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時期的那些記憶,如今已模糊不清,仿佛被時間蒙上了一層薄紗。人們常說小孩子記不住事,但我總感覺自己似乎是在有意無意地忘卻某些東西。


    成長於一個重男輕女觀念根深蒂固的家庭環境中,那種悲涼感如影隨形。奶奶對孫子的偏愛讓我感到無比失落和無助,而爺爺卻給予了我無盡的愛與關懷,他的溫暖成為我生命中的一束光。這種截然不同的待遇讓我陷入了深深的困惑:為什麽同樣是親人,對待方式卻如此迥異?難道就因為性別不同嗎?


    然而,我也深知人生並不完美,無法事事如意。盡管生活中充滿了矛盾與無奈,但我仍然感激命運的安排。畢竟,有這樣一個全心全意為我付出、毫無保留地愛著我的爺爺,也是我的福氣。他的存在,如同黑暗中的一盞明燈,照亮了我前行的道路。


    在這兩種極端的情感體驗中,我究竟該如何定義自己的感受?是喜悅還是悲傷?或許兩者皆有吧。生活就是這樣複雜多變,我們需要學會接受並珍惜所擁有的一切,同時也要勇敢麵對那些不如意的事情。無論如何,這段特殊的經曆都將成為我人生中寶貴的財富,激勵著我不斷努力向前。


    1987年,我已經七歲啦!這一年,我正式成為了一名光榮的小學生呢!我的戶口落在姥姥家,原因很簡單——姥姥家所在的學區超級棒,而且還是城市的核心地段哦!那個戶口本上的地址,就連本地人都會投來羨慕的眼光。


    然而,自從那年半夜聽到奶奶說了媽媽的壞話後,我對奶奶家就產生了抵觸情緒。從那時起,我不再願意去奶奶家過夜,也不願意在那裏吃飯。每次父母提出讓我去奶奶家住的時候,我都會哭鬧不止,甚至連飯都不吃。這種情況持續了很長時間,直到現在,我還是對奶奶家有一些不好的回憶。


    有時候,爺爺會著急地帶著他做的美味紅燒肉和醬牛肉來到姥姥家,輕聲細語地勸說我回去住幾天。但是每一次,我都會毫不猶豫地拒絕。我記得有一次,爸爸強行把我帶到奶奶家,我大哭大鬧,最後還是跑回了姥姥家。還有一次,媽媽騙我說帶我去玩,結果卻把我帶到了奶奶家。當時我非常生氣,覺得自己被騙了,於是又哭又鬧,吵著要回家。


    後來,隨著年齡的增長,我已經完全確認奶奶就是故意說媽媽壞話的,但心裏特別不舒服。不過,我已經學會控製自己的情緒,不會再像小時候那樣無理取鬧了。隻是對於奶奶家,我始終無法完全釋懷,每當提起這個話題,心中總會湧起一股複雜的情感。


    沈陽的秋天真是太涼爽了!我穿著媽媽精心挑選的嶄新連衣裙,背著漂亮的新書包,興高采烈地踏入了我即將就讀的小學。一進入教室,我便找到了屬於自己的座位坐下,周圍的一切都讓我感到既新奇又有趣。


    報到的那天,我和媽媽竟然偶遇了她的小學同學。更巧的是,那位叔叔的女兒居然也在這所學校上學,而且我們倆被分到了同一個班級。於是,我們順理成章地成為了同桌。


    這個女孩子皮膚有些黑,說話時會有一點小結巴。不過,她長得特別好看,濃眉大眼,五官立體分明。她身穿一套短款運動服,整個人看起來充滿活力。看到她這身打扮,我不禁猜測她可能擅長體育運動,跑步、跳遠之類的項目肯。


    在老師還沒有來的時候,家長們都聚集在一起閑聊著各種話題,包括天南地北的事情以及各自家庭中的孩子們如何令人頭疼又可愛。與此同時,我也開始與新結識的小夥伴展開了屬於小孩子間的對話。她告訴我說她家住在姥姥家附近,距離並不遠。聽到這個消息後,我心中暗自高興起來,並開始盤算放學後是否能夠一同回家。我甚至想象著在路上我們可以一起玩耍一些有趣的遊戲或者做些其他好玩的事情。畢竟對於小孩子來說,美好的夢想往往就是如此簡單而純粹。


    就在我們聊得正歡的時候,一個胖胖的女人走了進來,手裏拿著厚厚的一摞本子。瞬間,教室裏原本嘈雜的聲音戛然而止,家長們和孩子們都紛紛在課桌旁坐下。經過簡短的介紹,我們才知道原來這位女士就是我們班級的班主任——馬蘭老師。這個名字在我腦海裏深深地刻下了烙印,那份親切和溫暖一直停留在心底。雖然有些細節可能隨著時間的推移而漸漸模糊,但她那胖乎乎的模樣以及爽朗的笑聲卻始終在我的耳邊回響。


    馬老師簡單地介紹了一下自己和學校之後,就開始讓我們每個人上台做自我介紹。現在回想起來,這真是最有意思的一段經曆了。因為那個時候我們年紀還小,所以都特別害羞。有的孩子說話帶著哭腔,有的孩子聲音顫抖,還有的孩子低著頭不停地扯著衣角,甚至有個孩子直接模仿起了孫悟空!


