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天邊剛泛起魚肚白,雲真就帶著暗劍來到了小樹林。


    她特意起了個大早,就是為了早些學會禦劍術——至於賀子書有沒有起那麽早在小樹林裏等著她,這並不重要。


    畢竟謝無綾已經將修習禦劍術的步驟教給了她,那麽她隻需要按照那些步驟來做就行了,有沒有人在旁邊陪著並不重要,更何況她本來就不喜歡有人陪著自己,所以賀子書不在是最好的。


    但很可惜,事與願違,雲真剛進入小樹林,就與坐在樹下的賀子書對了個正著。


    隻見他的發絲和衣裳都有些淩亂,胸口處的白衣上又是泥巴又是血漬的,簡直髒得不行,清雋的麵容上還帶著幾道血痕,看起來像是被什麽動物的爪子給抓花了臉。


    雲真略一低頭,看向了他懷裏抱著的那隻紫毛小狐狸。


    即便這隻小狐狸擁有一身柔軟的紫色毛發,還擁有一雙圓鼓鼓的漂亮眼睛,看起來既可愛又乖巧,但不難猜出,它就是把賀子書弄成這樣的罪魁禍首,因為它的小爪子此刻正在撕扯賀子書腰間的布料。


    “小紫,你今日怎麽這麽暴躁?”賀子書麵露無奈道;“先是抓傷了小白,然後又抓壞了我的衣裳,如今還抓破了我的臉,你這小家夥光顧著自己開心了,知不知道現在的金瘡藥很貴呀?”


    小紫輕哼一聲,從他的懷裏跳了出去。


    然後,它拋下賀子書,頭也不回地朝著雲真這邊走了過來。


    賀子書抬頭看向雲真,溫和的嗓音中帶著幾分無奈道:“小師妹,讓你見笑了,我的靈寵它今日似乎有些心情不好,它……”


    他話還沒說完,就見小紫已經走到了雲真的腳邊,並十分溫順地用自己毛茸茸的臉頰蹭了蹭雲真的鞋,完全不複方才在他麵前時那副凶神惡煞的模樣。


    賀子書一愣,有些遲疑道:“……小師妹,它看起來似乎很喜歡你的樣子。”


    雲真也一愣。


    她問:“很喜歡我?”


    賀子書點頭,輕笑道:“小紫怕生,從不與生人接觸,平日裏隻有我能靠近它.,這還是我頭一次見它對除我以外的人這樣親近,看來它真的很喜歡你,小師妹。”


    聞言,雲真下意識摸了摸手裏的暗劍。


    老實說,她並不喜歡狐狸,因為她之前在荒郊野嶺被狐狸撓傷過,但眼前這隻畢竟是賀子書的靈寵,而且他還在旁邊看著,若是她直接表現出厭惡的樣子,會不會讓他心生不喜?


    可話又說回來了,她為什麽要在乎賀子書的心情呢?她討厭狐狸就是討厭,難道做一個乖巧懂事的小師妹,就是事事順從他人的喜好,連自己討厭的東西都不可以有嗎?


    她隻是想好好活著,又不是想處處當受氣包,何必事事都要在乎別人的想法、別人的心情,而不在乎自己是怎樣想的呢?


    或許是壓抑了自己太久,此時有些厭倦這種壓抑自己的感覺,亦或許是沒睡夠所帶來的煩躁感在作祟,總之雲真這次並不打算遷就旁人,她也想尊重一下自己的意願。


    於是她往後退了一步,將自己的鞋從小紫的爪子裏抽了出來。


    “賀師兄。”雲真淺笑道:“我不喜歡狐狸,甚至可以說是很討厭狐狸,所以它的喜歡怕是要落空了。”


    雲真本以為自己露出這副與平常截然不同的麵目後,會引起賀子書的驚訝。


    卻沒想到他隻是溫柔地笑了笑,然後對她說:“嗯,人生在世,有自己討厭的事物很正常,小師妹比我勇敢多了,至少敢於表達自己的討厭,我就從來不敢跟我的師尊說我討厭喝雞蛋蹄花湯。”


