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見霍無憂此刻仍在故作平靜地笑著,直到那雙眼越來越紅,笑到嘴角僵硬如冷冽的寒芒。


    “執宜……”他輕喚了聲,似是在強忍著心口的酸痛。


    他眉頭微微一蹙,強忍著的平靜被一瞬拂散,他潮濕的眼中沁滿仇恨,聲音也似含著口血。


    “執宜……從前我隻想著查出真凶,然後報仇,可自從知曉真凶是誰後,我發現我是那般強烈地,想要將那些害了我父兄的人親手誅殺,便是剜心剖肝、淩遲處死也不為過!”


    他的唇微微顫著,眼睫上也帶著些水霧:“你知道嗎?我今日是真的很想取了赫連佑的命!可是我不能為了私仇,讓赫連佑真的死在大雍,不能給北狄在此挑起戰事的理由!”


    他說罷這些,扶著假山石的岩壁,空洞的眼眸垂著,調整自己起伏的呼吸。


    “是不是嚇到你了?”他忽沙啞著嗓子問她。


    可薛執宜卻半點不怵,反而第一次覺得,霍無憂的利爪,與她那陰毒的獠牙,簡直相得益彰。


    她報以一笑:“有何可怕?是非曲直,本該各得其所,否則便是蒼天無眼,可蒼天之上,有七萬英魂等著臨安侯替他們辯是非、論曲直——侯爺定能恩仇得報。”


    薛執宜似有種嗅到同類的欣喜。


    他們都那般懷揣著恨,那般迫不及待地,想要肆無忌憚撕咬虧欠自己的人。


    真是好啊,她喜歡極了這樣的霍無憂。


    她抬手,拂去霍無憂眼角的淚痕,輕聲道:“我會陪著你的。”


    她是心悅霍無憂,可卻也總覺得,那樣明朗肆意的人,與她這個藏在陰晦中的人,是相隔很遠的。


    她頭一遭覺得他們離得這樣近。


    霍無憂尚未察覺她的心中所想,隻覺得那溫熱的指尖讓他的心也柔軟了一瞬。


    他擁住薛執宜,交疊的心跳,讓他無枝可依的心緒暫得依偎。


    “謝謝你,執宜。”他道。


    薛執宜隻聞聲:“你定能得償所願。”


    不管如何,薛執宜知道,永平侯趙家必死無疑。


    因為前世,在霍無憂死後不久,趙家就迎來了他們的報應。


    那年雪夜,她在破廟中替一個陌生男子療傷。


    第二天天亮,就得知了,昨夜城中發生了一件大事——有人血洗了永平侯府,趙府上上下下二百多口人死了個幹淨,就連薛盼柔都沒能幸免。


    她不知道那夜皇城司追捕的是不是凶手,也不知道滅門一事是不是那人所為。


    但若是,那個人真的參加了瓊林宴,就說明此人這一世仍在朝廷中,那麽就有可能再屠一次趙家。


    隻是不知道,這一世許多事情都已經偏離原軌,滅門之禍是否還會再度發生。


    若是能找到那個人就好了。


    但她有件事沒想明白,如果趙煦是這個通敵之人,那麽前世,他又為什麽要陷害沈馳言?


    按理說,前世他們都是顧世崇的人。


    是趙煦的保命之舉,還是恭王黨中的內鬥?


    忽地,霍無憂鬆開了擁住她的手,問她:“在想什麽?”


    此刻的霍無憂已然恢複平靜,看著她深思不定的模樣,沒忍住發問。


    薛執宜恍神,隻道:“我在想顧世崇。”


    “什麽?”霍無憂一愣:“好端端的,又想他做什麽?”


    見他一臉不悅,薛執宜知道,他這是心緒剛平穩些,那副死德行又出來了。


    她道:“我是在想,顧世崇今日太冷靜了。”


    聞言,他眉頭一蹙:“你是說,他今日對葛家的事太無動於衷?”


    赫連佑遇被發現後,他也去了榴花榭,回憶著榴花榭的情景,他道:“顧世崇的確有試圖為葛靖陽申辯,表現得似乎也很心急,可我卻總覺得有哪裏不大對。”


    說到這裏,他又忽然輕鬆一笑:“不過話說回來,出了這麽一樁糟心事,顧世崇算是沒機會向舅舅要你了。”


    又得意上了。


    “總之,還是得盯緊他們,葛家為救葛靖陽,定然有所行動。”


    霍無憂點頭:“這個自然。”


    看了眼假山外朦朧將明的天,薛執宜催促他:“時候不早了,臨安侯早些離宮吧。”


    霍無憂也順著她的視線看了眼,他們的確耽誤了多時,未免生事,是該離開了。


    但想到薛執宜今日難得的溫柔,他便生出些許不舍,於是惡向膽邊生,往薛執宜麵前湊了湊。


    “臨安侯還有事嗎?”薛執宜問他。


    卻見霍無憂重複今日在藏書閣中的動作,指了指自己的臉:“親我一下。”


    他知道薛執宜緊張了一整天,此刻隻想在臨別前逗逗她,聽她氣急敗壞喊他的名字。


    可忽地,也不知是不是錯覺,他隻覺臉頰上拂過一瞬溫熱的氣息,有什麽綿軟之物,在他臉上蜻蜓點水般一觸即分……


    他瞳孔一顫,隻捂著臉,飛快轉過臉去看薛執宜,隻見薛執宜隻避開了他的視線,輕掩著唇。


    後知後覺般,他輕笑出聲,一雙眉目轉瞬變得明朗而清亮。


    可薛執宜卻是飛快甩下一句“我走了”,就要轉身離開。


    他試圖伸手一把將她撈回來,可不知是不是那一吻,讓他的心智有些迷醉,動作都變凝澀了不少,還沒來得及拉住人,就眼睜睜看著她小跑著出了假山。


    懊惱間,他欣喜難製,在假山中兀自原地轉了幾圈,隻差沒叫出聲。


    ……


    這廂,薛執宜抬手輕扇著自己臉頰的燥熱。


    她也不知怎的,鬼使神差般便對他生出親近之心。


    幸好有這道宮門隔著,他們不常見麵,否則霍無憂定要因為這一吻,在她麵前得意忘形不知多久。


    此刻賓客們大多已經離宮,隻剩下一些大理寺的人,因為調查刺殺一事,走得晚了些,正由宮女太監引著出宮。


    回建章宮的路上,她忽看見,前方宮道偏僻之處,似乎有兩個人正在說話,看打扮,一個是宮女,另一個,卻穿著官服。


    看起來,今晚趁機私會的,不止她和霍無憂。


    於是她飛快將自己的身子隱於樹後。


    借著昏昏晨光,她試圖看清那兩個人。


    好眼熟……


    她用來眨了眨眼,在終於確定這二人的身份後,心中一震。


    柴月和薑緒?他們怎麽會認識?!


    薑緒是珹王的人,那麽柴月,難道也背叛了太後?


    她得找機會告訴霍無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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