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真回到清遙峰的時候已經很晚了。


    院子裏寂靜無聲,一片黑暗,雲真環顧四周,並未見到四位師兄的身影,也沒見他們的屋子裏亮著燭光,大概是已經睡著了。


    當然,他們在做什麽並不重要,這完全不值得她去在意,隻不過——


    雲真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忽然有些遺憾自己沒先修習辟穀術,這樣就不用體會餓肚子的感覺了。


    說起來,她來到昶清宗那麽久,四位師兄的廚藝相比起從前都有了極大的進步,可她卻仍舊如同初來時那般,對於做飯一竅不通,一日三餐都是由他們負責的。


    倒不是雲真不想學做飯,而是她壓根就找不到學做飯的機會。


    一來是她忙於修行,除去睡覺以外,她的大部分時日都花在了修煉,幾乎騰不出過多的時日去做旁的事情。


    二來是她搶不過四位師兄,因為自從他們學會做飯後,就對負責她的一日三餐有了極大的興趣,每次剛到飯點,他們就會一窩蜂地湧進小廚房裏,把本就沒多大空間的小廚房擠得根本容不下第五個人,壓根不給她進廚房的機會。


    要說雲真為什麽不選在飯點之外的時間去小廚房,那當然是因為她覺得自學做飯實在是太麻煩了……


    好吧,其實是因為她怕火。


    猶記得五歲那年,她與母妃在宮殿裏玩捉迷藏,她來躲,母妃來找。


    彼時尚且年幼的雲真選擇直接躲進了殿內的衣櫃裏麵——這是她每次與母妃玩捉迷藏時都會選擇的地方,也是年幼的她認為最隱蔽的地方,因為她躲在衣櫃裏的時候,母妃從來沒有找到過她。


    為了不被母妃找到,她不僅將自己縮成了一團,還用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巴,努力不發出任何動靜。


    她那時甚至還在想,母妃這次能不能找到自己呢?


    可她等了許久也沒聽見外麵傳來母妃的腳步聲,本來等得就很無聊,再加上櫃子裏實在是太黑、太悶,勾起了她的困意,所以等待著等待著,她就躺在櫃子裏睡了過去。


    再醒來時,她聽見外麵傳來了貴妃的聲音:“容美人不願意喝本宮給的酒?可這酒裏的毒藥是本宮特意為你找來的,你若是不喝下去的話,本宮怎麽將毒效稟告給那位贈毒之人呢?”


    容美人?酒?毒藥?


    雲真知道,容美人是她母妃的封號和位分,當然,她的母妃並不姓容,皇帝給了這個封號隻是因為她的母妃容顏甚美而已。


    等等,貴妃那番話是什麽意思?是要喂她的母妃喝毒酒嗎?!


    雲真頓時瞪大了眼睛,她想直接衝出衣櫃阻止貴妃,保護自己的母妃,可不知是出於什麽緣故,她渾身無力、難以動彈,別說衝出衣櫃了,連動動手指的力氣都沒有。


    雲真看不到外麵的情況,隻知道後來她的母妃似乎是喝下了那杯毒酒。


    因為她後來聽見貴妃說了句:“這毒藥的效果還真不錯,看來大殿下並未騙我,不枉我找了那麽多童男童女送給他,就為了跟他交換這瓶毒藥。”


    而後便是一道沒有絲毫情緒波動的女聲在外麵響起:“娘娘此舉真是英明,既除去了礙眼的人,又在大殿下麵前獻了忠,待大殿下日後得了勢,您的地位便也能隨著水漲船高了。”


    “哼,這具屍體看著還真是礙眼,都死了還長得那麽好看,雁柏,放把火把這裏都燒了吧,反正陛下也不會責怪我。”


    “是,奴婢遵命。”


    再之後,宮殿外傳來了柴火被點燃的劈裏啪啦聲,雲真想出去看看,可她的身上卻還是一絲力氣都沒有,甚至就連出聲呼救的力氣都沒有。


    她隻能躺在衣櫃裏,感覺著自己的周圍慢慢變得灼熱起來,濃煙從縫隙間湧進衣櫃裏,嗆得她直咳嗽,意識也漸漸變得渙散。


    為什麽能咳嗽,卻說不出話呢……


    恍惚間,似乎有人打開了衣櫃,將她抱了出去,而她也在那人溫暖的懷抱中徹底昏迷過去。


    等雲真再次醒來後,她已經沒了母妃,也沒了寒寧宮這個住處。


    而將她從火海中救出來的芸兒則是淚眼汪汪地看著她道:“容美人於奴婢有恩,她生前囑咐奴婢一定要看好公主,別讓公主直接衝過去找貴妃報仇……”


