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沒等多久,就看到趙嘉敏跟季鬆香一人提著一個板凳出現在樓道口。


    秋火明上前一步,“我來拿吧。”


    還沒等他伸出手去,就被她輕盈地讓開。


    “我還沒七老八十,提的動。”


    季鬆香邊走邊嚷嚷道:“快點去霸位置,聽說去晚了隻能坐很後麵了……”


    “好嘞。”秋火明跟陳西快步跟上。


    本周的露天電影院放在18號樓附近上映,場子早就搭起來了,預留了一道門,專門售票,花了3分錢獲得一張簡易的電影票,拿著電影票就能進去。


    這裏成了歡樂的海洋,裏麵人聲鼎沸,工學院的學生平時學習刻苦,難得放鬆一二。


    原本的露天電影院,是放在東區的體育館內的,但是近年來學生們的看影片熱情高漲,體育館已經坐不下了。


    這才將場地搬到了露天。


    幕布已經拉好了,音響在試音,就連幕布後麵都站了人,除了圖像是反的,在後麵看其實也一樣。


    季鬆香哀嚎一聲,“沒有好位置了。”


    “你1.5的視力怕什麽,哪裏都是你的主場。”秋火明笑著說道。


    “這倒是,我怕什麽!”季鬆香果然被他帶歪了,開始四下打量,打算找個好一點的空位置。


    內場是擠不進去了,幾個人幹脆在外圍找了個空地,放下凳子、坐了下來。


    秋火明挨著趙嘉敏,趙嘉敏的左側是季鬆香,秋火明的右側是陳西,秋火明居中搖晃著蒲扇。


    “秋同學,風搖大一點,熱死了……”季鬆香嚷嚷道。


    她們剛剛一路快走過來,確實是熱出了一身汗。


    “好嘞。”秋火明應了一聲,將蒲扇搖成了風火輪。


    趙嘉敏抿嘴輕笑,她在當中,風力最為強勁。


    陳西有些看不過去了,“班長,你要是搖不動了就換我吧……”


    “等坐定了就沒那麽熱了……”秋火明解釋道。


    果然,幾分鍾後,季鬆香也不嚷嚷了,她眼睛尖,一眼就看到前方人群中,一個傻大個正站在原地,東張西望。


    “常四妹?”秋火明還沒確定,季鬆香已經叫了起來。


    人潮洶湧中,常四妹有如神助,精準地聽到了季鬆香的這聲呼喚,他高舉自己的板凳,一路在罵聲中擠了過來。


    空地上原本是沒有路燈的,組織者臨時拉了幾根線過來,裝了燈泡,光照不強,還沒有幕布正前方的放映機的燈亮。


    (露天電影現場)


    晚風吹拂過來,夏夜的天氣帶來一絲涼爽。


    “到點了。”趙嘉敏輕聲說道。


    那邊常四妹剛剛擠了過來,他厚著臉皮坐到季鬆香的旁邊。


    “你那位置那麽好,為什麽到我們這麽遠的地方坐?”季鬆香好奇地問道。


    還沒等常四妹想出答案,幕布兩邊的大音箱裏,突然響起了熟悉的電影前奏。


    大家的精神一振,都安靜了下來。


    常四妹鬆了口氣,坐直了身子看向前方,他個子高,這麽一來,就擋住了後麵人的視線,隱約中,有人抱怨了一聲……


    幕布上的光芒忽明忽暗,秋火明偷偷瞥了一眼趙嘉敏,她的眸子在光照下,明亮又幽暗,白皙的肌膚被夜色渲染,秋火明覺得這場景似曾相識……


    周遭的喧嘩,她卻像遊離在外。


    就像是當初的自己,在過年的家庭盛宴上,滿座的熱鬧,隻有他的心裏孤單的長滿雜草,漂亮的畢業證書、完美的體格、好看的皮囊,都遮掩不住的空寂……


    直到,他成了陳素娘家的孩子,他荒涼的心中才第一次有了根……


    明明眼前的女孩子表情那麽恬淡,他卻眼角有些發酸。


    他收回視線,自己也太特麽多愁善感了,他暗自罵了自己一句。


    大概是小說寫多了。


    露天電影他幾乎很少看,他記得有一次是開著車,參加一家汽車公司的推廣活動,那家汽車企業搞了一次盛大的汽車營地露天電影,車主們坐在車上看著巨幕……


    既想體驗過去的情懷,又不想吃苦,秋火明隻記得半道中他去營地的廁所解手,回來的時候,聽到一個小孩在問他的父母,“爸爸,我想回到你的小時候,我要天天坐車來看露天電影……”


