黯影已經遠遁。


    等地上的血跡被雨水徹底衝刷幹淨之後,祈福廣場之上就再也看不到與其相關的任何蹤跡了。


    邁洛從始至終都沒弄清楚那是個什麽東西。


    也不知道那是否就是他近期在追蹤的黯影,可是他並沒有看到黑色翅膀與所謂的裂成三瓣的燃燒著的眼睛。


    但邁洛並不心急,因為黛西會給出答案。


    ……


    …


    這一定是教會成立以來最丟人的一天。


    在此之前最丟人的一天是涅弗倫·卡降臨楠薇城那次,教會的鍾聲被阻隔,視野被蒙蔽,噢不,準確來說是教會的人自己躲了起來。


    但不管怎麽說,那位長相如同埃及法老一樣的男人終究沒有踏上過教會高橋,更沒有進入過祈福廣場這樣的聖地。


    而這次,黯影進來了。


    不僅如此,它還驅趕野獸堵住了教會大橋。


    這是比涅弗倫·卡還要離譜、狂妄無數倍的行徑,然而,這依舊沒有遭到來自於教會的任何一種形式的抵抗。


    廣場中、橋台上,沒有任何一個手刺黃金樹圖騰的人出現。


    邁洛與另一個“邁洛”廝殺正酣的時候,那些躲藏在教會高樓之上的神職人員和學者們甚至不敢拉開窗簾窺上一眼。


    原因很好解釋。


    不管廣場上這場對抗最終是誰勝出,都與教會本身的立場沒有太大關係,因為勝出的那一方,終究意味著是更加恐怖的存在。


    教會的教義、高層的契約以及他們所遵從的學派理論,都嚴肅表明了對舊神不可違逆這一鐵律,就連他們時長掛在嘴邊的箴言也是如此——畏懼舊神之血。


    甚至於,以渡鴉和他的老師為代表的蒙西斯學派僅因為嚐試著去理解、學習舊神的知識,而被逐出了契約組織。


    這些神神叨叨的家夥們或許在漫長歲月中早就已經摒棄了身為學者所應該具備的求知欲,舊神甚至不需要表態,契約組織的學者們就會自主地將自己的某些行為認為逾越了界限,從而進行自我懲罰。


    他們早就成為了匍匐在舊神腳指頭旁的仆人,當然,黃金律的教義典籍裏他們確實是以神仆的身份自稱的。


    這邊是黃金律教會與密斯卡托尼克大學的那些學者們最本質的區別。


    也是為什麽相比之下邁洛更加傾向於與密大接觸的原因。


    ……


    當然,密大也不是沒有缺點。


    缺點就是他們那邊的調查員基本上都是上了年紀的老男人,像調查員c這種的已經算是年輕人了,所以就更不可能擁有像教會這樣年輕貌美且氣質過人的修女和契約學者了。


    事實上在邁洛的概念裏,像伊妮德那樣的人就最應該去密大深造,她待在小小的執法所裏隻會荒廢自己的天賦,不過話說回來,貌似她在執法方麵的天賦也不錯……


    ……


    此前,伊莎貝爾被嚴令禁止離開星辰鍾塔。


    因為種種跡象已經證明,有上位者,或者黯影造訪了教會的祈福廣場,並且是懷揣著惡意而來的。


    它披上了人類的皮囊。


    而且是一名對於教會而言算得上是熟人的皮囊,它企圖進入教會的領地,表示自己帶回了思考之眼所需要的藥物。


    但教會隻是愚昧,他們不蠢,至少善意與惡意他們還是可以區分得開的。


    ……


    對於伊莎貝爾而言,這是一次十分值得痛心的巨大損失。


    她沒有目睹到祈福廣場上的那場超自然詭秘力量的對抗,也沒能一睹所謂黯影的威壓,她感覺自己像是錯過了什麽,心裏癢得難受。


    換做是天氣稍微晴朗一些的時間,在星辰鍾塔之上說不定也可以透過窗戶的縫隙窺視到祈福廣場上的某些角落,可這是大雨天,大麵積密集的雨滴充斥在空氣中,肉眼望向室外根本什麽都看不見,隻有灰蒙蒙一片。


    沒有人比伊莎貝爾更渴望見識真正的詭秘力量。


    她在了解過邁洛以及他的能力之後才明白,自己在契約組織的束縛下度過了這整整十年。這十年來她隻能看契約組織給她看的東西,學習契約組織允許她學的內容。


    而從來沒有機會見識那些典籍中所蘊含的真正力量。


    邁洛的突然出現,就好像給她原本封閉的研習生涯打開了一扇窗戶,讓她有機會能夠窺視到那些更加接近真理的東西。


    這個披著執法官外衣的男人,他的腦海中充斥著遠超過契約學者的詭秘知識,不僅如此,他手上還沾染著古老者乃至舊神的血,他的形象幾乎就是伊莎貝爾理想中所希望自己能夠成為的那種人。


