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古老的滄州大地上,有一種酒,宛如一顆隱匿於塵世的明珠,散發著獨特而迷人的光芒。它,便是滄洲酒。


    滄洲酒,雖被阮亭先生稱作麻姑酒,然而當地的百姓卻從未如此稱呼過它。這酒的名聲,猶如一陣古老的風,在歲月的長河中吹拂了許久許久,引得無數人為之傾倒,卻又因它的神秘與難得,讓眾人對其議論紛紛,各執一詞。


    滄州,地處交通要衝,往來舟楫如織。那些行於水上的旅人、商賈,每當酒癮上頭,便會在岸邊的酒肆中尋覓美酒。可他們所買到的,往往隻是些尋常的村釀,味道寡淡,實在難以入喉,更不配盛入那精致的酒杯之中,玷汙了飲酒的雅興。


    這其中的緣由,還得從滄州百姓對官府征酒的恐懼說起。官府對滄洲酒的求取毫無節製,猶如貪婪的巨獸,永不知足。當地的百姓們為了保護自家的佳釀,私下裏相互告誡,絕不能將真正的滄洲酒賣給官府。哪怕麵對官府的笞刑與捶打,他們也咬緊牙關,不肯交出一滴。哪怕有人出價十倍,他們亦不為所動。就連那權勢滔天的保陽製府,想要品嚐滄洲酒的滋味,最終也隻能空手而歸,其他人就更不用奢望了。


    滄洲酒之所以如此珍貴,皆因其釀造之法極為獨特,非市井之人所能掌握。它必須由那些傳承悠久的舊家世族,憑借著祖輩們代代相傳的技藝與經驗,精心釀造。釀酒過程中,對於水火的節候把握,猶如一場微妙的舞蹈,稍有差池,便會前功盡棄。


    水,取自衛河。但並非衛河中的尋常流水都可用來釀酒,隻有那如金山取江心泉之法所得的水,方能成就滄洲酒的獨特韻味。人們會用錫罌沉至南川樓下的河底,汲取那地湧而出的清泉。這清泉,仿若大地的乳汁,賦予了滄洲酒一種空靈、衝虛的氣質。


    酒釀成之後,其收貯更是講究至極。它畏寒、畏暑、畏濕、畏蒸,宛如一位嬌弱的佳人,對環境極為挑剔。若是觸犯了這些禁忌,酒的味道便會瞬間敗壞,淪為平庸。新釀出的滄洲酒,口感並不甚佳,必須在庋閣之中靜置十年以上,方能成為上品。一罌滄洲酒,價值高達四五金,可因其珍貴,人們多將其作為互相饋贈的禮品,而恥於將其販賣。再加上滄州的那些大姓家族,如戴、呂、劉、王、張、衛等,如今大多已經衰敗,釀酒之人愈發稀少,滄洲酒也就愈發難得一見了。


    若是有人想要將滄洲酒運至他處,那更是困難重重。無論采用肩挑、車載還是舟運的方式,隻要酒液稍有搖動,其味道便會發生變化。運到目的地之後,還必須在安靜之處靜置澄半月之久,其味才能漸漸恢複。而在取飲注壺之時,亦不可隨意,應當用杓子平平地挹取,若是輕輕擺撥幾下,那酒的味道也會改變,必須再澄數日,方能恢複如初。


    姚安公曾感慨地說:“飲滄酒禁忌百端,勞苦萬狀,始能得花前月下之一酌,實功不補患,不如遣小豎隨意行沽,反陶然自適。”的確,想要品嚐到正宗的滄洲酒,實在是一件極為不易的事情。


    其驗真偽之法,更是奇妙無比。若是用南川樓水所釀的滄洲酒,飲者即使醉到極處,胸腹之間也不會有絲毫不適之感。次日醒來,亦不會遭受宿醉的折磨,隻是四肢暢適,能夠安然高臥。而若是僅用衛河水所釀的酒,便決然沒有這般神奇的功效。


    驗新陳之法,也頗為精準。大凡庋閣二年的滄洲酒,可以再溫一次;十年的滄洲酒,溫十次依舊保持原味,可一旦溫到第十一次,那味道便會發生變化。若是一年的新酒,溫過兩次味道就會改變;二年的酒,溫三次即變,毫厘之差,絕無差錯,其中的緣由,卻無人能夠說清。


