭脖子,雙眼一眯,沉聲道:“白白挨了一頓打,氣不過。不是說年輕人的事情讓年輕人自己解決麽?我來了。”


    都練武,正好,看誰拳頭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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