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光如此。”幽蘭續道:“待趙家兄妹二人走後,四小姐又寫了封信夾在詩集裏,讓書齋的掌櫃轉交給趙三郎,趙三郎本就是書齋常客,掌櫃便應允了。”


    “信上說什麽?”薛執宜問。


    幽蘭道:“四小姐在信上說,不好奪趙五娘所愛,所以將詩集拱手送回,還望趙五娘莫要為此難過。”


    聽到這裏,薛執宜都想給薛含淑鼓掌了。


    當真是好有手段,比她上輩子在春風樓見過的花娘還知道如何拿捏男人。


    還真是一朵柔弱無依、又善解人意的小白花,不止如此,還是一朵滿腹詩書、對詩詞歌賦頗有見解的小白花。


    上一世,作為春風樓常客的趙三郎,最喜吟風弄月,卻要麵對薛盼柔這個潑婦,連到春風樓尋歡作樂都得藏頭露尾。


    這輩子給他送了這麽個情投意合、絕頂般配的薛含淑,他不得愛死?


    天爺,她薛執宜簡直體貼得讓人掬淚!


    接下來要不了多久,那趙紳便會自己想法子來找薛含淑了。


    幽蘭離開的時候,薛執宜讓秋雲給了她一份賞錢,她卻是沒有收,隻深深一拜:“三小姐,您願意給幽蘭庇護,便已經是幽蘭天大的福氣了,賞錢幽蘭是斷斷不能要的。”


    幽蘭怯生生的可憐樣讓人心疼,薛執宜隻攥了攥她的手:“放心,照我說的做,我定還你一個自由身。”


    說罷,又從床頭的格子裏拿了盒膏藥交到幽蘭手裏:“賞錢不要也就罷了,但這傷藥是給你的,你自個兒留著抹,把身上的傷好好養著,他日也好周全地離開薛府。”


    幽蘭眼裏含著淚,腦袋點了又點:“奴婢多謝三小姐!”


    看著幽蘭離開的背影,素月歎了口氣:“我都不知道她這些年過得這般苦。”


    薛執宜眼底一沉:世道將人分個高低貴賤,所以才會有薛含淑這樣畏強淩弱之輩。


    向上妒恨,向下淩辱。


    低人一等時,表麵上處處小心討好,背地裏痛恨唾罵。


    但隻要高人一等,便不再把底下的人命當做命,理所應當隨意作踐。


    薛含淑如此,傅容心亦如此。


    她們不過都是一樣的人罷了。


    薛執宜仍記得,天牢之中,麵對她的不甘與痛恨,傅容心笑得那般從容與淡然。


    “人命貴賤,從出生那刻起就已經不會改變了,你明白嗎?薛執宜,你隻是連一個生身父母都棄如敝履的卑賤孤女,能頂替我的身份二十年,合該知足才是啊。”


    是啊,真命鳳凰,何等高貴。


    而她區區螻蟻,能為鳳凰擋災,不僅不該怨懟,而是該感恩戴德。


    隻可惜,沒有誰合該任人予取予求,更沒有人生來就是誰的踏腳石。


    畢竟,再卑微的螻蟻,也是會反咬的。


    ……


    次夜。


    薛府的後門


    窸窸窣窣的樹影輕搖著,如水一般發涼的月色裏間,一道身影鬼鬼祟祟。


    隻見一個二等女使打扮的女子,手裏似乎拿著個什麽東西,悄悄掩上了門。


    一進門,她剛穿過回廊,便差點與另一道身影撞了個滿懷。


    “項媽媽……可是榮姨娘有什麽吩咐?”


    隻見她麵前,是一個身形豐腴,年紀約摸四十來歲的老仆婦,一雙精明的小眼睛夾在皺紋間。


    正是容姨娘身邊管事的項媽媽。


    此刻那雙小眼睛,正上下打量著她,滿目懷疑。


    “幽蘭,大晚上的,你在這做什麽?”


    “我……我”


    幽蘭瘦小的身子被項媽媽完完全全擋住,沒了去路。


    見幽蘭眼神躲閃,項媽媽更是疑心:“你手裏提的是什麽?”