    董曲江前輩的叔父名思任,一生最是嗜酒如命。他在滄州為官之時,深知這佳酒不應被官府征取,故而百計勸諭當地百姓,希望他們能夠改變主意。然而,百姓們對滄洲酒的堅守,猶如對信仰的執著,始終不肯破禁。無奈之下,思任公隻能在罷官之後,再次來到滄州。他寓居於李進士銳巔家中,才有幸盡傾其家釀。當時,他感慨萬千地對銳巔說道:“吾深悔不早罷官。”這句戲謔之言,背後卻飽含著對滄洲酒的無盡喜愛與對其難得的深深歎息。


    在滄州的一個小鎮上,有一位名叫陳生的年輕書生。他生性灑脫,對世間的美酒佳釀有著濃厚的興趣。一日,他偶然聽聞了滄洲酒的大名,心中便種下了一顆好奇的種子。他四處打聽,想要探尋滄洲酒的奧秘,卻發現這酒竟是如此難得。


    陳生並未因此而放棄,他決定親自前往滄州,尋找那傳說中的滄洲酒。一路上,他曆經風雨,翻山越嶺,終於來到了滄州。他在滄州的大街小巷中穿梭,拜訪了許多人家,卻屢屢碰壁。然而,他的執著與真誠,漸漸地打動了一些人。


    有一位老者,見他如此癡迷於滄洲酒,心生憐憫。老者悄悄地告訴陳生,在小鎮的邊緣,有一座古老的酒莊,乃是滄州酒的傳承之地之一。但酒莊的主人性格孤僻,很少與外人交往,是否願意將酒賣給陳生,就看他的造化了。


    陳生聽聞,心中大喜,急忙趕往那座酒莊。酒莊坐落在一片幽靜的樹林之中,四周環繞著潺潺的溪流。酒莊的大門緊閉,透著一股神秘的氣息。陳生上前敲門,許久之後,才有一位老者緩緩打開門。陳生恭敬地表明來意,老者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眼中閃過一絲疑慮。


    “你為何如此執著於滄洲酒?”老者問道。


    陳生深吸一口氣,說道:“晚輩聽聞滄洲酒乃世間佳釀,其釀造之法獨特,韻味悠長。晚輩對美酒素有研究,實在不甘心錯過這等美酒。”


    老者微微點頭,說道:“滄洲酒並非尋常之物,其釀造不易,且傳承至今,曆經風雨。我等家族世世代代守護著這釀酒之法,絕不能輕易將酒示人。”


    陳生心中一緊,以為老者要拒絕他。但他仍不死心,繼續說道:“晚輩深知滄洲酒的珍貴,也明白您的顧慮。但晚輩願以誠心相待,若能有幸品嚐到滄洲酒,定當倍加珍惜,絕不敢有絲毫褻瀆。”


    老者沉思片刻,終於說道:“既然你如此有誠意,我便讓你見識一下滄洲酒的釀造過程。但能否品嚐到滄洲酒,還得看你是否有緣。”


    陳生興奮不已,連忙跟著老者走進酒莊。酒莊內,彌漫著一股濃鬱的酒香。老者帶著陳生來到後院,隻見那裏擺放著各種釀酒的器具,還有一些正在發酵的酒醅。老者指著一口巨大的酒甕,說道:“這便是用來釀酒的器具,滄洲酒的釀造,從選料到發酵,再到取酒、貯藏,每一個環節都至關重要。”


    老者詳細地向陳生介紹了滄洲酒的釀造過程,從如何選取衛河底的清泉,到如何控製火候,再到如何貯藏。陳生聽得如癡如醉,他被這古老而神秘的釀酒工藝深深折服。


    在酒莊的日子裏,陳生虛心向老者請教,幫忙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他逐漸贏得了老者的信任。終於,在一個月圓之夜,老者拿出了一罌珍藏多年的滄洲酒。


    “今日,便讓你嚐嚐這滄洲酒的滋味。”老者說道。


    陳生激動得雙手微微顫抖,他接過酒杯,隻見那酒液清澈透明,宛如琥珀。他輕輕嗅了嗅,一股濃鬱的酒香撲鼻而來,其中夾雜著淡淡的果香與花香,還有一絲來自大地深處的氣息。他緩緩飲下一口,酒液在舌尖上滾動,口感醇厚綿柔,先是一陣甘甜,隨後是微微的酸澀,最後化作一股悠長的回味,在口腔中久久不散。


    “此酒隻應天上有,人間能得幾回聞。”陳生不禁感歎道。


    趙氏宿緣奇情


    有一位趙氏族人,他的身影在歲月的長河中若隱若現,連先師李又聃先生都難以記起其字號,隻知曉他在家族中輩分頗高。這位趙氏,生性豪爽,喜好遊曆四方。


    有一次,他在旅途中路過清風店,旅途的疲憊讓他想找些樂子來舒緩身心。於是,他走進一家酒館,招來一位小妓相伴飲酒作樂。酒過三巡,微醺的他偶然提及多年前在此地留宿時,曾邂逅一位容貌豔麗的女子,他們共度了兩晚美好時光。他仔細算了算,那女子若還在世,如今應未滿四十歲,並且還記得她的小名。小妓聽聞,不禁驚駭地說道:“這是我的姑母啊,她如今尚在人世。”