    秋火明嘴角抽動了一下。


    不僅僅如此,未來的00後、10後們再想起這段曆史,怕是有些人,還以為是父輩們杜撰出來的。


    電影過了片頭,開始進入了正片階段,秋火明收回心神,看向遠處的幕布……


    《戴手銬的旅客》這部電影他第一次看,以前隻是聽過裏麵的主題曲《駝鈴》。


    沒想到這是一部‘反特’懸疑劇,第一幕就很勁爆,女研究員被毒霧毒死了,現場頓時響起了一片驚呼聲。


    這部電影反轉再反轉,劇中的一些時代背景的對話,也讓他有些忍俊不禁。


    當那首主題曲響起的時候,下麵的觀眾有人開始哭了起來,趙嘉敏的倒是沒什麽動靜。


    影片繼續往前推進,火車上,列車員問男主:“你是什麽成分?”


    男主扯了個謊:“貧農。”


    列車員這才放心地離開。


    趙嘉敏的眼眶微微有淚水打轉,沒有身在此間的人,怕是很難共情,這句問話的殺傷力。


    秋火明像是變戲法似得,摸出了一塊手帕,不露痕跡地遞給了趙嘉敏。


    這手帕還是陳素娘自製的,用的是棉布的下腳料,一角用紅色的絲線縫了朵小小的花,她在秋火明的行囊裏一共塞了四條。


    他一直沒用過,還跟新的一樣,今天看電影,他翻衣服的時候看到了,順手拿了一條揣在兜裏,沒想到就用上了。


    手帕帶著堿粉洗過的氣息,趙嘉敏擦幹眼淚,聞著這股熟悉的味道,一時間有些怔忪。


    在鄉下的那些日子,不論是洗衣服還是洗被褥,都是用堿粉泡了再到河裏清洗……


    哪怕日後她終於可以用香皂了,這味道就跟那段歲月一樣,被她刻進了記憶裏。


    “別擔心,他不會死的。”秋火明知道不能劇透,但是主角的生死問題倒是可以說一說。


    “他這樣……”


    趙嘉敏的聲音帶著一絲沙啞,“跟死了也沒什麽區別。”


    她的聲音很輕,秋火明聽到了……


    陳西在一旁評價道:“這男主還真是命大,幾次都死裏逃生……這反派但凡多給他一榔頭,這故事就全劇終了……”


    聲音剛說出來,就被後排的一位小姑娘懟了,“你是站哪邊的!你竟然同情di特?”


    陳西扭頭嚷道:“你可別瞎說,我是說這故事情節!要是我,就直接跟領導把事情和盤托出,讓大家一起去查,自己孤身犯險,壓根就用不著!”


    “你!”女生漲紅著臉,怒視著陳西。


    她旁邊的同學拉了拉她,“別說了,大家都看過來了……”


    陳西這才轉回身子,一副打贏了仗的快意。


    秋火明笑了笑,要是故事沒這麽多巧合,那還怎麽往下發展……


    這部電影的結尾是開放式的,破了案子的男主,終於迎來了大結局,他被戴上了手銬,押送到飛機上,未來等待他的不知道是什麽樣的命運……


    現場響起了一片抱怨聲,“有沒有搞錯啊!離譜!他立了功了,都真相大白了,憑什麽還要抓他……”


    秋火明心裏對這部電影的導演卻升起了一股敬意。


    周圍的燈光亮了,屏幕暗了下來。


    有人舉著小喇叭在嚷嚷:“各位同學排隊散場,不要擁擠……”


    季鬆香歎了口氣,“真好看,要是每天都是禮拜天就好了……”


    大家提著凳子往出口處走去。


    大概是情節太過於緊張,直到走到場外,一些學生這才撓起癢癢來,“臥槽,該死的蚊子……”


    秋火明的長褲起了作用,但是胳膊依舊被咬了幾個紅包。


    季鬆香摸了摸腿部,一聲慘叫,“完了,這也太難看了……”


    比起她的模樣,趙嘉敏倒是很淡定,“我血冷,不招蚊子……”


    這話一出就連秋火明都羨慕了,他不論哪世,都是招蚊子的主。


    昏暗的路燈下,學生三兩成群,還在議論著電影裏的情節,秋火明五個人分成兩排往宿舍方向走。


    越往前走,人流分散的越開,最後留下的幾乎都是去東區宿舍的人。


    沒走多久,就聽到後麵有人在叫趙嘉敏。


    程小慧拉著幾名室友在後麵追了過來,“大老遠看著就像是你們倆……”


