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恭喜你,你確實從來沒有活過。”莊周微笑著說道。


    少年眉毛一挑,琢磨著莊周的話:“我從來沒有活過……我從來沒有活過……可是,我怎麽可能從來沒有活過?我現在不就是活著嗎?”


    莊周問:“你上次沒有來聽我講道嗎?”


    少年搖了搖頭,“沒有。”


    莊周接著道:“若你能了悟大道,就會明白自己為什麽從來沒有活過了。”


    “了悟大道……”少年對莊周所說的大道感到很陌生,完全不知是什麽東西,問道:“什麽是大道?如何才能了悟之?”


    “所謂大道,就是萬物的本性,萬物的本源。你隻有了悟自己的真實本性,並安住在自己的真實本性上不再出來,才能活得逍遙自在,平安幸福。否則,你注定會受苦。”莊周回答。


    “真實本性……”少年沉吟半晌,感到難以理解,“人性不就是我們的真實本性嗎?我隻知道人性非常醜陋,比世間的任何事物都要醜陋。”


    莊周立即搖頭,“不,人性乃後天之性,並非我們的本性。本性無識無知,無善無惡,無有分別。後天之性有識有知,有善有惡,善於分別。”


    經莊周這麽一說,少年忽然對道來了興趣,“你說的這些是真的嗎?我真的從來沒有活過嗎?真的有大道存在嗎?”


    莊周毫不猶豫地回答:“真的,若我有半句虛言,不得好死。”


    聽到莊周這麽說,少年有幾分相信他的話了。


    季歡道:“勇兒,你方便我們進去嗎?我們這次是奉鄉長之命,來進行民情關懷的。”


    少年思索了一番,道:“那你們進來吧,我也想弄明白自己為什麽沒有活過。”


    季歡聞言大喜,立即拉著莊周進門,生怕少年反悔。


    少年將兩人請到廳堂,說道:“你們等我一下,我去洗個澡,免得把你們熏壞了。”


    季歡點頭,“嗯,去吧!”


    說完,少年便去打水洗澡了。


    莊周和季歡跪坐了下來,莊周問:“季大哥,你知道這少年為什麽那麽想不開嗎?”


    季歡的神情變得肅然,道:“勇兒的父親是個性情暴躁,嗜酒如命的惡徒。自勇兒的娘離世後,他每天隻顧飲酒,經常對勇兒以及勇兒的姐姐施暴。三年前,勇兒的姐姐想要帶勇兒離家出走,卻不小心被喝醉酒的父親撞見。父親知道了他們的意圖,一怒之下將勇兒的姐姐給玷汙了。勇兒姐姐很憤怒,撿起桌麵上的一把匕首想要殺死她父親。可她終究是一個心地善良的弱女子,根本就下不了手,最終匕首被她的父親奪了去。父親暴跳如雷,直接捅了勇兒姐姐一刀,然後用匕首抵住勇兒姐姐的喉嚨,不斷地叫罵。勇兒看到情況不妙,害怕姐姐被父親殺死,立即跑去庭院搬來一塊大石頭直接朝父親的頭砸去……”


    莊周聽得不寒而栗,問道:“勇兒的父親……難道就這樣……死了?”


    季歡點了點頭。


    莊周又問:“那勇兒的姐姐呢?”


    季歡歎了口氣,“勇兒的姐姐因為失血過多,最終沒能搶救過來,也死了。”


    莊周感到難以置信,“沒想到勇兒的家裏會發生此等不幸的事情,也難怪他會那麽想不開。”


    季歡道:“是啊,他當時隻是一個十一歲的孩子,心智尚未成熟,卻經曆了這等不幸的事情,這些年來,他確實過得很煎熬。”


    “自從勇兒的娘離世後,他的姐姐是唯一疼他愛他的人,可他的姐姐也離他而去,留下他一個人孤苦伶仃地活著,他又怎麽可能想得開。”


    “況且,他的父親還是他親手殺死的。雖然他很恨自己的父親,可終究還是留下了不可磨滅的陰影。”


    說完,季歡抱拳懇求:“裏正,你一定要想辦法解除勇兒的心結啊!鄉裏唯一能拯救他的人,唯有你而已了。雖然這三年來鄉長不斷地派人來為勇兒解心結,可勇兒依然無法走出過去的陰影,他已經徹底地對人生感到絕望。”


    莊周平靜地說道:“隻要勇兒能接受我說的道,他一定能從過去的陰影中走出來。如若不然,他隻會一直對人生感到絕望。”


    季歡有些驚訝,“真的隻有接受道這一條道路了嗎?”


    莊周點頭,“是的,隻有道才能真正治愈人內心的創傷。其他方法終究治標不治本,即便好得了一時,也好不了一世。”


    季歡問:“為什麽道具有這樣的力量?”


    莊周回答:“因為道本自具足。隻要我們能夠意識到自己的本自具足,就沒有任何煩惱能夠侵入我們心中。”


    季歡驚歎:“道居然這麽神奇……可我實在難以明白道是什麽。”


    莊周道:“因為你在用頭腦理解道。頭腦隻能理解概念,而道不在我們的頭腦中。道超越了頭腦,超越了一切概念。你唯有放空自己的頭腦,做到不著一物,活在當下,你才會明白道是什麽。”


    季歡道:“當初裏正引導我們進入道中,讓我們放空自己的心,那時候的我確實沒有煩惱。可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人不可能一直放空自己的心。我們都有親人朋友,都要照顧自己的身體,照顧自己的家人,有一堆事情要操心,又如何能夠一直放空自己的心?”


    莊周回答:“你的心並沒有完全沉入道中,所以才會有這樣的疑問。我們不可能一邊與身體認同,然後又一邊與道認同。就像一個人不能腳踏兩條船,若腳踏兩條船,遲早都會出事。”


    “我們要麽就承認自己是道,要麽就沒有承認。就像一個狼孩,他不可能一邊承認自己是人,然後又一邊承認自己是狼,他要麽就承認自己是人,要麽就承認自己是狼。”


    “我們道家把這種情況叫做賊心不死。隻要我們還認為自己是個人,還依然貪戀外物,賊心就不可能死去。賊心不死,道心不生。道心不生,就不可能感受到真正的本自具足。”


    “我們一時處在心空狀態不算什麽,隻要賊心尚未徹底死去,便不算真正的心空。賊心不死,賊心就依然會把我們拉回幻象中,讓我們與身體認同,讓我們繼續貪戀外物,使我們受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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