    次日,趙氏懷著滿心的好奇與期待,與小妓一同前往她姑母家中。一路上,他心中思緒萬千,腦海中不斷浮現出當年那女子的模樣。臨近家門,他的心莫名地加速跳動起來。當門扉緩緩打開,那女子出現在眼前時,趙氏瞬間呆住了。歲月在她臉上留下了痕跡,但依稀仍能辨出昔日的美麗,而她望向趙氏的眼神中,同樣寫滿了震驚與難以置信。“是東光趙君耶?三十餘年不相見,今鬢雖欲白,形狀聲音尚可略辨,君號非某耶?”她的聲音微微顫抖,帶著一絲難以掩飾的激動。趙氏這才確定,眼前之人正是自己年少時的舊相識。


    一時間,三世同堂的眾人齊聚一堂,卻毫無尋常的拘謹與避忌。他們圍坐在一起,舉杯暢飲,回憶著往昔的點點滴滴。那些被歲月塵封的往事,如潮水般湧上心頭。趙氏與那女子相視而笑,眼中滿是複雜的情感,有重逢的喜悅,有對時光飛逝的感慨,更有一種恍如隔世的迷茫。他們就像置身於一場漫長而又奇幻的夢境之中,不知今夕何夕。


    兩日後,趙氏不得不告別。離別之時,女子提及祖籍本是東光,自其公公那一代起遷居於此,如今已曆四世,隻是不知祖墓是否還留存於世,並說出了公公的名字,懇請趙氏幫忙尋訪。趙氏回到家鄉後,偶然向一位鄉中老者詢問此事。老者聽聞,先是驚愕得瞪大了眼睛,隨後沉默良久,才緩緩說道:“吾今乃始信天道。是翁即君家門客,君之曾祖與人訟,此翁受怨家金,陰為反間,訟因不得直,日久事露,愧而挈家逃,以為在海角天涯矣。不意竟與君遇,使以三世之婦,償其業債也。


    安生遇狐怪


    一日,安生正在家中誦讀詩書,突然眼前一黑,便失去了知覺。等他再次醒來,發現自己竟置身於一個陌生而又華麗的地方,周圍是一群美豔動人的狐女。她們身著華麗的衣裳,笑語盈盈,將安生圍在中間。隻見她們輕輕揮動手中的竹笛與琴弦,美妙的樂聲瞬間響起,仿佛是從仙境傳來的仙樂。桌上擺滿了珍饈佳肴,酒香四溢。狐女們熱情地向安生勸酒,眼神中透著一種嫵媚與親昵,行為舉止極為放蕩。安生雖心中害怕,但身體卻無法動彈,隻能眼睜睜地看著這一切。他能清晰地聽到狐女們的歡聲笑語,以及那悠揚的樂聲,甚至能聞到酒菜的香氣,可他被困在這無形的囚籠之中,毫無反抗之力。


    不知過了多久,這場荒誕的歡宴終於結束。緊接著,安生便感覺自己被一股強大的力量憑空擲下,重重地摔在地上。他的頭麵著地,頓時皮開肉綻,有的地方甚至傷到了骨頭,鮮血直流。家人發現後,急忙請來了郎中為他診治。在郎中的悉心照料下,安生的傷勢逐漸好轉。可還沒等他鬆一口氣,那股神秘的力量再次襲來,他又被攝到了原來的地方,同樣的遭遇再次上演。家人憤怒不已,將屋內的承塵毀壞,以為這樣就能阻止狐女。然而,狐女們卻將安生攝到了屋頂,待歡宴結束後,依舊將他擲下,傷勢依舊慘重。


    奇怪的是,安生從未向家人訴說自己所遭受的痛苦。他的父親四處尋訪高人,終於購得一道符。當這道符懸掛在牆壁上時,安生看到後,頓時戰栗伏地,而那些狐女也隨之消失不見。當被問及符上所見時,安生說,起初並未看見符,隻看到一群兵將,他們麵容猙獰,手持戈甲,光芒閃耀。眾人皆疑惑不解,這狐女到底是與安生有何仇怨?若有仇,為何又有那親昵的歡宴;若是為了媚惑他,又為何要如此殘忍地將他擲下。有人猜測是仇怨,認為狐女的媚惑隻是為了讓安生陷入更深的陷阱,直至死亡而他卻渾然不覺。但又有人反駁,若媚惑足以致命,那又何必多此一舉將他反複擲下。這背後的真相,如同迷霧一般,讓人捉摸不透。