    趙嘉敏聞言停下腳步,其餘幾個人也停下來等程小慧一行人。


    程小慧抱著凳子,跑的滿臉通紅,等她湊近了這才發現,隊伍裏還有秋火明等人。


    她吐了吐舌頭,“秋代表也在啊……”


    秋火明當過新生代表,其它係的新生幹脆直接稱呼他為秋代表。


    “趙同學、季同學,你們同學來了,那我跟陳西他們先走了。”秋火明大大方方地說道。


    趙嘉敏“嗯”了一聲,秋火明瞥了一眼常四妹。


    常四妹忙說:“走吧,我跟你一起,順便去你宿舍談點事情……”


    季鬆香衝著他們揮了揮手,看著他們離開了,這才轉身看向程小慧一行人,“欸,單芳姐呢?”


    “她在現場幫忙,讓我們先回來……”一位小姑娘說道。


    “看來她打算進學生會了嘛!”季鬆香自語道。


    “我也這麽覺得,走吧,早點回去,不然洗澡要排隊了……”程小慧抱著板凳一馬當先,往前走去。


    幾個女生一路‘嘰嘰喳喳’地討論起電影裏的情節,趙嘉敏在一旁安靜地聽著,她的手還捏著那塊手帕。


    秋火明這人越是相處,越是讓人覺得安心,平時的聊天也好,晚自習也好,都讓人覺得舒坦,他的學識淵博,又有少年人的朝氣,這兩種相悖的氣質在他的身上融合,形成他獨特的人文魅力。


    最主要的是,趙嘉敏第一次不抗拒一個異性的靠近……


    她抱著板凳,一時間思緒飛揚,有一位不討厭的異性朋友,其實也挺不錯。


    東2宿舍202室,秋火明移開自己的椅子,“坐,都幾點了,說完了趕緊走,一會兒要熄燈了,什麽話不能在外麵說,神神秘秘的。”


    常四妹苦笑道:“有人讓我給你傳一句話……”


    宿舍裏的幾個人去水房衝涼了,此刻宿舍裏隻有秋火明跟常四妹兩人。


    “看你這表情,這話肯定不是好話。”秋火明打量了一下常四妹。


    “那倒不是,有人問你要不要來學生會做事……我覺得吧,以他跟你的關係,問這話也太古怪了……”


    “譚嘉良?”


    “臥槽,你猜到了?”


    上回在圖書館門口發生的事情,很多人都傳開了,本來大家以為會有場熱鬧看了,沒想到一直風平浪靜。


    常四妹站了起來,“你既然知道了,我也沒啥好說的了,我先回去了,你考慮一下,反正我覺得古怪的很。”


    秋火明送他到了門口,看著常四妹走遠了,這才走回自己的書桌旁。


    譚嘉良這招,是打算把人放到自己身邊,方便拿捏……


    如果他真的是一名不諳世事的外地學生,說不定會因此害怕退縮了。


    秋火明搖搖頭,無人能左右他的人生,一個小小的學生會成員就想拿捏他,簡直滑稽。


    他打開抽屜,取出信封,將《科學》刊物的地址填在上麵,隨即將寫好的稿紙折好塞了進去,封好口、貼上郵票,明天吃完早飯就寄出去。


    翌日一早,秋火明寄好信,剛到3號樓門口,就看到管理室門口小黑板上寫著他的名字。


    他快步走了過去,遞過學生證,“老師我拿信……”


    管理員看了一眼,讀了一遍:“秋火明……”


    他低頭翻找了一下,一下子拿出了一疊信封,“都是你的,你交友還挺廣啊!”


    “謝謝老師。”


    秋火明接過那些信封,一共5封信,確實挺多的。


    一封是李教授寫來的,一封是胖子寫來的,看地址已經是在財校了,還有一封是漢江來的,落款是歌舞團,這應該是錢彬寄過來的。


    另外兩封信,分別來自首都、無城縣。


    他把信都收進書包裏,看了眼時間,離上課還有20分鍾,他幹脆轉身往1號樓快步走去。


    1號樓的無線電辦公室裏,徐老師正在整理教案。


    “叩叩叩”秋火明屈指敲門。


    “進來。”


    徐老師順手看了眼手表,“快上課了,這個點過來,是有急事?”


    “昨天我聽同學說,我原來不在學校的錄取名單上?這事情……”


    徐老師的臉上露出一絲尷尬,“這事情啊,怎麽就傳出去了?你放心,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


    “你先回去上課,中午過來,我跟你細說。”


    秋火明點點頭,“好的。”說完,他轉身離去。


    徐老師擼了擼額頭上方,已經越來越稀少的頭發,係裏事情多,他覺得自己這點頭發也快要不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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