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馬縣看守所的會見室裏,馮覺看著眼前沉默不語的男人,微微皺了皺眉頭。


    他已經和這個叫龍淵的阿拉幹人僵持了一上午了,以至於陪同他一起來的李奇峰都已經給他的杯子裏添了兩次水。


    隻是李奇峰每次出去添水,都停留了起碼五分鍾,那大概是吸完一支煙的時間。


    昨天下午,馮覺跟商汝成再次提審了嚴科峰,可惜並沒有得到什麽有用的信息。


    嚴科峰是阿拉幹人,所以他打小就會萊加語。


    在他十二歲的時候,被他的老師,一個幾十年前跑到緬甸鬧革命的知青送到了瑞麗鄉下,寄養在一個沒有孩子的親戚家裏。


    這事兒本來瞞不過周圍鄰居和村幹部,但那個時候沒孩子的家庭買個兒子來養是很正常的事情。他們村就有好幾個孩子跟他一樣是買來的,甚至警察還來解救過一個孩子,隻是那次警察付出了一重傷兩輕傷的代價。


    其實他去養父母家的時候年齡已經有點大了,但阿拉幹山區的生活很差,以至於他發育的很晚,十二歲時就跟七八歲的孩子差不多,這也讓他很順利地上了戶口。


    在阿拉幹的時候,他是個孤兒,是他的老師收養了他。並且從他記事起,老師便教他華語和英語,並告誡他要為了阿拉幹和自己民族的獨立和自由而努力奮鬥,這讓他有了“崇高”的理想和為了這個理想不惜犧牲一切的決心。


    送他到瑞麗的前一晚,老師跟他徹夜長談了一次,告訴他了很多事,包括要讓他去北邊大國裏,並告訴他從此之後他就是嚴科峰,他今後就是華國人。並且告訴他,老師對他沒有任何要求,隻是今後如果在合適的時機,在有可能的情況下,能夠盡力幫助自己的族人。


    因此,在他看到龍淵的時候,第一時間想到的就是怎麽救他出去。


    還好在李奇峰審訊龍淵的時候,嚴科峰發現現場隻有兩人會萊加語。因此他便向龍淵詢問需要他幫什麽忙。


    龍淵隻是讓他幫著打了個電話。


    於是嚴科峰在離開公安局的第一時間便撥通了這個電話,將這件事告訴了電話那頭的人。


    第二天,在去醫院照顧自己的妹夫鄭峰的時候,他從來看望鄭峰的張況和明磊口裏,得知了第二天李奇峰會親自押送一個犯人去清江的消息,第一時間便想到了他們押送的很有可能便是龍淵,於是再次撥通了那個電話,將這件事告訴了那個人。


    因此嚴科峰參與到這件事裏是純幫忙的。原因僅僅是因為龍淵跟他都是阿拉幹人,還是同族。


    而龍淵告訴他的那個電話,正是科龍公司的財務部主任,郭頌的手機號。


    商汝成在得到這個信息之後,立刻便和韓天明一起回清江去了。他得對郭頌進行一個全麵調查,畢竟當初葛金秋交代是郭頌和張琪琪安排他去劫押送車的,緊接著郭頌和張琪琪便被殺了。這讓所有人都以為郭頌隻是一個“工具人”而已。


    現在通過嚴科峰的交代,說明郭頌是跟龍淵有直接聯係的,也證明了郭頌參與緬甸人到清江這件事的程度,遠遠比想象中的深。


    因此通過對郭頌的深入調查,應該是能找到一些蛛絲馬跡的。


    隻是馮覺對這件事有著不同的想法。


    即使是商汝成告訴了他,馮覺提供了一個關於馬小跳的情報。但馮覺仍然認為,這個龍淵,一定不像他自己說的,隻是一個工程師。


    畢竟不管是什麽工程師,在阿拉幹也許是稀罕物件兒,但在清江,那是爛大街的存在。


    這沒辦法,在“科技是第一生產力”這句有力的指示下,這幾十年全國培養的工科大學生何止千萬,就算是這木馬縣公安局刑警大隊的技術隊,都有幾個有工程師職稱的隊員。而那些專業生產和建設單位,像金屬製品廠、昆侖公司之類的,就更多了,光是昆侖清江分公司的木馬項目部技術組,就有五六個。