    儒生與鬼事


    那是鄉試即將來臨之際,書院裏的學子們都在日夜苦讀,為了前程奮力拚搏。嚴先生也不例外,他常常在學子們散去後,獨自於燈下夜讀。夜晚的書院格外寂靜,隻有嚴先生的誦讀聲在空蕩蕩的房間裏回蕩。一天晚上,一個館童端著茶走進房間,剛踏入房門,突然瞥見一個身影,嚇得他失聲尖叫,手中的茶碗瞬間落地,摔得粉碎。嚴先生被這突如其來的動靜驚起,抬眼望去,隻見一個鬼披頭散發,瞪大雙眼,直挺挺地站在燈前。嚴先生先是一愣,隨即鎮定下來,笑著說道:“世安有鬼,爾必黠盜飾此狀,欲我走避耳。我無長物,惟一枕一席,爾可別往。”可那鬼卻一動不動,嚴先生見此,心中惱怒,大聲嗬斥道:“尚欲紿人耶?”說著,他順手拿起桌上的界尺,朝著鬼用力擊去。隻見那鬼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仿佛從未出現過一般。嚴先生環顧四周,沒有發現任何蹤跡,不禁喃喃自語:“竟有鬼耶?”片刻後,他又搖了搖頭,說道:“魂升於天,魄降於地,此理甚明,世安有鬼,殆狐魅耳。”言罷,他便重新坐回桌前,繼續挑燈夜讀,琅琅書聲再次在夜空中響起。他的這份倔強與執拗,仿佛一道堅不可摧的壁壘,讓鬼也不敢輕易靠近。


    又有一位儒生,他生性豁達,心中毫無畏懼鬼神之念。一天夜裏,他在庭院的廊下散步,月光灑在地上,拉出他長長的影子。突然,一個鬼出現在他麵前。這儒生見狀,不但沒有絲毫驚恐,反而鎮定自若地呼喊道:“爾亦曾為人,何一作鬼,便無人理?豈有深更昏黑,不分內外,竟入庭院者哉。”那鬼被他這一通嗬斥,竟像是做錯了事的孩子,灰溜溜地消失了。這便是心中無懼的力量,當一個人內心堅定,不為恐懼所擾,神思便不會錯亂,鬼祟自然也無法近身。


    還有故城的沈丈農功,諱鼎勳,乃是姚安公的同年。他為人豁達灑脫,不拘小節。一次,他在夜晚歸家途中遭遇大雨,道路泥濘不堪,他與一名奴仆相互攙扶著艱難前行。由於雨勢太大,他們迷失了方向,不知不覺來到一座廢棄的寺廟前。這座寺廟傳聞中時常有鬼怪出沒,可沈丈卻毫不在意,他笑著說:“無人可問,且寺中覓鬼問之。”說罷,他徑直走進寺廟,繞著殿廊大聲呼喊:“鬼兄鬼兄,借問前途水深淺。”然而,寺廟裏一片寂靜,沒有任何回應。沈丈見狀,笑著調侃道:“想鬼俱睡,吾亦且小憩。”隨後,他便與奴仆一同倚靠在寺廟的柱子上,安然睡去,直至天亮。他的這份襟懷灑落,視鬼怪如無物,將這原本恐怖的經曆當作一場遊戲,實在令人欽佩不已。


    伊犁奇聞錄


    在那遙遠的伊犁,戰火的硝煙剛剛散去,阿文成公率領著大軍平定了這片土地的動蕩。在一次搜捕行動中,於空山之中擒獲了一名瑪哈沁。瑪哈沁,這群在荒野中求生的人,總是充滿著神秘與野性。


    當被問及如何在這荒僻之地存活時,那瑪哈沁隻是冷冷地回答:“打牲為糧耳。”然而,當追問他潛伏已久,又從何得到如此多火藥時,他道出了一個令人大為驚奇的秘密。“蜣螂曝乾為末,以鹿血調之,曝乾,亦可以代火藥,但比硝磺力稍弱耳。”聽聞此言,眾人皆露出難以置信的神情。但隨後,又有一位蒙古台吉站了出來,講述了一個更為奇特的事情。他說,鳥銃在貯滿火藥鉛丸之後,若再取一隻乾蜣螂,以細杖小心送入,發射之時,竟可比尋常遠出一二十步。這等違背常理之事,起初讓眾人都覺得荒誕不經,可經過試驗,卻發現所言非虛。