    說著,他使出了個術法將小紫抓回了自己的懷裏,好讓它不打擾到雲真。


    賀子書這麽友善的態度,倒是讓雲真不好再說什麽了,於是她握住自己的暗劍,淺笑道:“那我就先去旁邊修習禦劍術了,告辭,賀師兄。”


    “小師妹,我好像該教你禦劍術……”


    “賀師兄不必擔心,謝師姐昨日已經將該教的都教給了我,所以我可以自己修習禦劍術,並不需要師兄你的陪同,你大可以好好待在這裏陪小紫玩,安撫一下它暴躁的心情,我自己待著就好,不會有問題的。”


    “……好。”


    看著雲真毫不猶豫離去的背影,賀子書忽然發覺了一件事情,那就是——小師妹似乎不太想跟他待在一起?


    可他卻很喜歡跟小師妹待在一起,因為有關於小師妹的差事總是能讓他獲得一筆相當豐厚的報酬。


    而且相比起他其他的差事來說,為小師妹授課實在是太輕鬆了,因為小師妹真的非常聰明,許多事情都是一點就通,並不需要他費太多口舌來進行解釋。


    況且之前小師妹還沒到築基期,大部分術法都無法修煉,所以他的授課內容無非就是些自己的修煉心得、還有些修仙界人盡皆知的常識,總之都是極為簡單的內容,講述起來完全不會費掉他多少心神。


    這麽一份簡單又輕鬆的差事,卻比他在外門刷十天盤子賺得都要多,簡直就像是天上掉餡餅一樣。


    可他知道,這餡餅並非天降,而是某人親自送到他手裏的,但那人既然不說,他也隻好裝作不知道的樣子,隻等今後有機會再報恩了。


    賀子書輕歎一聲,揉了揉懷中小狐狸的毛發,神色落寞道:“小紫,下次別再像今日這般胡鬧啦,我們真的很缺錢的……總是讓小師叔他們這般照料我,我實在是……”


    他實在是,羞愧難當啊。


    可以他現如今的情況,又拒絕不了他們的照料。


    因為他早些年散財做善事,一身錢財都被騙子給騙光了,本就貧窮至極,如今又養了那麽多的小靈寵,他若是不接受這些照料的話,又該如何讓那些小靈寵吃飽喝足呢?


    也不知是不是聽懂了他的話,原本極為鬧騰的小紫這會兒居然乖乖巧巧地趴在他的懷裏,也不撕扯他的衣裳了,也不抓他的臉和手臂了,這讓賀子書不由得鬆了一口氣。


    “小紫,我們先回淩雲峰好不好?我得換身幹淨的衣裳,不然也太失禮了……而且我得先把你送回去才行,畢竟小師妹說了不喜歡你,你在這裏待著不好,會耽誤我賺錢養你們的。”


    “……”


    *


    等雲真終於能讓暗劍平平穩穩地飛在半空中的時候,賀子書也剛好回到了小樹林裏。


    他這一趟出去,不僅將小紫送回了淩雲峰,還給自己換了身幹淨的白色衣裳、擦幹淨了臉上的血跡,整個人又恢複成了以往那副幹淨整潔的模樣。


    不僅如此,賀子書還特意去外門的小攤上買了份剛出鍋的油條和包子,並且在回到小樹林的路上,他還不忘用術法溫著它們。


    現如今油條和包子都還是熱乎的呢。


    之所以會這麽大費周章,主要是因為他看雲真來得這麽早,便猜想她一定還沒有吃早飯——畢竟以他對清遙峰那四位師弟的了解,他們肯定起不了那麽早,小師妹似乎又是個不會做飯的,怎麽想她都不可能吃了早飯。


    賀子書想,既然他接受了小師叔的照料,那麽這種時候,他自然也該照料一下小師妹——照料的方式很簡單,就是不要讓小師妹餓著肚子練禦劍術。


    “小師妹,來吃些早點吧。”