    終於輪到我上台時,我竟然毫無緊張之感。我大方而自然地走到講台上,自信滿滿地向大家介紹著自己。當我結束發言時,還不忘向老師、家長以及同學們深深鞠了一躬,表示敬意。即使如今已過四十餘載,我的母親仍會好奇地詢問:“當年你為何如此淡定從容呢?”她回憶起我幼時膽小怕生,連話都說不利索,一見到陌生人便會麵紅耳赤,躲藏在大人身後。然而,開學那天的我卻像是換了個人一般,勇氣倍增。對於這個問題,我自己也感到困惑。或許那時的我,正是受到了某種未知力量的激發,讓我原本內斂的性格瞬間轉變,展現出超乎尋常的大膽與自信。也許這就是所謂的先天性e人特質吧,在關鍵時刻爆發出強大的能量。


    下一個站上去的是我新認識的好朋友,當她說到自己的名字的時候,張了半天嘴也沒有發出一個音,下麵的同學開始出現了嗡嗡的議論聲,我突然意識到不好,轉頭四周看來一圈,竊竊私語的,捂嘴笑的,我再轉過頭看著這位新朋友,她已經緊張地攥著自己的t恤衣邊,憋紅的臉,感覺她馬上就要哭出來了。


    這時的我也不知道哪兒來的勇氣,直接大聲喊出了她的名字:“劉亞男,她叫劉亞男,她體育很好。”


    我剛說完,好這個字的音還沒有落下的時候,我媽媽帶頭鼓起了掌,我轉頭看了看媽媽,又看了看她爸爸,迅速轉過頭看著那個手足無措的女孩,笑著看著她鼓掌,又喊了一聲;“亞男”。然而,當我的目光轉向劉亞男的父親時,他隻是靜靜地坐在那裏,既沒有鼓掌,也沒有任何表情。他的雙手交叉抱在胸前,眼神冷漠而疏離,完全沒有一絲關心或心疼的神色,就這樣默默地注視著自己的女兒。仿佛眼前的一切都與他無關一般,讓人不禁心生疑惑。


    隨著我的呼喊聲,越來越多的家長和同學們紛紛響應,他們紛紛鼓起掌來,一時間教室裏掌聲如雷。這熱烈的掌聲像是一股溫暖的洪流,瞬間衝散了緊張的氛圍,讓整個教室充滿了活力和喜悅。


    劉亞男原本緊繃的身體逐漸放鬆下來,她那張美麗的臉龐上綻放出了感激的笑容。她轉過頭來看向我,眼中閃爍著感動的淚花,但嘴角卻微微上揚,流露出一抹幸福的微笑。那一瞬間,她的目光中似乎蘊含著無盡的情感,仿佛在告訴我:“謝謝你,你就是我生命中的小天使!”


    這一幕讓我感到無比欣慰。在那一刻,我明白了友情的力量是如此強大,它可以給予人們勇氣和信心。同時,我也感受到了來自家長們的支持與鼓勵,他們用實際行動告訴我們要勇敢麵對困難,相互幫助。


    從那以後,劉亞男變得更加開朗自信,而我們之間的友誼也越發深厚。這段經曆成為了我人生中的一段美好回憶,讓我明白,隻要有朋友相伴,無論遇到什麽困難都能勇往直前。多年過去,我才知曉她總是穿著運動裝的緣由。原來,她是想通過這種方式避免大家發現她語言表達上的障礙,從而誤以為她擅長體育運動。然而,事實上她對體育毫無興趣,每一項運動她都是咬緊牙關硬撐著完成得盡善盡美。這個秘密直到很多年後,當我聽聞她與一名丹麥男子成婚並育有子女,成為了一位溫柔美麗的女子時,我才恍然大悟。這其實也是她對自己名字的一種無聲抗爭。在那個時代,諸如“亞男”、“招娣”之類的名字屢見不鮮,其出現頻率之高或許已超越了如今00後的“子軒”和“子涵”等名字。這些名字充滿了濃厚的封建色彩,極具諷刺意義,同時也是對女性極大的不尊重。至此,我終於理解了為何當年她站在講台上如此無助,而她父親卻能保持平靜;也明白了她為何選擇遠嫁他鄉且不再歸國的原因。


    隨著新學期的到來,一切都變得新鮮而有趣。經過開學自我介紹的那段高光時刻,老師居然讓我當了班長,按照我媽的話說,這是多麽可笑的一件事啊。從小我就是那個說話聲音最小的,隻知道坐在窗台上看書,就像隻小貓似的,東北話說蔫吧孩子。讓我當班長,能管誰啊,可誰又能想到,馬老師這樣一個決定,改變了我的性格走向,讓我換了個方法生活。


    每天清晨,我都會被姥姥從溫暖的被窩裏拽出來,迷迷糊糊地穿上衣服和鞋子,然後夢遊般地刷牙、洗臉、吃早飯。仿佛我的生活隻有學習和寫作業這兩件事,而其他的一切,姥姥都會幫我打理好。我不需要操心任何事情,隻要乖乖地聽從姥姥的安排就行了。這種安逸的生活讓我變得越來越依賴姥姥,甚至有些懶惰。然而,當我成為班長後,我開始意識到自己不能再這樣下去了。作為班長,我需要管理班級,幫助同學解決問題,還要組織各種活動。這些任務都需要我主動去做,不能再依靠別人。於是,我逐漸學會了獨立思考和行動。我不再隻是被動地接受姥姥的安排,而是開始主動參與家務,幫助姥姥分擔一些負擔。同時,我也更加積極地與同學們交流,關心他們的需求,並盡力提供幫助。這個過程並不容易,但隨著時間的推移,我發現自己的能力得到了提升,自信心也增強了許多。我不再是那個隻會躲在角落裏的小貓咪,而是一隻勇敢麵對挑戰的大老虎。通過擔任班長的經曆,我明白了一個道理:人的潛力是無限的,隻要敢於嚐試和努力,就能不斷突破自我,實現成長。現在回想起來,如果沒有當初馬老師的那個決定,或許我還會繼續過著那種懶散的生活。但正是因為有了這個機會,我才有了改變的動力和勇氣,走上了一條全新的人生道路。