    與此同時,瘍醫殷讚庵也說出了一個關於水銀的奇聞。他道,水銀有著蝕五金之能,金遇之則會變白,鉛遇之則會化為液體。在那殘酷的戰陣之上,常有鉛丸深深陷入戰士的骨肉之中,每當要割取鉛丸時,傷者都要遭受巨大的痛苦。但若是以水銀自傷口處灌滿,那鉛丸竟會化為水,隨著水銀一同流出。


    畫妖現形記


    有一位士人,因事僦居僧舍。僧舍的牆壁之上,懸掛著一幅美人圖軸。那畫中的美人,眉如遠黛,目若星辰,眉目之間仿佛蘊含著無限的情思,衣褶隨風輕輕飄揚,栩栩如生,仿若下一刻便會從畫中走出。


    士人初入僧舍,看到這幅畫時,便心生疑惑,問那僧人:“上人不畏擾禪心耶?”僧人卻隻是平靜地回答:“此天女散花圖,堵芬木畫也,在寺百餘年矣,亦未暇細觀。”


    一日夜晚,士人於燈下讀書,不經意間抬眼望向那幅畫,這一望,卻讓他大驚失色。隻見畫中美人竟似凸起了一二寸,仿佛要掙脫畫紙的束縛。士人心中一驚,脫口而出:“此西洋界畫,故視之,若低昂,何堵芬木也。” 話剛落音,畫中竟傳出一個聲音:“此妾欲下,君勿訝也。”


    這士人素性剛直,一聽此言,頓時怒從心頭起,厲聲叱道:“何物妖鬼,敢媚我。”說著,他猛地站起身來,一把掣下那畫軸,轉身就欲靠近燈盞將其焚燒。此時,畫軸之中傳出一陣如泣如訴的聲音:“我煉形將成,一付祝融,則形消神散,前功盡棄。乞賜哀憫,感且不朽。”


    僧舍中的動靜驚動了僧人,他匆匆趕來查看。士人將事情的經過一五一十地告知了僧人。僧人聽後,不禁憬然醒悟,說道:“我弟子曾居此室,後來患瘵而死,難道與這畫有關?”那畫中的聲音不再回應僧人之前的質問,隻是轉而哀求道:“佛門廣大,何所不容,和尚慈悲,宜見救度。”


    士人的怒火卻並未因畫中的哀求而平息,他怒視著那畫,大聲說道:“汝殺一人矣,今再縱汝,不知當更殺幾人,是惜一妖之命,而戕無算人命也,小慈是大慈之賊,上人勿吝。”言罷,他毅然決然地將畫投入了熊熊燃燒的爐火之中。刹那間,煙焰衝天而起,伴隨著一股濃烈的血腥之氣彌漫了整個僧舍。那血腥之氣如此濃烈,讓人不禁懷疑這畫妖所害之人恐怕不止僧人的弟子一人。


    此後的夜晚,每當夜幕降臨,僧舍之中便會傳來嚶嚶的泣聲。士人心中明白,這定是畫妖的餘氣尚未散盡,他擔心時間一久,這妖邪又會複聚成形。他深知,破陰邪者唯有陽剛之力。於是,他前往集市之上,買來十餘串爆竹,也就是京師人所說的火鞭。他將這些爆竹的信線總結為一,待到那嚶嚶泣聲再次響起時,他猛然點燃信線,爆竹頓時齊聲炸響,聲音如雷霆萬鈞,震得窗扉嗡嗡作響。在這強大的陽剛之氣的震懾之下,那畫妖的餘音終於徹底消散,僧舍從此恢複了往日的寧靜。


    人鬼交鋒


    族祖某生性剛直,對這些傳言不過付之一笑,甚至大聲宣稱:“吾不畏也。”那是一個尋常的夜晚,夜幕像一塊巨大的黑色綢緞,沉甸甸地壓在古宅之上。族祖於昏黃的燈下靜坐,周圍靜謐得隻能聽見自己的呼吸聲。忽然,燈光開始搖曳不定,光影在牆壁上詭譎地舞動。一個高大的身影緩緩浮現,那是一個巨鬼,身形魁梧,麵容猙獰,陰慘之氣仿若實質,絲絲縷縷地散發開來,砭人肌骨。