    本就是特意為雲真買來的早點,如今見她恰好練完劍,賀子書連忙將油條和包子遞了上去。


    他溫聲說道:“如今你還沒有學會辟穀術,一日三餐是不能少的,你看你的嘴唇都有點發白了,若是再不吃東西的話,你可就要暈過去了啊。”


    “不必了,賀師兄,我……”


    “小師妹,修士也會生病,也會死,你不吃飯就會生病,生病了就有可能會死,你的修仙之路還很長,不能跟自己的身體過不去啊。”


    “……”


    雲真本來不想吃東西,可她又覺得賀子書說這番話說得也有幾分道理,確實不能跟自己的身體過不去。


    於是她立刻將手裏握著的暗劍收進了劍鞘之中,然後伸手接過了賀子書給的油條和包子。


    竟然都是熱的。


    她垂著眸道謝:“多謝賀師兄。”


    賀子書搖了搖頭,並淺笑著回應道:“不必言謝,小師妹快些趁熱吃了這份早點吧,別餓著肚子了。”


    “……嗯。”


    很可惜。


    雲真想,即便他對她這麽好,可她的心裏卻無法湧上一絲感動的情緒,因為她心裏清楚——不論是賀子書還是別人,他們對她好都是有前提的,那就是她必須是個純良的好人,否則他們一定不會對她這麽好。


    在他們麵前,她隻能當那個乖巧善良天真可愛的小師妹,而不能做她自己——不能做那個殺過人、撒過謊、淡漠到極致、最討厭費盡心思討好旁人、卻也是最為真實的雲真。


    可早晚有一天她是要做回自己的。


    到那個時候,也不知這些真心對乖巧善良的雲真小師妹好的人,又會露出怎樣的神情呢?


    是驚訝,還是厭惡?亦或者是憤怒?


    雲真忽然有些期待了。


    但她心裏清楚,這大概是很久以後才能考慮的事情了——畢竟如今的她還遠遠沒有達到能夠放心暴露出自己本性的實力,隻有等她變得極為強大的時候,才能做回自己。


    如今就先藏拙吧,把自己身上的壞處全部都給藏起來,等找到一個恰到好處的時機之後,再將這些壞處全部釋放出來。


    想想就有意思,不是嗎?


    “小師妹,你是看到什麽有意思的東西了嗎?怎麽忽然笑得這般開心?”


    “嗯,沒什麽,隻是覺得賀師兄買的早點很好吃,吃完之後讓我感到心情愉悅,所以忍不住笑了出來。”


    “那小師妹,我下次再給你買?”


    雲真笑著搖了搖頭。


    她拒絕道:“不必了,這麽好吃的食物隻要吃過一次就夠了,吃多了反而叫人覺得膩味。”


    當然,這番話是騙賀子書的,因為她並不覺得這份早點好吃……說得更明白點,那就是她壓根沒注意到這份早點是什麽味道。


    但有一條她說得沒錯。


    那就是世上任何好吃的食物,都是第一次吃的時候叫人覺得十分難忘,可吃多了反而讓人感到膩味,然後人就會愛上另一道食物……嗯,她說的是食物,但又不僅僅隻是食物而已,因為人心也是如此。


    就像她的父皇,剛開始得到她的母妃時也是極盡寵愛,可後來吃多了,膩了,便又寵愛其他的妃子去了。


    嘖。


    說起來,她這兩日似乎很容易想起自己曾經在溧國的往事,比之前半年裏想起溧國往事的次數加起來還要多,昨日是貴妃,今日是父皇,這對她來說真的正常嗎?


    雲真揉了揉眉心,忽然有些煩躁。


    回想起這些糟糕的往事,讓她更想回到溧國故土去挖雲姓皇室的祖墳了。


    畢竟她跟母妃還有芸兒所遭遇的那些不幸,除了貴妃和七公主的迫害以外,還有她那個父皇的不作為啊。


    他身為皇帝,怎麽可能會不知道後宮裏發生的事情呢?


    貴妃母女敢那麽囂張,甚至不怕世人的口伐筆誅,可不就是因為她那個父皇一直在縱容她們,為她們兜底嗎?


    還有合歡宗的小雲——


    嘖,她遲早要把他們都給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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