    然而,當九月的開學季過去不久,秋日的金黃色便漸漸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皚皚白雪。東北的冬季寒冷刺骨,但對於孩子們來說,卻是一個歡樂的天堂。我們可以盡情地打雪仗,在冰麵上打冰嘎、打滑刺溜。這些活動對南方的孩子來說可能隻是一種想象,但在這裏,它們成了我們日常生活中的一部分。我們在冰上嬉笑打鬧,歡快地玩耍,享受著無盡的樂趣。


    盡管如此,那時的生活也有一些不足之處。家裏沒有供暖設備,隻能依靠燒煤來保持室內溫度。每天早上,姥姥會早起生爐子,確保室內的溫暖。雖然這樣的方式有些麻煩,但它也讓我們感受到了那份濃濃的家庭溫暖。


    小學的課程對於我來說簡直就是小菜一碟。記得從我小時候能夠獨立坐著時起,我的學習生涯便正式開啟了。由於姥爺是一名優秀的工程師,他每天都會帶著各種各樣的書籍來教我認字、做數學題。毫不誇張地說,當我還在上小學一年級的時候,我就已經能夠獨立完成四年級的課程了!不過呢,與其他小朋友相比,我學習的方式可能有點特別哦。姥爺總是以教我打麻將為借口來誘惑我學習,這樣一來,我學得既快又自覺。等到我五歲的時候,我就已經能和大人們在麻將桌上一決高下啦!而且不止麻將,紙牌、撲克牌九等各種遊戲我都玩得非常溜呢!與此同時,我的數學和語文能力也以驚人的速度飛快提升著。當我五歲的時候,已經能夠完整地朗讀報紙、寫出簡單的小作文、畫出簡單的水墨畫,甚至還能計算出一千以內的加、減、乘、除法。對於那些讓其他孩子感到頭疼的乘法口訣表(俗稱“小九九”),我早在三歲時就已經爛熟於心了。而最令我姥爺引以為傲的是,我可以熟練地認出繁體字。這是因為姥爺曾就讀於滿族高等學校,那時候的高等學校被稱為“國高”,相當於如今的大學。姥爺在十八歲那年從學校畢業後,便前往當時赫赫有名的哈爾濱鐵路局擔任一名信號工程師。


    姥爺的家庭關係極其複雜,小時候聽家裏的老人們提起過,可那時年幼的我猶如聽天書一般,根本無法理解其中的來龍去脈。隨著年齡的增長,我對那段曆史有了更深入的了解,這才漸漸明白姥爺家族曾經的輝煌與後來的衰落。姥爺的母親是一位美麗動人的前蘇聯女子。當年,日本侵略者占領東北地區時,姥爺的父親和幾位同鄉毅然決定跟隨蘇聯人的車輛前往蘇聯邊境城市哈巴羅夫斯克尋找生計。他們在那裏的工廠裏從事著一些簡單的工作。然而,命運卻給了姥爺的父親一個意想不到的機遇——他竟然結識了一位迷人的前蘇聯女子,並與她墜入愛河。最終,他們喜結連理,回國前還孕育了三個可愛的孩子。命運總是充滿戲劇性,現實生活有時比電視劇更離奇。我家就發生了一件讓人意想不到的事——一妻多妾這種隻存在於電視劇裏的情節竟然真真切切地發生在了我的家族之中。這與我爺爺家的情況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爺爺來自山東農村,他的一生充滿了堅韌和奮鬥的色彩。他的故事和許多人一樣,承載著艱苦歲月的印記。當年,大批山東人踏上闖關東的征程,尋找新的生活希望。爺爺的大哥帶著家人前往哈爾濱,而爺爺則選擇了另一條道路:他毅然參軍入伍,隨著大部隊的步伐來到沈陽。在那裏,他成為了一名軍車司機,肩負起運輸軍用設備和物資的重任。後來,他被調往司令身邊擔任專職司機。然而,在一次激烈的戰鬥中,爺爺不幸頭部和腿部受傷,不得不提前退役。由於在部隊中表現出色,他最終被分配到當時沈陽著名的低壓開關廠,成為了一名普通工人。關於我那位小腳奶奶的來曆和她與爺爺之間的故事,一直是一個謎。我不知道她是如何來到沈陽的,也不知道她為什麽一直陪伴在爺爺身旁。這一切都像是被時間深埋的秘密,從未有人向我提起過。我所知道的隻是爺爺奶奶的婚姻是由家中長輩決定的,奶奶甚至比爺爺還要年長一歲。然而,這些信息並不能滿足我的好奇心,反而讓我對他們的過去充滿了更多疑問。