    巨鬼怒目圓睜,發出一聲怒叱:“汝果不畏耶?”族祖某鎮定自若,應道:“然。”鬼見他毫無懼色,頓時惱羞成怒,開始施展種種惡狀。它的身軀在空中扭曲變形,時而伸長如蛇,時而膨脹如鼓,嘴裏發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咆哮。良久,鬼似乎有些疲憊,又不甘心地問道:“仍不畏耶?”族祖依舊堅定地回答:“然。”此時,鬼的神色稍稍緩和,它的聲音變得低沉而沙啞:“吾亦不必定驅汝,怪汝大言耳,汝但言一畏字,吾即去矣。”族祖某一聽,頓時怒火中燒,大聲怒斥:“實不畏汝,安可詐言畏,任汝所為可矣。”


    此後,鬼又多次勸說,言辭間或威逼,或利誘,試圖讓族祖屈服。但族祖始終堅守本心,不發一言。鬼見此,無奈地長歎一聲:“吾住此三十餘年,從未見強項似汝者,如此蠢物,豈可與同居 。”言罷,它的身影漸漸模糊,最終奄然滅矣。


    此事傳開後,眾人議論紛紛。有人責怪族祖:“畏鬼者常情,非辱也,謬答以畏,可息事寧人,彼此相激,伊於胡底乎?”族祖卻不以為然,他神色凝重地說道:“道力深者,以定靜祛魔,吾非其人也。以氣淩之,則氣盛而鬼不逼;稍有牽就,則氣餒而鬼乘之矣。彼多方以餌,吾幸未中其機械也。”眾人聽後,皆覺得他的話頗有幾分道理,不禁對他的勇氣和智慧暗自欽佩。


    然而,事情並未就此平息。自那夜之後,族祖每夜都會陷入同一個夢境。夢中,他置身於一片迷霧之中,四周隱隱傳來鬼哭狼嚎之聲。那巨鬼再次現身,它的身影在迷霧中若隱若現,散發著更加強烈的怨念。巨鬼不再像之前那般直接恐嚇,而是化作各種族祖熟悉之人的模樣,或悲切哭訴,或苦苦哀求,試圖動搖他的意誌。


    族祖在夢中堅守本心,不為所動。但每一次從夢中驚醒,他都能感覺到一股寒意縈繞心頭,仿佛那鬼並未真正離去,而是隱藏在暗處,伺機而動。他深知,這場人鬼之間的較量,才剛剛開始。


    在一個風雨交加的夜晚,族祖獨自坐在書房中,翻閱著古籍,試圖尋找破解之法。突然,一陣陰風吹過,燈火瞬間熄滅。黑暗中,他感覺到一雙冰冷的眼睛正死死地盯著自己。族祖握緊拳頭,大聲喝道:“鬼魅,你若敢再來,我定不會手下留情!”話音未落,一道閃電劃過夜空,照亮了書房。隻見那巨鬼就站在他麵前,麵容扭曲,眼中閃爍著怨毒的光芒。


    這一次,鬼不再與他多言,直接伸出雙手,向他撲來。族祖側身一閃,順手拿起桌上的硯台,朝著鬼砸去。鬼輕鬆地避開,然後猛地一揮衣袖,一股強大的力量將族祖擊飛出去,重重地撞在牆上。族祖隻覺胸口一陣劇痛,但他強忍著疼痛,掙紮著站起身來。


    此時,他想起了古人對付鬼魅的方法,於是強定心神,口中念念有詞,試圖以正氣驅散惡鬼。鬼似乎感受到了威脅,它的動作變得遲緩起來。族祖趁機在房間裏四處尋找辟邪之物,終於在角落裏發現了一把塵封已久的桃木劍。他拿起桃木劍,朝著鬼刺去。鬼發出一聲淒厲的慘叫,轉身欲逃。族祖哪肯放過,他緊追不舍,一直追到了後院。


    後院中,一口古井散發著幽幽的寒氣。鬼跑到井邊,突然停住了腳步。它緩緩轉過身,看著族祖,臉上露出一絲詭異的笑容。然後,它縱身一躍,跳入了古井之中。族祖趕到井邊,望著深不見底的古井,心中湧起一股不祥的預感。


    自那夜之後,族祖再也沒有見到那巨鬼。但他知道,這口古井定有蹊蹺。於是,他決定下井一探究竟。他找來了繩索和燈籠,小心翼翼地潛入井中。井壁濕滑,長滿了青苔,散發著一股腐臭的氣息。隨著下降的深度增加,寒意越來越濃,族祖不禁打了個寒顫。


    終於,他到達了井底。井底是一個狹小的空間,四周彌漫著濃霧。族祖舉著燈籠,緩緩向前走去。突然,他發現前方有一個洞口,洞口隱隱傳來陣陣鬼哭狼嚎之聲。族祖深吸一口氣,握緊桃木劍,毅然走進了洞口。