    隻見幽蘭的手裏正攥著個小食籃。


    她心虛的笑了笑:“四小姐夜裏餓了,差遣我去廚房拿些點心吃。”


    “拿點心那為何鬼鬼祟祟?我瞧瞧。


    ”


    不知是不是月色的緣故,幽蘭的麵色都顯得有些蒼白,她打開時候的手甚至有些細碎的顫抖。


    項媽媽伸著腦袋去看食籃裏,隻見裏頭的蓮花小盞上確實擺著幾塊綠豆糕。


    幽蘭扯著笑臉:“媽媽也瞧過了,這的確是些點心,還幫媽媽莫要為難我,若是耽擱了四小姐用膳,隻怕平白連累媽媽受罰。”


    項媽媽嗤了一聲,胸脯抬起了些許,似乎是在說,四小姐哪有那個膽子,罰人敢罰到飛蘆軒頭上。


    “還真是點心。”


    項媽媽慢悠悠哼了聲,瞧著幽蘭畏畏縮縮的樣子,斜睨著,道:“去吧去吧,一副上不得台麵的樣兒。”


    不知是在說幽蘭,還是在說薛含淑。


    ……


    輕綠齋。


    薛含淑的傷已經好了大半,她清瘦修長的手指,正撚著一張桃花箋,燭火下,那張略帶書卷氣的圓臉上滿是雀躍。


    “他果然記得我,他果然沒有放下我……”


    她有些興奮。


    “小姐,信上說了什麽?”幽蘭小心翼翼問著。


    或許是得到了趙紳的回信,薛含淑心情大好,難得地,她對幽蘭也帶了幾分笑意。


    “趙三郎約我三日後前往金縷橋,他在那包了畫舫,邀我前去品詩。”


    幽蘭麵露擔憂:“可是,小姐,三日後並無節日,也無燈會,隻怕老爺和夫人不會允許小姐出門的。”


    “蠢丫頭!”她嘖了聲:“父親母親當然不會讓我出門去,難不成我就不去了嗎?就如同他們不會為我選擇什麽好姻緣一樣,難不成我就不嫁了嗎?”


    “小姐的意思是……您要背著老爺和夫人出門?”


    ”難不成還有什麽更好的辦法?”薛含淑反問她。


    聞言,幽蘭撲通一下跪了下來:“小姐這可使不得呀,若是老爺和夫人知道,一定會動怒的!”


    “別讓他們知道不就成了?!”


    “可是……可是……”


    “可是什麽?隻要遮掩的好沒有人會發現的,但我若是錯過了趙三郎,我這輩子還有什麽更好的機會?隻要能拿捏住趙三郎,讓他非我不娶,我就算是賭贏了!”


    見幽蘭還想勸,薛含淑麵帶慍色:“你若再有一個不字,今晚便跪到門口過夜!”


    幽蘭終於閉了嘴。


    於是薛含淑繼續喜滋滋的打量著那封信,她吩咐道:“快去把我的衣裳和首飾都拿出來,讓我挑挑。”


    ……


    飛蘆軒。


    “你說什麽?”


    燈下,臨睡前的榮姨娘滿頭青絲散落,她眉頭微微蹙著,雖已至中年,臉上的皺紋悄然爬上眼角,但一舉一動風韻猶存,也無怪乎能這麽多年盛寵不衰。


    她剝著橘子的手停了下來,瞥了眼盥室的方向,薛振通此時正在裏頭沐浴,她壓低了聲音。


    “你是說,薛含淑那小賤人房裏的幽蘭在後門鬼鬼祟祟?”


    項媽媽也不敢高聲,她隻道:“老奴也隻是隱約瞧她在後門那,不知在做些什麽?食籃裏裝的確實是點心,但至於裏頭有沒有旁的東西,老奴就不知道了。”


    “事出反常必有妖。”榮姨娘冷哼一聲:“那小賤人定沒憋好事,若是能趁此機會拿到她的錯處,便能替我的柔兒好好出一口氣!”


    說罷,她又命令項媽媽:“你替我好生盯緊她,尤其是幽蘭那丫頭,我定要讓那小賤人在我手裏狠狠栽一次跟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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