    有時候,我不禁會思考:如果這位小腳老太太沒有跟隨爺爺來到這裏,那麽他是否能夠找到屬於自己的真愛呢?因為據傳聞,當年爺爺在部隊時,曾經有一位美麗的女兵深深地愛著他。據說那位女兵對爺爺一往情深,像一隻飛蛾撲向了熊熊烈火。然而,爺爺最終還是選擇了家鄉的小腳女人的婚姻繼續。而那位女兵則一直未嫁,直到離世。這樣的結局讓人感到無比惋惜,仿佛命運的捉弄使得一段美好的感情未能得到圓滿的結局。每當想到這裏,我都會陷入沉思。或許人生就是如此,充滿了無法預料的轉折和遺憾。但無論如何,這段往事已經成為家族曆史中的一部分,而我們隻能從中汲取教訓,珍惜當下的幸福。但是有的時候,我總是忍不住去想:如果我的奶奶不是那個小腳老太婆,而是那位情深義重的女兵,那我的爺爺是不是就不會死了?他是不是會好好地活下來?又或者說,他還會不會選擇自殺這條路?這些問題始終縈繞在我的心頭,成為了一個永遠解不開的心結。如今距離爺爺去世已經過去了近三十年,但我仍然對此耿耿於懷,無法釋懷。


    相比起爺爺波瀾壯闊、充滿傳奇色彩的人生經曆,姥爺的生活則顯得平靜許多,甚至可以說是幸福的。姥姥是個強勢的人,但她的強勢並非毫無道理,而是一種基於智慧和經驗的堅定立場。姥爺身上流淌著前蘇聯媽媽的血液,他熱愛飲酒,且酒量不佳,常常在酒後陷入沉睡。因此,姥姥時常對他加以約束。盡管如此,姥爺並未對此心生不滿,反而每次都以微笑麵對,主動承認錯誤,展現出良好的態度。


    盡管我從未親眼目睹過姥爺的母親,但從姥姥的描述中,我能想象到她必定是位美麗動人、氣質高雅的女性。據說,這位蘇聯女人與姥爺一共育有六個孩子,當他們返回國內時,卻隻帶回了兩個孩子,而這兩個孩子後來的命運也充滿了波折和戲劇性。這種命運的安排仿佛是上天的惡作劇,讓人不禁感歎人生的無常。


    在姥爺的父親即將啟程去蘇聯務工的那幾日裏,家中的長輩們為他操辦了一場婚姻大事。原來,這是一樁娃娃親,女方是一個與他家世代聯姻的家族中的小姐。然而,姥爺的父親卻對此堅決反對,並拒絕結婚。盡管如此,婚禮仍按照傳統儀式舉行,在拜堂之後,姥爺的父親趁夜悄然離去,踏上了前往蘇聯的旅程。他們之間並沒有實際的夫妻關係。


    那時,我不禁好奇地詢問姥姥:“那位與姥爺的父親拜堂的女子,是不是長得不夠漂亮呢?不然姥爺的父親怎麽會如此不喜歡她呢?”姥姥回答道:“實際上並非如此,相反,她是個極其美麗、知書達理的女子。她出身於富貴之家,後來雖然清朝滅亡,家道中落,但她家的祖產依然豐厚,生活十分富裕,可以算得上是當地數一數二的富戶人家。”女人從小就飽讀詩書,落落大方,所有貴族小姐的特質她都具備,總是梳著晚清時候的發髻,後麵插著一個金簪子,簪子上墜著碩大的流蘇。因為不是漢族,所以不曾裹腳,但坐在椅子上的時候,腳總是鎖起來,被前裙擺擋在後麵,好像懸空一樣。說話很慢,而且非常客氣,用姥姥的話說就是滿嘴老話,舊話,不好懂。


    姥爺的父親遠渡重洋來到前蘇聯務工,他吃苦耐勞、踏實肯幹,憑借著聰明才智和乖巧伶俐,很快贏得了工廠老板——那些老資本家們的青睞。僅僅用了一年時間,他就從一名普通的小工晉升為負責中國與蘇聯溝通的重要人物之一,收入也隨之大幅增加。他娶了一個蘇聯女人,並在哈巴羅夫斯克購買了兩處豪華別墅,這在當時可是相當了不起的成就。然而,多年以後,當我踏上哈巴羅夫斯克這片土地,去尋找那傳說中的別墅時,眼前的景象讓我目瞪口呆,難以相信自己的眼睛。我不禁感歎道:“當年的別墅和我們現在差距這麽大嗎?”其實簡單來說,這裏就是一個很大很大的院子,裏麵有一座獨棟小樓。這座小樓裏共有七八個房間,有著可以容納二十多人一起聚餐的大客廳。餐桌確實很大,呈長方形,給人一種寬敞而豪華的感覺。


    特別具有前蘇聯特色的是壁爐和掛毯,它們展示了獨特的蘇聯藝術風格和文化氛圍。此外,還有那閃亮亮的銀器茶具,整麵牆的各式白酒、伏特加以及紅酒。這些物品無不展現出那個時代的奢華與精致。


    走進廚房,我看到餐櫃上擺放著許多大列巴和紅腸,還有數量眾多的俄式餐具。這些美食讓人垂涎欲滴,仿佛能夠聞到它們散發出來的誘人香氣。


    然而,當我親眼看到這一切的時候,我卻沒有很深的代入感,無法想象姥爺的父親曾經在這裏生活過的場景。這一切對我來說似乎都是那麽陌生,仿佛與我的生活毫無關聯。但我知道,這就是曆史的痕跡,它承載著過去的故事和記憶。但是當走到廚房最裏麵時,我驚訝地發現了一口下潛式大灶台,這簡直就是東北典型的家用大鍋啊!現代通常稱之為大鐵鍋。一提到鐵鍋燉大鵝,大家應該就能夠想象出它的模樣了吧。我去時已經是90年代末期,這個地方住著姥爺的六弟,也就是姥爺父親最小的兒子。他同樣是一名鐵路工程師,出生在前蘇聯,後來被帶回哈爾濱接受教育並成長。在當時偽滿洲國滅亡、鐵路交接整改之際,他正好高中畢業,於是跟隨父親回到了哈巴羅夫斯克。而我的姥爺則決定留在哈爾濱鐵路局工作,並沒有隨他們一同返回。姥姥曾經告訴我,姥爺年輕時非常勵誌,一直懷揣著一個偉大的夢想:要修建我們國家自己的鐵路,並創立屬於我們自己的信號係統。這個夢想伴隨了姥爺一生。