    洞內陰暗潮濕,牆壁上閃爍著詭異的磷火。族祖沿著通道小心翼翼地前行,不時警惕地觀察著四周。走著走著,他來到了一個寬敞的墓室。墓室中央擺放著一口巨大的石棺,石棺上刻滿了奇怪的符文。族祖走近石棺,發現石棺的蓋子微微敞開,一股強大的陰氣從裏麵散發出來。


    他知道,那巨鬼定在石棺之中。於是,他舉起桃木劍,用力推開了石棺的蓋子。刹那間,一道黑影從石棺中飛出,正是那巨鬼。巨鬼此時的模樣更加猙獰恐怖,它的身體散發著濃烈的陰氣,雙眼通紅,仿佛要噴出火來。


    族祖毫不畏懼,他揮舞著桃木劍,與巨鬼展開了一場激烈的搏鬥。桃木劍在他手中閃爍著寒光,每一次揮動都帶起一陣風聲。巨鬼則施展出各種詭異的法術,試圖攻擊族祖。一時間,墓室裏光芒閃爍,陰氣彌漫,戰鬥進入了白熱化階段。


    在激烈的交鋒中,族祖漸漸發現了巨鬼的弱點。它每次施展法術時,都會有一瞬間的停頓。族祖看準時機,猛地一劍刺向巨鬼的要害。巨鬼躲避不及,被桃木劍刺中,發出一聲慘叫。它的身體開始漸漸消散,化作一縷縷黑煙。


    族祖不敢鬆懈,他繼續揮動桃木劍,將黑煙徹底驅散。隨著最後一縷黑煙消失,墓室裏恢複了平靜。族祖長舒一口氣,他知道,這場驚心動魄的人鬼之戰,終於落下了帷幕。


    冤魂悲歌


    某公家中有一小婢與一小奴,在他們尚處孩提之時,某公便自作主張,為他們定下了婚事。自那以後,這兩個孩子便在府中一同生活,朝夕相處,隨著年齡的增長,彼此間自然而然地產生了深厚的情誼。他們天真無邪,往來出入從不刻意回避,偶爾的歡聲笑語,也不過是青春年少時的本能反應。


    然而,命運的轉折卻在不經意間降臨。一日,陽光灑在庭院之中,小婢與小奴在庭中偶然相遇,或許是談及了什麽趣事,兩人臉上的笑容尚未收斂,恰在此時,某公踱步而來。他一眼瞥見這一場景,頓時臉色陰沉,怒目圓睜,大聲嗬斥道:“是淫奔也,於律奸未婚妻者,杖遂。”言罷,即刻傳喚仆人取來杖具,決意施以嚴懲。


    眾人見狀,紛紛上前求情,皆言二人不過是兒女嬉戲,並無任何不當之舉,況且從婢子的眉梢與身形也可輕易驗證她仍保有清白之身。但某公卻不為所動,固執己見地說道:“於律謀而未行,僅減一等。減則可,免則不可。”於是,在他的強硬命令下,小婢與小奴慘遭杖責。那沉重的杖刑落下,每一記都飽含著某公所謂的“正義”,打得二人皮開肉綻,幾乎奄奄一息。


    自此之後,某公對他們的“無禮”行徑深惡痛絕,為了彰顯自己的威嚴,更是故意拖延他們的婚期。原本充滿活力的兩個年輕人,瞬間被陰霾籠罩。每當他們在府中一同勞作時,皆是小心翼翼,舉步維艱,生怕再次觸怒某公;閑暇無事之時,隻要遠遠望見對方的身影,便急忙藏匿起來,不敢相見。他們的生活從此陷入了無盡的痛苦與恐懼之中,每日如履薄冰,在壓抑的氛圍裏苦苦掙紮,精神上的折磨使得他們日漸消瘦,憂鬱成疾。不到半年的時間,小婢與小奴便先後在病痛與絕望中離世。


    他們的父母悲痛欲絕,肝腸寸斷,可憐天下父母心,他們不忍見自己的孩子死後仍不得安寧,於是向某公乞求將二人合葬,讓他們在黃泉之下能夠相依相伴。然而,某公卻依舊怒容滿麵,嚴厲斥責道:“嫁殤非禮,豈不聞耶?”決然拒絕了這一請求。


    歲月悠悠,時光流轉,某公也在歲月的侵蝕下逐漸老去,最終走到了生命的盡頭。在他彌留之際,口中喃喃自語,仿佛在與什麽人對話。隻是聲音微弱含混,旁人難以聽清全部內容,唯有“非我不可”“於禮不可”這兩句話,反複念叨了十餘次之多,清晰可聞。眾人見狀,不禁心生疑竇,紛紛猜測他是否在臨終前看到了什麽不尋常的景象,或是被那冤死的魂魄所困擾。


