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永靈看著楊氏手裏的篦子,不由後退兩步,眼神堅定地搖搖頭:“奶,我就不篦了,我怕疼——”


    楊氏起身,準備朝紀永靈走過來,說:“娃,奶輕些篦,不疼,也不掉頭發!快來,頭發窩裏的虱子,亂跑亂跳,難受得很,篦完就舒坦咧。”


    紀永靈繼續後退,搖頭:“奶,虱子多了不知癢,饑荒多了不壓人。我不癢,也不篦,我才洗過頭,真的不用篦。我割草去咧——”說著,拎起手邊的籠,頭也不回閃出了院門,也不管後頭楊氏如何喊她。


    楊氏見紀永靈嗖地跑出院子,氣得在院裏直跺腳:“這娃,溝子沾上油哩,滑不溜秋!”


    “永寧——永周——,過來篦頭發咧——”楊氏朝著院子一角喊道。


    正拿棍子夾著菜蟲喂雞的兩兄弟頓時身子抖了抖,手裏的蟲抖落在地上,“噗呲”被紀永寧不小心一腳踩上去,沾了一鞋底的菜色。


    出了院門,紀永靈就晃悠手裏的籠,朝著溝裏走去。


    其實自打她出事那天起,家裏人就不讓她去割豬草了,都交給了紀永寧和紀永周兩兄弟。


    這時候常見的豬草主要有灰條條、苦苦菜等,既是豬的美味佳肴,也是人的家常便飯。在青黃不接的年月,這些豬草都是救荒良菜,像紀永靈家飯桌上就經常出現這些豬草的身影。


    在這個物質匱乏的時代,人都沒得吃,豬能吃到草就已經很不錯了,所以它們不可能像後世養豬場的後輩們一樣,天天吃玉米這些糧食。


    不過現今豬牛羊驢馬吃的都是草,人們燒鍋做飯也用草,加上又沒有好的肥料,所以田地地頭的草並不像後世現代那麽多,那麽茂盛。


    草少也就算了,豬嘴還挑,很多草它根本就不吃,割了也白費力。所以每次要想割到滿滿一籠豬草,真的需要多跑幾道溝、幾道梁,有時可以用疲於奔命來形容。


    真是又苦又累,永無休止。


    雖然割豬草也很辛苦,但是需要的力氣小,和推磨、掏糞、拉土這些活比起來算是輕鬆許多,所以家家戶戶都是把割豬草的活交給家裏的半大孩子去做。


    每天早晚時間,經常能在田間地頭看到割豬草的孩子,三五成群,嘻嘻哈哈,很是熱鬧的。


    有的小孩子約著一起割豬草,其實聚到一起割著割著就玩耍起來,快到回家的時候才發現草沒割完。為了湊數,有的孩子會偷偷割一些冰草之類的雜草混在籠裏,還有的會用樹枝支撐在籠底,讓籠裏的草看起來多一些。


    當然這些把戲到家後就會被戳穿,換來的就是被大人用笤帚疙瘩或者樹枝條花式打屁股。


    沒喂過豬的人不知道,豬的胃口真是大,餓了嗷嗷叫的聲既刺耳又讓人心慌,而且這些家夥餓的時候還會時不時拱圈門,圈門不結實的,直接越獄逃跑。


    所以每到喂豬時間,村裏總是很熱鬧,有豬叫聲,也有孩子的哭嚎聲和大人的吼罵聲。這個時間段挨打的孩子,不用猜,基本是割豬草弄鬼了。


    割豬草看似簡單,但也是有技巧的,需要一隻手握一把豬草,另一隻手握著鐮刀夠著地麵,齊根割下,扔到手邊的籠裏。有時候粗心大意了,或者是鐮刀鋒利了,就可能割傷手指,這裏的人也不包紮處理,常常就地捏一撮細細的黃土灑在傷口上,繼續幹活。


    因為這裏老人常說:“黃土,是最幹淨的東西,糧食在黃土裏生長,先輩在黃土裏長眠……”


    有一些人家家裏人多,空閑的時候也可以不用割草喂豬,直接把豬趕出去,在山溝裏讓豬自己找草吃,也就是後世現代可以賣出天價的“放養豬”。


    當然像黃土高原有些土地特別幹旱,豬草可以不用割,甚至麥子都不用割,直接連根拔出就行。


    春夏秋季倒還好,豬還可以有草吃,但是到了冬天,這黃土大地,光禿禿一片,寒冷蕭條,人都沒有新鮮菜葉子吃,更何況豬。所以冬天要養豬,就得秋天存好紅薯藤黃豆或大豆葉子,曬幹打碎當做“幹糠”,讓豬湊合著吃,反正這些豬,到過年都要殺的。


    紀永靈薅一把灰條條扔進籠裏,一屁股坐在山坡上,抬眼望向遠處。


    這裏的溝不是山,是溝壑,雖然不深,卻綿延不絕,遠遠望過去,給人無盡的遐想,讓人有一種心曠神怡和雄渾遼闊的感覺。


    她以前從來不知道,不同地方的天空竟是如此的不一樣。像她前世的家鄉,夏天的天空是瓦藍瓦藍的;而這裏的天是一種純潔深邃的湛藍,有種海闊憑魚躍,天高任鳥飛的開闊感。


    這裏的雲也是一大團一大團,如同高懸在天空的棉花,美得不像話。


    欣賞完風景,紀永靈爬起身,一手提籠,一手伸出粗糲的手掌,上下翻看,心裏感歎,“再美的風景都不及一碗飽飯來得實在,還是想辦法吃飽穿暖吧。”


    剛走兩步,她又想起來楊氏手裏的篦子和被虱子血染紅的兩個手指甲蓋,於是轉身朝溝底的小河溝走去。


    紀永靈想的是,去小河溝邊試試看,能不能找到百部草。


    她不想篦頭發,也不想長虱子,更不想說句話的功夫,別人身上的虱子就跳到自己身上。


    可是百部草主要生長在南方濕潤地區,這大西北怕是難找。


    就在紀永靈沿著河溝都要走到別的村,準備無功而返時,河溝邊一棵大柳樹的樹蔭下幾片晃動的葉子吸引了她。


    紀永靈定睛仔細去看,果然那幾片在風裏搖晃的葉子長得很像人參葉子。


    她連蹦帶跳地衝過去,拿著鐮刀又刨又挖,弄得滿身是土。


    等到刨出根部,紀永靈的瞳孔都放大幾分,果然是百部草。


    因為這株野草不止葉子像人參,根部長得也像人參,但它確實不是人參。


    她記得後世有些奸詐的商人,會用百部根充當人參來賣,牟取暴利,但是百部的根卻是含有劇毒,而且毒性非常強。有次就有人把百部根當人參買來用,最後出了人命,上了新聞熱搜,那奸商才被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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