    所以,商汝成走後,馮覺便帶著李奇峰,徑直來到了看守所,再次審問龍淵。


    隻是讓馮覺沒想到的是,這個龍淵還真是又臭又硬,即使是在得知了馮覺的身份後,也隻低頭不語。那意思就好像是,他的案子應該是國安管,你公安局根本沒資格插手一樣。


    想了想,馮覺對龍淵道:“那行吧,既然你什麽都不說,那你就繼續在這兒待著吧!不過我告訴你,因為你到底是屬於緬甸籍,因此我們後麵大概率會將你交給緬甸警方。”


    龍淵微微一怔,終於抬起頭看了看馮覺,道:“我的案子,應該屬於國安案件。”


    馮覺微微一笑,道:“但是你是公安抓的,因此我們會走正式程序向緬甸警方提出申請,你知道,我們和緬甸警方是有合作協議的。”


    龍淵深深地看了馮覺一眼,道:“讓我想一想,明天給你答複行嗎?”


    馮覺略一思量,點了點頭,道:“可以。”


    走出看守所,李奇峰向馮覺道:“馮局,明天是不是繼續?”


    馮覺卻擺了擺手,道:“先晾他幾天。我下午回清江去,商局那邊調查科龍公司,我們這邊也不能閑著,我回去安排調查那些玉石的去向,順便去匡山那邊看看。”


    李奇峰知道馮覺說的去匡山看看,是要去金屬製品廠拆解報廢設備的機械廠,便沒有多說話。


    馮覺看了看他,又道:“你繼續排查那個白烈,我總感覺他應該跑的不遠,說不定就在木馬。”


    李奇峰一怔。


    對於這位馮局,他總覺得他的思維和馬成功有點像。對一件事既能夠思考全麵,又非常關注細節,不知道這是不是跟他以前在總參幹過有關係呢?


    送走了馮覺,李奇峰並沒有回局裏,而是第一時間趕到了縣委。


    霍炳陽正在開會,李奇峰不得不等了一會。


    到中午的時候,霍炳陽終於走出了會議室,一眼便看到坐在會議室外的等候區的李奇峰。


    見李奇峰站起身正要說話,霍炳陽卻對他擺了擺手,道:“你跟我來。”


    到了縣委書記辦公室,霍炳陽先是拿起電話,說道:“準備兩份午餐,送到我辦公室來。”


    放下電話,他看著李奇峰,道:“案子進展的怎麽樣?”


    李奇峰道:“牽涉到九五二所的科龍公司,還牽涉到金屬製品廠的那個報廢設備拆解項目。商局昨天下午回去查科龍公司了。馮局今天上午見了那個龍淵,沒有得到任何有用的信息。他回去查玉石去向了,讓我抓緊排查逃跑的那個人,他說他感覺那人應該還在木馬。”


    霍炳陽站起身,走到窗邊看著外麵沉默不語。


    李奇峰沒有打擾他,他總感覺這個霍炳陽雖然出身名門,又比自己年輕的多,但總是目光深邃,思慮頗重,說話做事都有大將之風,倒是很有他父親李思源的風格。


    半晌,霍炳陽才轉過身,走到辦公桌前坐下,對李奇峰笑了笑,道:“我得到消息,馬成功偷偷回國了,是今天早上過的關,還是當地的派出所所長親自開車護送的。”


    “馬成功?偷偷回國?”


    李奇峰一驚,他沒搞清楚霍炳陽說這話是什麽意思。


    霍炳陽看著李奇峰,道:“我知道你對他是無條件信任,其實我,和其他一些人,也是如此。但是現在有些人,想要借著馬成功這次出國的事情,搞點事出來。”


    李奇峰愣了愣,道:“霍書記,你的意思是......”


    霍炳陽卻對李奇峰擺了擺手,道:“我的意思是,如果他找你,不管是因為什麽事情,或者說他要求你做什麽,你都要注意自己的言行。”


    頓了頓,他又道:“我不是以縣委書記的身份要求你,而隻是作為馬成功的朋友,給他的另一個朋友的,一個善意的提醒。”


    李奇峰心裏一沉,他知道霍炳陽能夠做到這一步,已經是竭盡所能在幫馬成功,或者說是在幫自己了。


    畢竟能讓霍炳陽開口提醒自己,說明這次馬成功攤上的事兒,真不小。


    想了想,李奇峰點頭道:“我知道了,謝謝你。”


