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石台上,黛西的嘴唇其實並沒有動,她是用另外一種方式把聲音傳遞給邁洛的,隻是那聲音過分微弱了,以至於邁洛第一時間並沒有聽清楚。


    他握著黛西的手湊近了一些,問道:


    “什麽埃米納姆?”


    “伊姆納爾……”


    邁洛能夠感覺到黛西那虛弱到極致的語氣中帶著幾分無奈。


    不過這也不能怪他,伊姆納爾這個名字,邁洛是真的一點印象都沒有,在他翻閱過的諸多典籍裏從未有文本提及過這個拗口的名諱。


    但,既然已經知道了其名諱的正確發音,一切就都好辦。


    邁洛握住黛西的小手,在她耳畔低聲問道:


    “就是它對你降下的詛咒,對麽?”


    “嗯……”


    這一次,麵露痛苦神色的黛西艱難地回應道。


    ……


    總之,除了邁洛以外的在場其他人都聽不見黛西的聲音,全程下來他們隻能聽到邁洛擱那兒——


    “嗯。”


    “在哪兒?”


    “好,放心吧你已經沒事了。”


    “不用怕的。”


    “還有呢?”


    “嗯我知道了。”


    “想見見麗貝卡嗎?”


    “那等你好起來我再喊她過來。”


    “關於那個東西,你看清楚了沒。”


    “沒關係,我來處理。”


    “好好休息。”


    ……


    牧師笛福和其他契約組織的學者快急死了。


    他們比邁洛更加迫切地想要知道詛咒的來源,但是很顯然,黛西隻將這些信息告知了邁洛一人,並沒有要通知其他人的意思。


    說起來也挺心酸的,星辰鍾塔上的神職人員們以性命與黛西綁定到了一起,與她一同承受詛咒,卻無權知道背後的真相。


    當然,神仆最擅長做的事情就是為上位者們進行開脫,簡而言之——思考之眼認為這件事情不宜讓太多人知道,肯定有著她的顧慮,她肯定是為我們好。


    之類的。


    在漫長歲月中,被人類統治階層所承認並加以利用的宗教總有一個共同的特性,那就是教導人們逆來順受。


    黃金律也不例外。


    不然它也成不了所謂的國教。


    不然蒙西斯學派那群企圖再造神軀的瘋子也不會被驅逐。


    ……


    星辰鍾塔之上,交代完所有線索之後的黛西就陷入了沉睡。


    她雖然已經擺脫了黯影的詛咒,但是身體已經瀕臨休克的邊緣了,需要安靜地調養一段時間才能夠恢複。


    邁洛沒有在教會做過多的停留。


    他相對比較禮貌地懇請笛福牧師照顧好黛西,而後離開了星辰鍾塔。


    離去之際,笛福躊躇良久,對邁洛說道:


    “祈福廣場上的痕跡已被雨水洗淨,但弑神的罪責會永遠烙印在靈魂深處。”


    言語之中透露出來的善意勸誡之意已經非常明顯了,隻可惜邁洛向來不喜歡這種含義隱晦的言辭,也懶得浪費太多的精力去分析。


    他知道教會以及契約組織的一貫作風是怎樣的,總結起來就是“龜縮”。


    大概意思就是,隻要什麽都不做,就一定不會做錯。


    自建立以來,無論是在學術領域還是在其他領域,教會做過的最“瘋狂”的事情就隻有血療術了,而時至今日,他們還在為當年的那場救世之舉而買單。


    事實上無論是在這一領域的學術底蘊還是曆史背景,契約組織都遠勝於密斯卡托尼克大學,這一點邁洛也無法否認。


    但學術類的東西一旦與神學、信仰沾染上關係,就會出現畏首畏尾止步不前的形態。


    邁洛隻是單純的不喜歡,但並沒有評判它到底正確與否。


    因為換個角度來說,教會雖然不像密大那麽“理性”、“現實”,但同時教會也不像密大那樣每一年要死很多的調查員,無論是契約學者還是迪拉肖那樣的會吏,他們殉職的風險遠比密大的調查員要低得多。