    彼時隻有五歲的雲真在聽到自己母妃去世的消息之後,卻連一滴眼淚都流不出來。


    她看了一眼自己手臂上被火焰燒到、此刻正泛著疼痛的傷口,再回憶了一下之前在殿內險些被濃煙嗆死的場景,情緒近乎平淡地回了芸兒一句:“哦,我知道了,我不會直接衝過去找貴妃報仇的,我會隱忍的。”


    隱忍,隱忍,母妃總是叫她隱忍,即便那時的她隻有五歲,卻也比大部分人都知道該如何隱忍。


    隻是從那之後,她就懼怕火焰了。


    也是直到長大以後,雲真才明白自己那天為什麽會渾身無力,因為她在玩捉迷藏之前吃下了母妃親手做的糕點,那糕點裏放了軟筋散。


    她的母妃早就知道貴妃會來,也知道自己會死,所以早就安排好了一切,讓她不能立刻衝出去跟貴妃碰上,還讓芸兒從火場裏把她救了出來,這才保住了她的一條命。


    貴妃啊……


    七公主已經死在了她的手裏,可時至今日,她卻仍舊不知道貴妃的情況,也不知貴妃是否還在人世。


    若貴妃尚在人世,那麽——


    她一定要殺了她。


    “小師妹?你杵在這裏做什麽呢?”


    身後忽然傳來一道疑惑的聲音。


    緊接著,沈苓帶著滿身的酒味走到了她的身旁,眉眼帶笑道:“莫不是記掛著我下午說的那句晚些見,特意在這裏等著我回來呢?雖然師兄我並不感動,但小師妹既然都這樣做了,那我就勉為其難的……”


    說著,他拿出一塊石頭,遞給了雲真。


    但雲真並沒有接。


    沈苓笑著保證道:“放心,不是什麽壞東西,我隻是勉為其難的送給小師妹一個禮物而已,說不定以後能幫上你呢。”


    雲真還是沒有接。


    她問:“這是什麽?”


    沈苓說:“這是我在回來的路上隨便撿到的一塊普通石頭,小師妹喜歡嗎?算了,不管你喜不喜歡,我都送給你了。”


    說著,他直接將那塊普通石頭塞進了雲真的手裏。


    “我……”


    “小師妹不必多言,我知道你如今很感動,但我們的關係這般親密,感謝的話就不必說了,我也不愛聽客套話——好啦,我先回去睡覺啦,告辭了哦。”


    說完,他也不管雲真是個什麽反應,就直接頭也不回地跑進了自己的屋子裏,獨留雲真一人在外淩亂。


    “……”


    見沈苓的身影消失在了自己的視野裏,雲真試探性地將他塞進她手裏的那塊石頭給丟了出去。


    可下一刻,石頭又回到了她的手裏。


    雲真不信邪,又丟了好多次,可每次這塊石頭都會重新回到她的身邊,似乎是黏上她了。


    迫於無奈,最後雲真隻好先將這塊石頭收進了自己的儲物袋裏。


    而後她垂下眼眸,一邊摸著自己腰間的儲物袋,一邊在心裏思考著這塊石頭的不同尋常之處。


    普通石頭麽……


    嗬,可她分明從上麵聞到了一股濃鬱的血腥味,隻不過如今天色太暗,她看不清石頭上是否有血跡,還得等回屋再看了。


    回到屋內,雲真立刻點上蠟燭,將石頭從儲物袋裏掏了出來,放在燭光下細細端詳著。


    隻見石頭上有一個血紅色的字——


    退。


    看起來十分詭異。


    思來想去,雲真還是有些不放心,便將小公子從明曇冊裏叫了出來,先是向他詢問了一番這石頭的底細,再順帶將今日她對謝無綾身上感到疑惑的事情也問出了口。


    “這石頭……還真沒見過,我待會回書靈界翻翻書去,說不定能找到,畢竟咱們書靈界的書閣裏啥書都有。”


    “至於那位謝無綾師姐嘛——”小公子思索了一番道:“劍意刻進識海,隻疼了幾天就好了,而沒有傷及根本,這種情況隻有兩種可能性。”


    “哪兩種?”