    當日本無條件投降的那一年,姥爺正好 18 歲。那時,他剛剛從國高畢業,踏入哈爾濱鐵路局工作。年輕的姥爺親眼見證了這裏發生的所有變化。而就在這年,姥姥也剛好滿14歲,他們喜結連理。姥爺和姥姥的故事充滿了傳奇色彩。他們經曆過那個特殊時期的動蕩與變革,卻始終堅守著自己的信念。他們用勤勞和智慧,共同創造了一個幸福美滿的家庭。


    姥姥會經常給我講起那個年代的一些事情,每一次講述都像是打開一扇通往過去的窗戶,讓我能夠透過時光的縫隙,窺探到清末到解放前的社會百姓萬象。這些故事如同一幅幅生動的畫卷,展現在我的眼前,令我不禁為之動容。


    那是 1933 年,姥爺隻有六歲。他的父母帶著他的二哥和三哥從哈巴羅夫斯克回到了國內。這次回國的原因很簡單——姥爺的爺爺去世了,他們要趕回來奔喪。


    然而,當姥爺的父親帶著一個金發碧眼的女人出現在親屬們麵前時,一場預料之中的風暴降臨了。可以想象得到當時的場麵:不孝子的怒罵聲響徹整個祠堂,家法的棍棒無情地落在肉體上,鮮血染紅了地麵。這一切,仿佛預示著這個家庭即將麵臨的動蕩與分裂。


    對於當時年幼的姥爺的兩位哥哥來說,這樣的場景無疑給他們留下了深刻的烙印和噩夢。也對於這位來自於前蘇聯的美麗女人深深地震撼與衝擊,她不會明白中國傳統家庭對於養兒防老,養老送終的概念,更不會明白他們為什麽會對她這個外來女人有著這樣大的排斥與仇恨。而對於我們這些聽故事的人來說,這段曆史則讓我們對那個時代有了更深入的理解。這段曆史就像一把鑰匙,打開了我們對那個時代的理解之門,讓我們看到了傳統家庭觀念的根深蒂固,以及外來文化與傳統觀念的衝突。


    而那位娃娃親的原配夫人,在眾人的眼裏是那麽的弱勢,是那麽的委屈,站在實事的角度,這個女人確實非常的無辜,她是封建社會婚姻的犧牲品更是家族之間延續聯係的物件,在那個社會女人隻是男人的附屬品,可以說隻是一個物件,可以隨意擺弄。


    但就是這麽個被丈夫唾棄,鄙夷的女人,卻做出了一件讓所有人都想不到的事。在姥爺的父親和他的新歡,也就是現在的太奶奶結婚後,因為對家族不滿,多年一直沒有回到國內,也沒有給家裏寫過一封信,更沒有孝順贍養過父母一天,隻為尋找屬於自己的生活。在現代人眼中,這是衝破封建枷鎖的典範,是對於封建束縛的反抗,就像一隻向往自由的鳥兒,掙開了封建的牢籠,飛向了自由的天空。但在那個年代,卻是人人可誅的大逆不道之子,是封建禮教的挑戰者,是家族的恥辱。


    姥爺的父親走後,家族裏的人如餓狼一般,開始對這個女人進行攻擊和指責,認為她沒有盡到妻子的責任,導致丈夫的離開。麵對這些指責,女人並沒有退縮,她像一隻堅韌的烏龜,默默地承受著一切。然而,就在這時,家族裏的一些人開始策劃一場陰謀,想要將姥爺的父親從家族中趕走,並奪取他的財產。他們計劃在老爺的父親回來的時候,製造一場意外,讓他永遠無法認祖歸宗。


    女人得知了這個陰謀,但她並沒有告訴任何人,而是選擇了沉默。當姥爺的父親終於回到家時,那些心懷叵測的族人已經準備好了陷阱。然而,就在關鍵時刻,女人突然出現,擋住了一切。女人用自己的身體保護著太爺爺,告訴他不要反抗撐著。在受著鞭笞的時候看到女人身上也傷痕累累,心中充滿了愧疚和自責。他意識到自己曾經對女人的忽視和傷害,於是決定補償這個女人,與女人重新開始,但姥爺的父親此刻似乎忘記了與他生育了六個孩子的金發女人的存在。女人的行為感動了老爺的父親,也讓家族中的人們意識到,他們不能再繼續欺負這個可憐的女人,他們便把矛頭指向了這位來自遠方的外國女人。連續劇一樣的故事情節就這樣真實的發生在了我的家族中,簡直就是一部精彩的電視劇,充滿了戲劇性的情節,如果不是姥姥說出來的,我是怎麽也不會相信的,簡直就是梅花三弄再現呀。


