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樾看著自己親筆畫出來的方氏,塵封在記憶深處的一幕幕浮現出來,方氏親手給他縫製衣裳,一口口喂他吃飯,親昵地抱著他,在他生病的時候,她急得食不下咽,寸步不離地守在他身邊……


    記憶中,方氏最後對他說的一句話是——


    “阿樾別怕,跟娘離開這兒,以後娘會護著你。”


    最終方氏沒能離開朝家,她死在了後院那口冰冷的井裏。


    在她被推入井中的時候,她睜大眼睛滿臉驚愕,下意識扭頭朝朝樾所在的方向看了過來。


    也就是那一眼,成了朝樾此生最大的夢魘。


    每每午夜夢回,他時常會夢到那雙滿是布滿淚水的眼睛。


    朝樾終於是承受不住心裏的愧疚,心理防線被徹底壓垮。


    他對著畫像雙膝跪地,額頭重重地磕在地上,淚水滾滾而下,泣不成聲。


    “阿娘,阿娘!”


    燕辭晚見他哭得不成樣子,卻並不覺得同情,她冷冷說道:“都已經到了這個時候,你還不肯說實話嗎?”


    朝樾跪伏在地,不敢抬頭去看畫像,他痛哭道:“我想要去救母親的,可我救不了她,我那時候隻有三歲啊,我什麽都做不了。父親捂住我的嘴,不準我發出聲音,他說母親做了很丟人的事情,如果被外人知道了,不僅會讓家族蒙羞,還會連累我也一起被人恥笑。”


    燕辭晚想象著那個畫麵,不由自主地捏緊了拳頭:“所以你就信了你父親的話?在你的心裏,母親的性命竟不及名聲重要?”


    “我、我那時候很害怕,腦子亂糟糟的,什麽都想不了,父親抱著我離開了後院,那之後我就發起了高熱,整個人都病得渾渾噩噩,等我恢複清醒後,母親已經被裝入棺材。所有人說母親是突染惡疾才去世的,我雖然知道真相,可我不敢說,因為父親說母親在外麵偷人,她敗壞了家風,千萬不能將此事傳揚出去,我隻能保守秘密。”


    燕辭晚怒斥道:“這些都隻是你的借口而已,歸根結底,你就是自私!”


    起初朝樾是真的信了父親的話,他不能讓別人知道自己有一個不守婦道的母親,他聽從父親的叮囑,不再提及母親的任何事。


    可伴隨年紀的增長,朝樾懂得越來越多,回想跟母親的相處,她雖然性情有些火爆,有時候做事會比較衝動,但她在大事上從不含糊,平時她都待在家裏帶孩子料理家務,偶爾出門一次,她都是光明正大,從不偷偷摸摸,從未有人說過她與什麽人不清不楚。


    朝樾心裏不免對父親的說法產生了一絲懷疑。


    可他不敢去問父親真相到底是怎樣的?


    他已經失去了母親,不能再失去父親,他努力說服自己忘掉那些懷疑,他開始喜歡上了喝酒,隻要喝醉了,就能暫時忘記那些煩惱。


    但人不能一直醉著,他隻要醒過來,就還得麵對現實。


    他隻要看到父親,就會想起母親被害死的那一幕。


    他既沒有勇氣查明真相為母報仇,又無法真心原諒父親所做的一切。


    在家裏的每一天,他都過得無比煎熬。


    此時燕辭晚的話,將他隱藏多年的傷疤揭開,露出腐爛流膿的創口。


    朝樾哭得越來越大聲,到最後竟趴在地上大笑起來,猶如徹底瘋魔了般。


    “哈哈哈你罵得對,我就是自私,我就是活該!你再多罵幾句,我愛聽!”


    燕辭晚冷眼看著他發瘋,再一次問道:“朝遠之為何會對方氏痛下殺手?”


    “我不是說過了嗎?他們吵架了啊,母親罵父親是忘恩負義的白眼狼,她想帶我離開朝家,但是父親不肯讓我們走,他們吵著吵著就動起手來,父親不小心將母親推進了井裏。那口井很深很深,母親掉下去後就再也出不來了,哈哈哈,她就那樣丟下我一個人走了,我成了個沒有母親的可憐小孩,可朝露卻有疼愛她的母親,不公平!”


    朝樾忽然止住笑聲。


    他跪坐在地上,低頭看著自己滿是汙垢的雙手,表情變得陰惻惻。


    “我和朝露都是一樣的,我們身體裏都流著肮髒的血脈,憑什麽她能被母親悉心照顧,而我卻隻能活在無窮無盡的痛苦之中?蒼天待我不公!我不能讓朝露過得那麽好,她必須要和我一樣痛苦,我要看到她哭,哭得越慘越好……”


    燕辭晚再也忍不住,一腳踹在他的心口。


    力道之大,哪怕是朝樾這樣的成年男子也扛不住。


    他被踹得往後倒去,後背狠狠撞上牢門,發出砰的巨響。


    這一腳應該是把他的肋骨給踹斷了,他痛得無法呼吸,身體不由自主地蜷縮起來,整個人不住地顫抖。


    燕辭晚居高臨下地看著他,如同在看一隻惡心的蛆蟲。


    她道:“你是真的該死啊。”


    朝樾擦掉嘴角流出的血跡,竟還能笑得出來:“我明明什麽都沒做錯,老天卻要讓我承受那麽沉重的痛苦,既然老天不肯公平地對待所有人,那我就把自己的痛苦分攤出去。我是該死,可我不後悔,就算讓我重來一次,我還是要殺了那些女人,你是沒有親眼看到,她們被逼入絕境苦苦哀求的樣子,真的很有意思。”


    他雖然主宰不了自己的命運,但他卻能主宰那些可憐女人的生死。


    燕辭晚很想再給他一腳。


    但她忍住了。


    因為她知道,眼前這家夥已經徹底瘋了,她就算打死這個瘋子,他也不會有任何悔改之意,他甚至還可能會覺得很痛快。


    朝樾猶如一灘爛泥般癱坐在地上,用一種充滿挑釁意味的目光看著燕辭晚,咧嘴笑道。


    “你現在肯定很想殺了我吧?動手吧,現在就殺了我啊。”


    燕辭晚麵無表情地看著他:“你其實等這一天已經很久了吧。”


    朝樾臉上的笑容微微一僵。


    燕辭晚繼續說道。


    “方氏是你的母親,你親眼看到母親被人害死,可你卻無法為她報仇,因為心裏還藏著對父親的孺慕之情,你狠不下心去曝光父親犯下的罪行,你被迫成為了朝遠之的幫凶。看上去你像是已經認命,但事實上,你心裏始終忘不掉方氏的死,這副畫像就是最好的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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