    “要麽她是元嬰期修士,要麽她身上流著靈山神鹿一族的血脈,反正普通人絕對無法擁有這樣強大的精神力。”


    “原來如此,多謝你替我解惑了。”


    小公子撓了撓後腦勺,“嘿嘿,既然如此,那姐姐,你的飯菜可以分我一點嗎?那道香酥鴨看起來好好吃呀。”


    “飯菜?”雲真感到不解。


    她不記得自己有什麽飯菜啊。


    小公子伸手指了指她的身後,滿臉認真道:“桌子上都是好吃的呀,四菜一湯,有葷有素,香噴噴的嘞。”


    雲真回頭看去,竟真在桌子上看到了色香味俱全的四菜一湯,還有兩碗飯,可她方才並沒有看到這些飯菜,也沒有聞到飯菜的香味啊。


    她蹙著眉走到桌邊,隻見那盤被小公子提及的香酥鴨下麵壓著張白色的紙條,還有那盛著湯的砂鍋下麵,也壓著張紙條……更準確點來說並不是紙條,而是一整張紙。


    但這張紙並不是白色的,而是黃色的。


    雲真伸手抽出那張白色紙條。


    上麵寫著一段話:嗬嗬,小師妹可別剛到築基期就把自己給餓死了,丟臉啊。


    嗯,這很像是梅三思會說的話,大概率是他寫的。


    雲真再次伸手,抽出了那張被壓在砂鍋底下、比砂鍋的底盤還要大的紙。


    隻見黃色的紙上寫著一長段話:


    小師妹放心,我們並沒有擅自進入你的房間,這些飯菜都是用大師兄的傳送符送進去的,另外你之所以沒有立刻看到飯菜,是因為我在你的門口布了個陣法,隻有等燭光亮起片刻之後,飯菜才會顯現出來。


    順帶一提,這陣法還能加熱菜肴,必不會叫小師妹你吃到殘羹冷飯,隻不過當你看到這封信的時候,陣法也已經失效了,若是小師妹你不快些吃完的話,飯菜就要冷了。


    小師妹若是擔心飯菜裏麵有毒的話,我也已經為你備好了銀針,大概就在桌子上的某個地方,在吃飯前你可以先用銀針測毒。


    該說的話都已說完,小師妹,夜安。


    *


    雲真在桌上仔細翻找一番後,果然在茶杯旁邊找到了一根銀針,可她卻並沒有像信中說的那樣用銀針去測毒。


    她甚至沒有伸手去碰那根銀針。


    畢竟毒這種東西,並不是隻能下在飯菜裏麵的。


    說實在話,她原本並沒有懷疑飯菜裏麵有毒,可這封信裏一說飯菜沒毒,她就開始懷疑飯菜有毒了。


    她原本還在思索要不要下嘴,可誰知那邊的小公子直接衝了過來,他甚至不知從何處找了雙筷子來,直接夾起一筷子香酥鴨就往嘴裏送。


    “唔唔,好吃!”


    雲真愣了愣。


    “小公子。”她問:“你作為一個書靈,是不是會有與眾不同的地方,比方說百毒不侵之體什麽的?”


    小公子咽下那塊香酥鴨後,才回答道:


    “啊?我沒有百毒不侵啊,跟普通人一樣,我要是吃到毒藥也會直接去世。”


    “要說與眾不同的地方嘛——大概就是腦子聰明點,知道的東西多了點,不過這是每個書靈都有的優良品質呀,畢竟我們書靈界主打的就是一個知識淵博,什麽事情都得知道。”


    “原來如此。”雲真點點頭,“辛苦你告訴我這麽多了,這裏還有三道菜一碗湯呢,剛好兩碗飯,我們一起吃吧。”


    說著,她拿過一碗飯,並用筷子將自己碗裏的一部分飯扒到了另一個碗裏。


    在小公子疑惑的目光中,雲真滿臉真誠地解釋道:“小公子,我吃不下這麽多,隻能麻煩你幫我解決一部分米飯了。”


    “噢噢,好!”


    小公子的目光不疑惑了。


    他開開心心地扒起了米飯,又在雲真的勸告下將四菜一湯都嚐了個遍,可等他一碗飯都要見底了的時候,也沒見雲真動筷子吃飯吃菜。


    於是小公子的目光中又流露出了些許疑惑。


    “姐姐,你不吃嗎?”


    雲真笑著搖了搖頭,語氣溫和道:“怕你吃不飽,等你吃完我再吃吧,你還在長身體的年齡,我作為你的主人,自然不會跟你搶這些飯菜的。”


    “嗚嗚,姐姐你對我真好。”


    雲真笑而不語。


    平心而論,她並非有意要坑小公子,即便是方才懷疑飯菜有毒的時候,她也沒想過要讓小公子試毒。


    隻是他的動作實在是太快了,快到她還沒想好要怎麽處理這些飯菜,他就已經直接將菜吃了進去。


    既然已經無法挽救,那還不如順便讓他幫自己也試試毒——若是飯菜真的有毒,他死了,她就不用死了。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這也能算得上是在幫他積攢功德了,畢竟他是在做替人排憂解難的善事啊,肯定會加點功德的。


    許久過後,等確認小公子在吃下那些飯菜之後沒有中毒之後,雲真才開始吃起了飯菜,隻不過這時候飯菜都已經涼了。


    涼就涼吧,無所謂,能填飽肚子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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