    如果作為一個旁觀者,我可能就會像一隻好奇的貓一樣,追根究底的去問這件事的結局是怎麽樣呢?但我卻默默地心疼起了這兩為無辜可憐的女人,她們就像兩朵被風雨摧殘的花朵,讓我不忍直視。我不敢想象結局是什麽,選擇誰都會傷害另外一人,這並不是我想聽到的。可故事就是故事,結局就是結局。兩位女人誰也沒有哭鬧,而是像兩尊沉默的雕像,三個人平靜地坐在一起,認真的麵對已經發生的過往和即將發生的一切。


    女人提出了三個極為苛刻的條件:第一個條件就是要求姥爺的父親死後必須與她合葬,並且進入祠堂享受香火供奉,昭告她才是那個名正言順的正牌夫人。第二個條件則更為離譜,姥爺的父親居然被禁止插手家中產業的管理事務,宣告她才是這個家真正的主人。而第三個條件更是令人發指,她竟然要求將金發女人的二兒子過繼給自己,並讓他成為後繼養子,將來負責給她養老送終。不僅如此,還要將孩子改在她的名下,從此以後不再提及養子身份,而是以親兒子相待,預示著她不是身後無繼。


    當我聽到這三個條件時,簡直驚愕得目瞪口呆,下巴幾乎掉落在地。我難以置信地望著姥姥,急切地問道:“這是真的嗎?”心中充滿了疑惑和震驚。誰會答應這樣的條件呀?這不是開玩笑嗎?可姥姥卻隻是微微笑了笑,淡淡的說了句,老爺子答應了。


    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這怎麽可能呢?我實在想不通姥爺為什麽會答應這樣的要求。難道他真的願意為了一個名分而放棄一切嗎?還是說他對這個所謂的奶奶有著特殊的感情?這些問題讓我感到困惑不已。


    然而,更讓我難以接受的是,女人不僅想要將姥爺的父輩留下的產業據為己有,甚至還要把姥爺的二哥帶走,這簡直就是一種綁架行為!而且,姥爺的父親並沒有打算回國,而是繼續在前蘇聯發展自己的事業,這意味著姥爺將遠離家鄉,與家人分離。


    我不禁想起了姥姥曾經跟我說過的話,她告訴這個女人是個很善良、很懂道理的人。但現在看來,事實並非如此。眼前的這個女人表現出的卻是無比的霸道和無理,讓人無法接受。這和姥姥口中那個知書達理的女人完全是判若兩人呀。我開始懷疑姥姥是否真的了解姥爺的父親,或者說,這個女人在過去經曆了什麽事情,導致她變成了如今這個樣子。無論如何,我都覺得女人太過於自私和霸道,這種行為實在令人氣憤。


    但你相信嗎?當聽到這個苛刻的條件時,老爺的父親竟然毫不猶豫地答應了下來,無論付出多大代價都值得一試。於是,雙方立下字據,簽字畫押,表示永不反悔。


    然而,這件事卻引起了宗族內部的軒然大波。那些長辮子長老們紛紛前來勸說,苦口婆心地告訴姥爺的父親,這樣做會帶來多麽嚴重的後果。他們甚至以家族利益為由,對姥爺的父親進行威脅利誘,但他始終不為所動。


    金發女人得知此事後,心如刀絞,她緊緊抱住姥爺的二哥,淚水如決堤般湧出,哭聲回蕩在整個屋子裏。誰又願意將自己的親生骨肉拱手讓人,從此失去與家人團聚的機會呢?這種痛苦和無奈,隻有親身經曆過才能體會得到。


    在處理完家中事務之後,老爺的父親毅然決然地帶著金發女人和三兒子踏上了返回哈巴羅夫斯克的旅程。臨走的前一晚,姥爺的父親獨自一人來到了祠堂,雙腿跪地,久久未起,仿佛在默默承受著巨大的痛苦和自責。他的眼神充滿了迷茫和無助,整晚都沒有說出一句話。


    那一夜,他似乎將所有的希望寄托在了祖宗的庇佑上,祈求他們能保佑自己的孩子平安無事。或許他覺得這一切都是因為自己做錯了什麽,才導致了這樣的結局。然而,對於這種糾葛,又該如何解釋呢?


    封建禮教如同一張無形的網,緊緊束縛住了女人的思想。她被困在一個封閉的牢籠中,難以自拔。我想她也可能曾經有過掙脫束縛、追求自由的念頭,但最終還是缺乏足夠的勇氣去付諸行動。她的命運在那個時代顯得如此脆弱和無奈,讓人不禁心生憐憫。


    舊中國在封建製度的專治控製下,所有人都被腐朽的思想徹徹底底地洗腦,男尊女卑是不允許違背的。男人可以三妻四妾,女人卻隻能被圈養在深閨中,不得邁出大門一步,像被圈養的羊,沒有選擇的權利,更別說再嫁了。像姥爺的父親這種,崇尚一夫一妻製,反對包辦婚姻,哪怕要他舍去親兒,也絕對不屈服,這種行為就像在黑暗中閃爍的星星,雖然微小,但卻能給人帶來希望。