    在霍炳陽辦公室吃完飯,李奇峰回到局裏,立刻便按照馮覺的要求,召開了排查布置會。


    他不但將縣局的所有能動彈的人全部撒了出去,還將排查任務下達到了所有鄉鎮派出所和聯防單位,總之就是要按照網格化要求,在整個木馬縣,包括鄉鎮和四明山木馬部分,全部拉網排查一次。


    在安排完所有事情之後,李奇峰一個人坐在辦公室,靜靜地思考了好一會,又打了個電話給金屬製品廠保衛部,想讓卿風也在廠區和生活區搞一次排查。


    結果卿風沉默了半晌,道:“廠裏已經戒嚴了。甚至連基地的保衛力量都出動了,說是要全力保證子母穀的試驗進度。”


    放下電話,李奇峰歎了口氣,昨天商汝成就已經說了,軍情的那個李處長留在金屬製品廠了,看來那邊已經開始進行大排查了。


    不過這樣也好,至少四明山那邊,就不用擔心了。


    兩點的時候,李奇峰的手機響了,他拿起來一看,是卿如鳳的電話。


    電話一通,卿如鳳便道:“總隊這邊準備向清江下達抓捕馬成功的指令,現在正在走程序。據說是京城的意思。上午國安那邊來人,和省廳開了一上午會,然後就有了這個指令。剛剛省廳有個領導來視察,跟我說起這事兒,說是有個退休的國安叛變了,就是清江的,姓馬。還說總隊要調你參與抓捕行動。”


    電話那頭有衝水的聲音,看來卿如鳳是躲在廁所裏打的這個電話。


    還好有霍炳陽提前預警,李奇峰有這個心理準備,因此並沒有過多詢問,隻說多謝師姐了,便掛了電話。


    半個小時後,馮覺的電話打了過來,說總隊要抓馬成功,還說你跟他熟悉,要調你去協助。


    李奇峰回複說自己這邊已經安排了拉網排查,如果自己現在就去的話,請馮局考慮下,這邊的事情交給誰比較合適。


    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鍾,馮覺說你把拉網排查弄完了再說,總隊那邊我親自打電話給他們。


    放下電話,李奇峰盯著桌麵發了一會愣,然後拿起手機撥通了李思源的電話。


    電話一通,李思源便道:“我已經知道了。”頓了頓,他又道:“你怎麽考慮的?”


    李奇峰想了想,道:“即使是馬成功做出了什麽出格的事情,我想他也一定有他的道理。我不相信他會叛變。”


    電話那頭沉默了好一陣,半晌,李思源才道:“我得到的消息是,京城那邊爭議很大。但有位領導拍板,說不管怎麽樣,先抓住了再調查。”


    李奇峰沉吟了一下,道:“他會不會來找我?”


    電話那頭又沉默了幾秒鍾,李思源才道:“你自己考慮一下吧!”


    掛上電話,李奇峰摸出煙來叼在嘴上,但卻沒有點,他盯著桌上的國旗想了一會,把煙拿下來放在桌上,起身走到門口關上門,換上便裝,下樓到交警隊找了一輛沒有任何標識的小麵包車,開著徑直向著新鄉鎮而去。


    快到新鄉鎮的時候,李奇峰卻並沒有進鎮,而是拐上了一旁的土路,一直開到土地廟。


    在土地廟前停下車,李奇峰下車進了廟,抬頭看了看明顯是經過修繕的塑像,然後拉過一旁的供桌坐下,將手機摸出來放在供桌上,摸出煙來點燃吸了起來。


    一直等到晚上九點,李奇峰才站起身,正要拿一旁的手機,不料手機卻響了。


    摸過手機一看,是本地號碼,李奇峰想了想,按下了接聽鍵。


    “我到木馬了,偷偷回來的。現在在新鄉鎮上的一個小飯館裏。”


    電話裏說道。


    李奇峰沉默了一下,道:“土地廟。”


    說完掛上了電話。


    十幾分鍾後,廟外傳來發動機的聲音。


    李奇峰走出廟門一看,一輛掛著雲南牌照的小麵包車從新鄉鎮方向而來,在廟門口停下。


    下一秒,剃著小平頭的馬成功笑嘻嘻地提著一個大塑料袋,從駕駛座上下來,對著李奇峰道:“等急了吧?喏......”


    他舉起手裏的塑料袋,對李奇峰笑道:“你應該沒吃晚飯,不知道我猜的對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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