    所以,在接觸了邁洛之後,她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靜。


    以至於教會為真正的邁洛敞開大門的時候,伊莎貝爾一度險些抑製不住自己的興奮情緒,顯得有幾分麵色潮紅,手腳微微發顫,像極了十年前她第一次接觸詭秘典籍時候的樣子,懵懂且緊張。


    連伊莎貝爾自己都沒有發現,她似乎把這多年來契約組織為她悉心建立起來的教義理論完全拋之腦後了,她忘記了要保持卑微的姿態,忘記了不能企圖平視舊神的光輝,更加忘記了邁洛身上背負著的所謂罪責。


    而這一切,都得歸咎於契約組織對她的百般“嗬護”。


    她對知識的渴望在漫長的十年歲月中一直被過度地壓製著,以至於當她看到了某個跳脫出規則之外的人的成就之後,一種新的思維模式就在她的腦海中悄然蔓延開來,且一發不可收拾。


    某種角度上來說,這是違背了身為契約學者的信仰體係的行為,但拋開契約二字,伊莎貝爾也隻不過是遵從了一名“學者”所應該秉持著的本心。


    於是,在瓦爾羅坎出現在星辰鍾塔中那一刻開始,伊莎貝爾的信仰就已經變質了。


    在她的心中,黃金律的規則已經開始被淡忘……


    當然,這一切的變化隻發生她那無人知曉的內心深處。


    表麵上,她依舊是嚴肅、虔誠的契約學者,她是同輩學者中人人仰慕的天才,是契約組織高層寄予厚望的晚輩。


    她的一舉一動,她的神態,她的學識,無論從任何角度都挑不出一絲毛病。


    然而在這具披著製服、優雅端莊的皮囊之下,黃金律已經不再是她最純粹的信仰,她的心神與靈魂已經朝著邁洛所在的那條罪惡道路緩緩蠕動。


    這何嚐不是一種另類的牛頭人……


    ……


    “很高興見到您安全回歸,瓦爾羅坎先生。”


    亞莎貝爾非常優雅地代表教會歡迎邁洛的出現。


    “回歸?”


    邁洛甩了甩衣袖上的雨水,一臉莫名其妙地瞥了伊莎貝爾一眼:“我跟你們可不是一夥的。”


    隨後把濕噠噠的帽子放在了伊莎貝爾手中,徑直朝著星辰鍾塔的高層大廳走去。


    伊莎貝爾並沒有露出絲毫不滿的神色,她將手中那頂濕漉漉的皮質三角帽交給了身旁的修女,饒有興趣地看著邁洛的背影。


    邁洛的步伐在教堂長廊中留下一串長長的汙濁腳印,他的靴子踩過道路上的淤泥、野獸的屍體碎塊,還有黯影的鮮血,留下的腳印某種程度上來說玷汙了這座一塵不染地宏偉教堂。


    而伊莎貝爾就這麽看著這一道蔓延到視野盡頭的腳印,怔怔出神。


    ……


    星辰鍾塔,在現場的醫生、牧師以及契約學者的注視之下,邁洛將“古倫德”注入到半成品的藥劑之中。


    至此,依格薩爾的靈藥徹底成型。


    邁洛提著靈藥,輕輕扶住黛西的後腦勺,一點一點地喂她,花了整整十幾分鍾才將那瓶子底部不足一百毫升的藥劑全部喂黛西喝下。


    在所有人屏息期待之下,一直處於昏迷狀態中的黛西忽然開始劇烈的嘔吐起來。


    一些難以形容的,比被馬歇爾碾過之後的野獸碎屍更加汙濁的東西從她口中大片地嘔了出來,那些裹挾著碎塊的黑褐色粘稠物質落到石台上的時候甚至將石台侵蝕得嗤嗤作響。


    如此劇烈的反應讓在場很多人都嚇了一跳。


    隻有距離最近的邁洛扶住了黛西的瘦弱身軀,讓她翻過身來趴著,耐心地等她把腹腔裏的汙濁物全部嘔吐幹淨。


    邁洛瞅了一眼周圍那些神情嚴肅的人,拉著長音說道:


    “放鬆放鬆,正常現象,吐完就沒事了——”


    一切就如邁洛所說的那樣。


    在黛西吐完之後差不多過了十幾分鍾左右,她臉上五官等位置一直繚繞著的詭異黑氣已經消失不見。


    隻是石台旁邊的地麵上多了一灘像是泥漿的東西,而且量非常大,很難想象黛西那瘦小柔弱的身軀裏是如何掏出這麽一坨東西的。


    同樣擺脫了黑氣的還有在場那些神職人員,包括笛福牧師以及一眾星辰鍾塔的蒙眼修女們。


    邁洛並不清楚這是怎樣一種原理,或許就如笛福所說的那樣,他們的命運因思考之眼而綁定到了一起吧。


    如果今天沒有破除這個詛咒的話,最遲今夜,星辰鍾塔上那些與黛西命運相連的修女中就要開始逐個暴斃了。


    ……


    就在邁洛想著這些問題的時候,他察覺自己搭在石台邊緣的手,被黛西那冰冷的小手握住了。


    而後,一個虛弱到難以察覺地聲音傳入邁洛的耳中:


    “伊姆納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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