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滿川一邊笑,一邊坐下,道:“滿慶,你有膽子睜開眼,看看我,來來來,看看我——”


    紀滿慶無語道:“哥,我這是被蜇的,被蜇的……你到底有沒有一點同情心?你真是卸磨殺驢——沒良心極了!”


    紀滿川繼續捧腹笑道:“少年吃了二斤大豌豆,把屁攢下了........”


    紀滿慶想捏拳頭捶人,可惜手也腫得老高,捏不起來,也疼得不敢捏,隻能噘著紅腫的甜甜圈嘴,費力地對身邊的紀永寧和紀永周說:“你爹我啊,以前真是太傻太天真,以為親兄弟感情是最真最好的,現在才發現,以前真真是坡坡的溝子,弄岔子了。像你三伯這號這兄弟,就是割上蕁麻喂毛驢,虛情假意,你們以後學著點!”


    紀永周和紀永寧知道他爹是說著玩的,他們已經習慣了他爹和他三伯嘴上的你來我往,隻是抿嘴低笑,不說話。


    紀永靈端著盤子從灶房走出來,看到的就是臉腫得跟泡過水的猴屁股似的紀滿慶正伸著脖子教育兩個兒子,畫麵要多滑稽有多滑稽,她笑得手裏的盤子直晃,差點打翻裏邊的碗。


    紀滿川忙起身一把接過紀永靈手裏的盤子,還不忘懟一句紀滿慶:“你就是老羊頭上的老毛,沒個長進。小時候被驢踢,大了被蜂蜇,不知道老了,還能成啥精.........”


    胡喜容也從灶房走了出來,一臉看笑話的樣子看著紀滿慶,驚叫道:“哎喲,天光神,你這是癩蛤蟆找青蛙,長得醜玩的花啊!是不是看著永寧的眉眼好看,照著讓蜂給蜇了個一樣的豬頭?”


    紀滿慶昂著頭,努力睜眼,想讓大家看到他眼裏的怒火,道:“哎,再不提咧!本來都成功了,我提著蜂窩跑的時候,踩到冰草咧,出溜一下,絆了個狗墩子(屁股蹲),就讓那一窩蜂追上了,給蜇了。”


    楊氏過來,看到紀滿慶的模樣,也是樂得不行,臉上的褶子都被笑得加深了幾分笑道:“你今兒是癩呱子跳門檻,既傷骺墩子又傷臉!”


    “娘——”紀滿慶委屈地叫了一聲。


    他忍著腫痛,用甜甜圈嘴滋溜了一嘴菜糊糊,覺得今日的菜糊糊一點都不好吃,口齒不清地說道:“想當初我也是貌若潘安的美男子,在咱牛家莊那也是頭一號的俊後生,現在叫蜂蜇成這個眉眼,還不是為了家裏能吃口蜂糖,甜甜嘴。你看看你們........哎,我真是羊闖了狼窩,白犧牲咧。”


    紀滿川夾了一塊菜疙瘩,蘸了蘸桌上那碗清亮的蜂蜜,一口塞進嘴裏,吧唧吧唧兩下,說:“這野蜂糖就是甜!滿慶,你這也是二齒釘耙鋤地,有兩下子的人,以後家裏能不能吃上蜂糖,就全靠你了。”


    紀滿慶頭搖得像撥浪鼓:“我又不是那毛猴子專捅馬蜂窩,找著挨蜇哩!再不去咧。”


    一家人笑得樂不可支。


    紀老爺子最是淡定的,臉上雖然也帶著笑,但卻不像其他人那樣笑得左搖右晃,他看向紀滿慶,問:“那蜂糖給鐵蛋他奶送了沒有?”


    紀滿慶用漏風的嘴,吸溜一口菜糊糊,伸出舌頭舔舔香腸嘴邊漏出的糊糊,說:“送了,上了溝,就先去的她家,給鐵蛋他奶倒了一小罐子,得有一斤左右。”


    紀老爺子滿意地點點頭。


    吃過飯,紀永靈去翻看之前多收回來的艾葉,思索如何製作艾絨。


    她以前聽講座,知道古人製作艾絨,要先將采集的艾葉充分曬幹,再放入石臼中,反複搗舂壓碎,使細碎如棉絮狀,再經過揉搓、過篩,篩去灰塵、粗梗和雜質,就成了淡黃色、潔淨蓬鬆的純艾絨。


    不過這種方法製作的是粗艾絨,一斤艾葉可得半斤多些艾絨,適用於一般灸法。


    她想如果在此基礎上繼續進行反複搓揉、分揀雜質,再加上石臼搗磨千錘百煉,篩檢,估計就可以得到米粒灸的細絨。


    而且這種加工必須是在晴天,好在黃土高原幹燥空氣濕度不大。不然這艾絨越純細,吸水能力就越強,最後香味就越弱,甚至會有陰腐味兒。


    這種傳統製作方式耗時較久,也很辛苦,如果能在一些步驟上進行改進,應該可以縮減不少時間和人力成本。


    想好程序,紀永靈便決定明天就開始嚐試製作。


    可能是因為白天紀滿慶父子帶來的歡樂太多,這一晚,紀永靈竟然忘了昨夜抓虱子的困與乏,一覺到天亮。


    早上,剛練完棍,紀永茹就被楊氏抓去篦頭發。


    楊氏坐在窯洞門檻上,紀永茹坐在楊氏的鞋上,被楊氏夾在兩腿之間。


    楊氏抓著小丫頭的頭發,用篦子一篦子一篦子沿著頭發狠狠的往下梳。


    不知是篦子實在太細密,還是因為小丫頭幾天才洗一次頭,頭發太幹澀。總之,每一篦子下去,小丫頭都會痛得捂著頭皮掙紮著直叫嚷。


    “我不要篦咧,頭皮太疼咧!”


    楊氏不為所動,一把撈住準備掙脫的紀永茹,兩腿彎曲,繼續夾緊。


    她皺著眉,“呸呸”往篦子上唾兩口唾沫,說:“忍一忍,一會兒奶就給你把虱子和蟣子抓完咧,抓完頭就不癢咧。”


    紀永茹還是忍不住叫嚷:“疼疼疼——”


    楊氏淡定地把沾滿一串一串白色蟣子的篦子拿給紀永茹,說:“看到了麽,這麽多蟣子,還不知道多少虱子,頭上的血都叫虱子喝光咧,以後你就成瓜女子,找不著婆家哩!”


    紀永茹一聽,立刻咬著嘴唇不叫嚷了,但還是疼得流下了眼淚。


    很快篦子上篦下來幾個黑亮的大虱子,楊氏把篦子抖一抖,虱子就跳到了楊氏磨得泛白的大腿補丁上。


    這些活著的黑虱子四處逃竄,被楊氏眼疾手快地捉回,並且一個一個在楊氏的兩個大拇指指甲蓋上,“咯嘣咯嘣”地接受了死刑。


    最後,總算篦完。楊氏用手扒拉扒拉紀永茹的頭皮,像完成了自己的得意大作,滿意點點頭,鬆開腿,放紀永茹自由。


    紀永靈看著楊氏拿著篦子歡快地與虱子鬥爭,她似乎覺得篦到虱子的楊氏,身上散發著濃濃的成就感,她身子不由得打一個寒顫。


    “過來,靈兒,到你咧!”楊氏拍拍大腿上的補丁,笑眯眯地衝紀永靈招招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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