    某種程度上來說這也算是謹慎換來的好處之一吧。


    ……


    但問題就在於,無論他們如何謹慎做事,災厄遲早還是要降臨的,這裏是預言中已經被無數惡意的目光盯上了的楠薇城,與其相鄰的教會總部遲早是要陷入同等境地的。


    隻是過往的那些黯影因為種種原因,從未將他們的獠牙與利爪伸入教會的領地。


    像今天這樣,黯影肆無忌憚地闖破教會聖地的事情還是頭一次發生。


    這是第一次,也僅僅隻是一個開端。


    星辰鍾塔以及在那之上的教會眾人們應該都能夠感受到這種無形的壓力——某些難以控製的混亂因子已經在這座城市中蠢蠢欲動了。


    …


    邁洛離開的時候,外麵的雨勢並沒有減弱分毫。


    但既然已經渾身濕透了,也就不需要再顧及那麽多。


    他穿過祈福廣場回到教會大橋上的時候,這裏的戰場早就已經被“打掃幹淨”了。


    橋台上的殘肢斷臂都已經不見了蹤影,而剩下的碎屍碎肉正在被雨水衝進下方的運河,最終會被帶入無邊的海水中去。


    在橋梁靠近教會的這一側,小黑貓馬歇爾正端坐在欄杆上。


    它的毛發烏黑鋥亮,即使是在大雨中也絲毫沒有被打濕,雨水都順著毛發表層滑走了。


    貓咪就這樣安安靜靜地端坐在那裏舔舐著自己的爪子,等著邁洛的到來。


    在看到邁洛的身影出現之後,它從欄杆上蹦跳了下來,踩著輕盈的步伐走到邁洛的腳邊跟上了他的步伐。


    同時開口問道:


    “你怎麽沒殺死它?或者被它殺死。”


    “它?”邁洛搖搖頭:“放了一堆狠話之後就跑沒影了。”


    說實話邁洛還是接受不了馬歇爾這一口中年大煙嗓,這與它的小貓咪造型實在太不搭了,要知道它脖子上可還係著麗貝卡的可愛小鈴鐺呢。


    整體的氣質已經不能簡單地用“反差”這個詞來形容了,應該是違和才對。


    “我看到它離開了,可惜。”


    馬歇爾左右搖曳著尾巴,小爪子在橋台的積水上輕點而過。


    “你看到了你不攔一下?”邁洛眯起眼睛瞅了這小黑球一眼。


    後者抬起腦袋反駁道:


    “它來自另一個世界,我的族人們所在的那個世界,我不能讓族人們為我的行為買單,它們什麽都不知道。”


    “頭一次聽見有貓把慫了這事兒說得這麽義正嚴詞。”


    邁洛損了馬歇爾一句。


    不過馬歇爾的脾氣比邁洛想象的要好很多,即使被這麽調侃之後也沒有炸毛,當然,也不排除它沒有聽懂邁洛的意思。


    它隻認真地踩著貓步嘀咕道:“確定不是頭一次聽見貓說話麽?”


    “我知道你們幻夢境的貓咪很厲害啦,說話就說話吧,別嚇著別人就是了。”邁洛擺擺手:


    “哪天你要是趴在麗貝卡胸上突然唱起歌來,估摸著我就能順利晉升執法官長了。”


    “不至於,她沒你想象的那麽脆弱。”馬歇爾搖頭,而後突然略顯驚訝地抬起頭看向邁洛:“原來你知道幻夢境。”


    “我還知道這一係列的麻煩都你惹出來的,沒有你撕開那些通往兩個世界的縫隙的話,楠薇城也不會出這麽多亂子。”


    邁洛眯著眼睛皮笑肉不笑地盯著地上的小黑貓。


    後者齜牙道:“意外,那純屬意外,哪有人會把所有的罪責都歸咎到一隻小貓身上的,卑鄙的人類。”


    馬歇爾一直以來給人的印象都是那種生人勿近的傲嬌貓咪。


    但很顯然,邁洛的話戳中了它最理虧的點,貓嘴巴支支吾吾了半天,發出的辯解很是軟弱無力,最後它隻能用爪子指著橋台麵上的淡淡血跡說道:


    “我這不是已經在幫忙了麽……”


    它不指還好,這一指,邁洛發現自己原本綁在上橋入口位置的馬匹此時已經不見了蹤影,地上隻剩下一條帶著血跡的斷裂韁繩。


    邁洛撿起韁繩躺了口氣:


    “哎……這大雨天,交通工具還沒了。”


    馬匹到底是被馬歇爾的狂風碾死的還是被獸化的怪物們撕碎的這一點已經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沒有屍體交差的話,這筆損失是要算在邁洛的工資上的。


    不過,接下來馬歇爾的補充就顯得有點多此一舉了:


    “是那個家夥,肯定是它,它被你打傷了之後氣急敗壞,在離開途中殺了你的馬,一定是這樣的。”


    這基本上就等於承認了馬匹是被它誤殺的。


    但邁洛也懶得計較了。


    他嘴裏叨叨著:


    “行吧,這筆賬回過頭再跟它一塊清算,伊姆納爾是吧埃米納姆,等著……”


    “伊姆納爾?”


    馬歇爾突然抬起腦袋看向邁洛,那藍寶石一樣的眼珠子瞪得巨大,且瞳孔縮成了一條豎線,甚至後背上的毛發都豎了起來。


    它語氣驚悚地問道:


    “你說,剛才在廣場上出現的是伊姆納爾?來自虛空深淵的伊姆納爾?”


    “嗯——”邁洛嘀咕了一聲,淡定地聳聳肩:“我沒有問他是從哪裏來的啦,不過大概率是你說的那個伊姆納爾沒錯。”


    他甩了甩濕漉漉的頭發道:“我想我得回去查一查相關的資料了。”


    “你查不到與它相關的記載的。”


    馬歇爾搖頭。


    “它從來都沒有以真實的本體在曆史上出現過,所以不可能存在與之相關的記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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