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世崇的臉色唰地白了。


    私設暗樁並不是什麽新鮮事,別說是他一個皇子,就是不少權臣都有自己探聽消息的來源。


    但區別就是,這罪名一旦放在台麵上說,那就是一個死罪。


    隻要他父皇真有殺他之意,便可以此為名,殺得順理成章,便寫進史書,後世人看了也覺得名正言順。


    這一次,他是真的慌了。


    都是顧世憫,那個狼子野心的東西,設下這麽一個陷阱引他入局。


    他為什麽……為什麽不能早一點察覺塗育顯的異常?


    額上的汗珠大顆滾落,無聲滴在長生殿的磚石上。


    皇帝也是真氣著了,許久不曾言。


    沉默了半晌,才喚道:“顧世崇。”


    此刻,顧世崇的聲音早已虛脫:“兒臣……在!”


    皇帝的聲音冷如寒霜:“朕可以顧念父子親情,留你一命,也可以替你找好最合適的人選承受所有懲戒。”


    顧世崇俯身跪著,眼底隻驀地一跳,僵硬的身體巋然不動。


    “你滾回恭王府,想想你手頭的暗樁都有哪些,想清楚了,再進宮稟告朕。”


    顧世崇驚如擂鼓的心一沉,此刻竟也不知道是慶幸於自己逃過死劫,還是心痛於自己苦心經營多年的消息網功虧一簣。


    又聽皇帝冷聲警告:“別怪朕未曾提醒你,想清楚了再來回稟朕,若有錯漏,一律以欺君論處!”


    顧世崇想出聲,但已然被嚇得喑啞,嚐試了幾下,才好不容易發出聲音:“兒臣……遵旨!叩謝父皇隆恩!”


    他離開長生殿的時候,身後,葛明利聲嘶力竭的求饒聲仍讓人膽寒。


    最適合替他承受罪名的人,不就是葛明利嗎?


    一個遠房族親,犯不上葛家人為他翻臉,卻可以殺雞儆猴,如懲戒葛元徽那般,震懾葛家人。


    今日之辱,他永生難忘,早晚會讓顧世憫百倍償還!


    至於塗育顯這個牆頭草……


    顧世崇眼中的仇恨濃烈得似要滴血一般:他早就在那些偽造書信裏,將塗育顯的把柄寫入其中,信是偽造的,可這把能捅死塗育顯的刀,確實實實在在的。


    顧世崇的腳步虛浮,走下長階時,腳步一軟,若非身旁的太監攙著,隻怕要從這滾下去。


    “崇兒……崇兒!”


    葛貴妃也是聞訊匆匆趕來,她捂著嘴,驚聲問他:“到底是怎麽了!”


    顧世崇隻是麵色蒼白,虛軟的腿趔趄著,艱難被太監扶上轎輦,口中卻早已說不出半句話。


    葛貴妃還想問什麽,可太監卻道:“娘娘,陛下的旨意,讓殿下回府思過,還請您不要為難奴才們。”


    於是乎,葛貴妃就隻能眼睜睜看著轎輦被抬離長生殿。


    她怔怔良久,忽而看向長生殿正門的方向,隻撲通一跪。


    “陛下,臣妾貴妃葛氏求見!”


    那太監想勸,可葛貴妃一個眼神都不曾給她,便是勸了也無用。


    還是彭慧從殿中出來了,他麵帶客氣,道:“貴妃娘娘,陛下發話了,他已有決斷,此刻不想見任何人,還請您回翠微宮安置。”


    見是彭慧,葛貴妃這才問道:“陛下真的連見見本宮一麵都不願嗎?”


    彭慧不言,隻為難地歎了口氣。


    她的眼瞳一顫,臉上是難以克製的焦灼:“彭公公,今日究竟是發生了什麽事,還請你告知本宮。”


    彭慧又是一歎:“您……還是別問了。”


    畢竟問多了,陛下還怎麽包庇恭王呢?


    葛貴妃隻覺慌亂,她不再追問,而是對著長生殿的方向鄭重叩首:“陛下!臣妾教子不嚴,求陛下寬恕崇兒,臣妾願代為受過!”


    殿內毫無回應,葛貴妃隻能一遍遍叩首重複:“臣妾教子不嚴,求陛下寬恕崇兒,臣妾願代為受過!”


    可她遲遲等不來皇帝的傳召,卻隻等來了顧世憫。


    顧世憫一來,彭慧便道:“殿下您請,陛下等您許久了。”


    顧世憫告了聲謝,隨即便注意到了此刻頗為狼狽的葛貴妃。


    他輕笑一聲:“葛娘娘安好,地上涼,還請葛娘娘珍重,否則三哥可就孤立無援了。”


    看到顧世憫來了,葛貴妃也猜到,今日崇兒被貶斥,多半和顧世憫有關。


    她冷眼斜睨著顧世憫,那下巴仍倨傲地抬著。


    她冷哼一聲:“一個宮女生的種,崇兒再如何也不會落於你之後!”


    卻見顧世憫眸色一寒,唇角卻笑意漸深:“那本王就祝三哥逢凶化吉,逃過此劫了。”


    說罷,便不再看葛貴妃的反應,獨自往殿內去了。


    葛貴妃隻覺得後槽牙發酸,她扶著酸痛的膝蓋起身,狠狠瞪著長生殿的方向,對雲霜道:“回翠微宮,本宮要寫家書給兄長!”


    ……


    薛執宜一回到自己的房間,就瞧見霍無憂一襲紅衣,此刻正斜倚著身子看她。


    她一愣,將房門關上:“臨安侯如今登堂入室倒是越來越習慣了。”


    霍無憂起身,繞到她麵前,腦袋一歪,瞧著她,道:“我可是有好消息要告訴你的。”


    薛執宜坐下,道:“我也聽說了,顧世崇受了陛下貶斥,這次隻怕元氣大傷。”


    於是霍無憂也跟著她坐了下來:“顧世憫雖說這次力挫了顧世崇,但他可未必就盡得了好處。”


    “哦?”


    隻見霍無憂微微一笑:“顧世崇偽造的信件之中,寫了不少珹王黨的陰私之事,未免朝野動蕩,陛下不會一個個發落過去,但這些把柄捏在手裏,什麽時候想借機懲治珹王,也是信手拈來。”


    四目相對,薛執宜輕笑一聲:“如此一來,還真是兩敗俱傷啊。”


    霍無憂毫不猶豫點破她心中所想:“如此一來,還真是一箭雙雕啊。”


    薛執宜並未否認,霍無憂卻是好奇道:“怎麽,你和珹王也有仇?”


    仇算不上,卻是敵人。


    薛執宜無從解釋,隻反問他:“整個朝廷就那麽大,恭王和珹王的人多了,侯爺擴張勢力的空間就少了,更何況,珹王的黨羽若是為官光明磊落,又哪會有什麽把柄呢?便是被端掉幾個,也是為民除害,不是嗎?”


    霍無憂隻眯了眯眼:“伶牙利嘴。”


    薛執宜報以一笑:“多謝臨安侯讚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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