    終於到了啟程的這一天,金發女人哭得紅腫的眼睛裏布滿了血絲,與剛來的時候相比,她的麵容憔悴了幾十倍,衣著也不再像以前那樣講究,臉上更是看不到一絲妝容。然而,另一個女人卻依然穿戴整齊,梳著晚清時期女子的發髻,前額沒有劉海,腦後梳成半弧形的發髻,用夾子夾起來,還插著她一直使用的那根簪子。她今天梳的發型與平日稍有不同,顯得略微複雜一些,那複雜的發型就像她複雜的心情一樣。她端端正正地坐在正堂中間,與頭頂上方的匾額“高堂日永”形成了一種奇妙的呼應,仿佛她就是這座府邸唯一的主人一般,頭頂的匾額像一頂皇冠,為她增添了一份高貴和威嚴。後來才知道這是廣東福建沿海地區女人才會梳的一種流行發髻,叫帆船髻,像一艘揚起風帆的帆船,象征著出海一帆風順,順利歸來。後來才知道姥爺的父親是要坐船回哈巴羅夫斯克的,她這是在默默地為姥爺的父親在祈禱啊,盡管這些天顯示了她女主人的霸道,但她始終還是女人,水做的女人。她的祈禱如同一縷輕柔的春風,輕輕拂過姥爺的父親的心房,為他的歸程增添了一份溫暖和安寧。


    告別在無聲的對視中悄然進行,不舍、憤恨、不甘、愧疚,如打翻的五味瓶,在空氣中彌漫,充斥著整個廳堂。姥爺的父親一手拉起金發女人,一手拉起三兒子,毫不猶豫地向大門口邁去。


    就在此時,一聲“且慢”,如一道驚雷,劃破了這死一般寧靜的氣氛。


    姥爺的父親連頭都未曾回,隻是默默地站在原地,冷冷地回了聲:“還有事?”


    “把你的頭發剪下來一點留下。”女人的聲音顫抖著,仿佛風中的殘葉。


    “為何?”姥爺的父親的話語簡短,聲音如寒夜的冰,冷冽而無情。


    “身體發膚,受之父母,不敢毀傷,孝之始也。 立身行道,揚名於後世, 以顯父母,孝之終也。既然你和這個家已經沒有關係了,那麽斷發斷親,從今以往,勿複相思,相思與君絕!”


    話音未落,姥爺的父親如同雕塑般,穩穩地接過仆人遞過來的剪刀,決然地剪了一段發尾的頭發,將其如同棄敝履般扔在了地上,然後頭也不回地大步走了出去,從此姥爺的父親到去世都未再踏入這個家門半步,更沒有回到祖國的懷抱。


    聽到這裏,我猶如好奇的小貓,忍不住問姥姥:“那姥爺的父親不是答應女人要死後與她合葬嘛?可他到最後也沒有回來呀,那是怎麽合葬的呢?”


    姥姥聽我說完,笑了笑說道:“這可真是一個悲傷的故事啊!老爺子為了不和包辦的妻子合葬,選擇了到死都不回國,甚至不和家裏人聯係。他隻敢偷偷地給自己的親哥哥寫信,但卻從未問過一句關於過繼的二兒子和女人的情況。然而,他並沒有等到日本敗退,東北解放的那一天,而是在異國他鄉患病離世。而女人,當她得知老爺子去世的消息時,一下子病倒在床上,整天鬱鬱寡歡,最終也離開了人世。“


    臨終前,女人躺在床上,臉色蒼白如紙,她知道自己的時間不多了。她緊緊握著嗣子的手,眼中滿是不舍和眷戀。嗣子淚流滿麵,心如刀絞。女人看著嗣子,眼中閃爍著一絲光芒,她用微弱但堅定的聲音說道:“兒啊,不要悲傷。人終有一死,我隻是先走一步而已。”


    嗣子哽咽地喚著:“母親,母親......”


    女人努力微微笑了一下,說:“我的後事不需要大操大辦,一切從簡就好。我不能給你添麻煩,隻想安靜地離開這裏。”


    嗣子點點頭,表示明白。


    女人繼續說:“咱們家的祖產雖然已經不如昔日輝煌,但我也給你存下了足夠多的財富,可以保證你一生衣食無憂。這是我作為一個母親唯一能留給你的東西,希望它能幫助你度過人生中的困難。”


    嗣子感動得熱淚盈眶,他知道母親一生都在疼愛他,為了他的未來付出了太多。


    “把我葬在主墳群的最後一排吧,那裏比較安靜。把他剪掉的那一小撮頭發放在我的棺材裏,這樣我們就能永遠在一起了。墓碑上要寫上我們兩個人的名字,這樣我們就不會分開了。”


    嗣子連忙點頭答應,他會按照母親的要求去做。


    女人露出了滿足的笑容,她說:“好了,我累了,想休息一會兒。”


    嗣子輕輕地撫摸著母親的手,淚水不停地流淌。他知道,這可能是他們最後的時刻。


    女人緩緩閉上眼睛,臉上洋溢著幸福的微笑。她仿佛看到了另一個世界,那個可以與愛人重逢的地方。


    嗣子靜靜地坐在床邊,心中充滿了悲痛和思念。他知道,從此以後,他將獨自麵對生活的挑戰,但他也相信,母親的愛會永遠陪伴著他。


    嗣子淚如泉湧,緊緊攥著母親的手,悲痛得仿佛心都要碎了。雖說隻是嗣子,可女人卻將自己一生無私的愛,毫無保留地傾注在了這個過繼而來的孩子身上。她教他讀書習字,授他經商之法,甚至早早地就將家中的所有產業交由他掌管。他謹遵母親的遺願,將她安葬在了主墳的最後一排,還將老爺子的頭發放入了棺材內,好讓他們能永遠相伴。墓碑上鐫刻著兩人的名字,這對不相愛又不能相守的夫妻,至死時又被緊緊地綁在了一起。我堅信,女人絕非僅僅是為了那虛無的名分,而是她真的深愛著姥爺的父親。然而,這份愛直到生命的盡頭都未能宣之於口,她也唯有那一縷斷發可以相依相伴了。


    然而,沒有人知道,當年姥爺的父親在憤恨中剪下頭發扔在地上,奪門而出之後,女人瞬間起身,顫抖著雙手撿起頭發,小心翼翼地捧在手心裏,仿佛那是世界上最珍貴的寶物一般。淚水從她的眼角滑落,滴落在手中的頭發上,濺起一朵朵淚花。她蹲下身子,跪在那個隻有絲絲回憶的地方,放聲痛哭。她的哭聲回蕩在空氣中,久久不散,仿佛在訴說著無盡的悲傷和思念。


    她努力回想著他們的點點滴滴,那些隻能在夢中才能出現的甜蜜時光如今卻成了刺痛她心靈的利刃。她後悔當初沒有聽他的話,取消他們的婚禮尋找各自的自由,但現在一切都已經太晚了。她隻能默默地承受這一切,用眼淚來宣泄內心的痛苦。


    過了很久,女人終於停止了哭泣,她緩緩站起身來,眼神中透露出堅定和決絕。她走到梳妝台前,拿起剪刀,毫不猶豫地剪下了自己的一縷頭發,然後將它與姥爺父親的頭發用紅繩綁在了一起,放在一個紅色的香囊裏,緊緊地握在手中。


    從此,這個香囊成為了她最珍貴的寶貝,她一直隨身帶著它,無論走到哪裏,都不曾離開過。每當夜深人靜的時候,她會輕輕地撫摸著香囊,感受著裏麵頭發的溫度,編織著隻屬於他們相愛的日子。哪怕隻是那冷冷的幾句話,也被她珍藏在心中,成為了她永遠無法抹去的記憶。


    女人去世後,家人懷著悲痛的心情為她舉行葬禮。當他們準備取出她的頭發一並下葬時,卻意外地發現香囊裏竟然還藏著一塊大大的白色絹帕——白喜帕。這一發現讓家人們感到十分驚訝和疑惑。


    在那個時代,新婚洞房的白布通常都是由新娘的母親親手織成的。這塊白布不僅僅是一件普通的物品,它更承載著新娘母親的深深祝福與期望。它代表了新娘母親對女兒未來生活的美好祝願,同時也是一種神秘的護身符,被人們相信可以保佑新婚夫婦的婚姻生活平安順利。


    在當時的社會觀念中,人們普遍認為白色是純潔無瑕的象征,代表著神聖和尊貴。因此,新婚洞房的白布寓意著新婚夫婦的生活將如同這塊白布一般純潔無暇、充滿幸福。而現在,這塊白布出現在已經離世的女人身上,仿佛是一個未完成的心願,讓人不禁感歎命運的無常。然而這塊白布,它不僅是純潔和幸福的象征,更蘊含著深邃的寓意。人們篤信,婚姻恰似兩座山峰的交融,是兩個家庭的聯姻。故而,新婚洞房的白布,恰似一條紐帶,緊密地聯結著兩個家庭,象征著兩個家庭的和諧與團結。


    可如此美好的寓意之物,在封建禮教的扭曲下,卻淪為了檢測女子貞潔的工具。女子將自身是否為處女視作貞操的試金石,而丈夫對處女的貞德亦是視若珍寶。於是,新婚之夜,須在洞房的臥榻上鋪上一塊白布。行房結束,倘若白布見紅,便意味著新娘宛如初綻的花朵般純潔;反之,新娘的處境便如墜冰窖,她將麵臨無休止的質問,甚至可能被無情地休掉。


    愛情能夠跨越時空與距離,能夠使人堅守承諾,甚至甘願付出一切代價。而姥爺的父親,以其實際行動詮釋了這份深情厚誼,將所有的愛都奉獻給了那位蘇聯女子。然而,家中的這位又算什麽呢?什麽都無法給予,也不能給予。聽到此處,我著實感到酸楚,心如針紮般疼痛,難過且自責。我自覺心胸狹隘,誤會了這個女人,可我又不願去承認她的偉大,畢竟那背後承載著多少人的心酸與無奈、遺憾。那是深藏於封建思想之下的舊俗與壓迫,是私心的作祟,是無聲掙紮的呐喊。


    我難以理解,更無法去評判,唯有慶幸自己生於新社會,長於紅旗下,能夠自主選擇自己的人生。


    姥爺的父親辭世後,蘇聯的那位金發女人攜三兒一女回歸國內,彼時兒女皆已成年,最小的老六亦已十四歲矣。經與家族長輩商議,婦人留下子女,返歸蘇聯,自此杳無音訊。多年後,六姥爺赴哈巴羅夫斯克定居,亦未得見其母,或言其已離世,或言其離家出走。直至 96 年,六姥爺首臨中國,談及多年來對母親的尋覓方知,女人歸蘇後攜長子至今烏克蘭隱居,後因病故去,享年八十六歲。


    女人去世後,大兒子按照她的遺囑,把她的骨灰撒入了大海。金發女人,沒有和姥爺的父親合葬,老爺子的墓碑孤單單地刻著自己的名字。她成全了另外一個女人,而另外一個女人也用自己的方式成全著她,這是不是現代歌裏唱到的“女人何必為難女人”呢。


    雖然一切的一切都很戲劇,但真真切切發生在我的家族中,姥姥說姥爺對這些事情從來不提一句,她也是聽姥爺的姐姐說起的。他們有著愛他們的父母,更有著需要麵對的家族複雜環境,但他們兄弟姐妹幾個都沒有覺得是負擔,而是坦然麵對,才讓他們能夠像現在這樣愛自己的家人,而且是非常專一的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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