    回想起往昔,按照古禮,男女之間若沒有行媒從中牽線搭橋,本不應知曉彼此姓名,私自往來更是不被允許。可某公卻在這兩個孩子懵懂無知時,便為他們定下了終身大事,使得他們自幼便清楚知曉對方將是自己未來的伴侶。在這小小的府邸之中,他們每日朝夕相對,同處一室,又怎能抑製住內心自然滋生的情感?再者,古禮雖強調內外有別,內言不出於閫,外言不入於阫,可某公家中僮婢數量有限,無法做到讓他們各自獨立處理事務,日常的生活起居中,難免會有頻繁的接觸與交流,又怎能強求他們做到不通一語?


    這一場悲劇的根源,實則在於某公自身。是他一手促成了這兩個孩子的婚事,卻又以嚴苛的禮教束縛他們的言行,在發現所謂的“越禮”行為後,不僅不反思自己的過錯,反而采取了極端的手段加以懲處。他的固執與偏激,使得這對年輕人的愛情被無情碾碎,生命也隨之消逝。他們的冤魂,又怎能甘心就此消散?


    在某公死後,府中常常傳出一些詭異的聲響。夜晚,當月光灑在庭院的青石小徑上時,隱隱約約能聽到女子的啜泣聲和男子的歎息聲,仿佛是那對冤死的情侶在訴說著心中的哀怨與不甘。有仆人聲稱,曾在恍惚間看到一個身著素衣的女子身影,在回廊下徘徊,麵容悲戚,眼神中滿是怨恨。而另一些人則說,在寂靜的深夜,書房中會傳來陣陣翻動書卷的聲音,似是有人在尋找著什麽,可當他們壯著膽子前去查看時,卻發現屋內空無一人,唯有燭火搖曳,映照著牆壁上那晃動的陰影,顯得格外陰森恐怖。


    隨著時間的推移,這些靈異之事愈演愈烈。府中的花草樹木開始莫名枯萎,原本生機勃勃的花園變得荒蕪淒涼。井水也仿佛被詛咒了一般,變得渾濁不堪,散發著一股腐臭的氣息。某公的後人們在這詭異的氛圍中生活,心中充滿了恐懼與不安,但他們卻始終不明白,這一切究竟是為何發生。


    直到有一天,一位雲遊四方的道士路過此地。他一眼便察覺到府中彌漫著的濃烈冤氣,於是主動上門,告知某公的後人,這一切皆是那對冤死情侶的冤魂所為。他們因含冤而死,心中的怨念無法消散,故而化為厲鬼,在府中作祟,以宣泄心中的憤懣與痛苦。


    某公的後人們聽聞此言,驚恐萬分,急忙向道士請教化解之法。道士沉思片刻後,說道:“唯有為他們舉行一場盛大的法事,超度他們的冤魂,讓他們得以安息,或許才能平息這場災禍。”後人們不敢有絲毫怠慢,趕忙按照道士的吩咐,籌備法事所需的一切物品。


    在一個月圓之夜,道士身著道袍,手持桃木劍,在府中的庭院裏擺下法壇。法壇上擺滿了香燭、祭品和各種符咒,周圍環繞著白色的帷幔,隨風飄動,更增添了幾分神秘的氛圍。道士口中念念有詞,開始施展法術,超度冤魂。


    隨著道士的咒語聲響起,府中的溫度驟然下降,一股寒意撲麵而來。原本平靜的夜空突然烏雲密布,將那皎潔的月光遮蔽得嚴嚴實實。狂風呼嘯著席卷而來,吹得法壇上的燭火劇烈搖曳,似乎隨時都有熄滅的危險。


    就在此時,兩道黑影緩緩浮現,正是那對冤死的情侶。他們的麵容依舊帶著生前的哀怨與痛苦,眼神空洞地望著道士和某公的後人們。道士見狀,加大了念咒的力度,手中的桃木劍揮舞得虎虎生風,試圖驅散他們心中的怨念。


    在道士的不懈努力下,那對冤魂的臉上漸漸浮現出一絲解脫的神情。他們緩緩地向道士和某公的後人們行了一禮,隨後化作一縷青煙,消散在夜空之中。


    破鏡重圓


    李甲,本是一個普通的山西少年,然而命運的車輪卻在不經意間開始了它曲折的轉動。因家庭變故,李甲輾轉成為了鄉人靳乙的養子,並從此隨了靳姓。自那以後,他便與家中失去了聯係,家鄉的親人們四處尋覓,皆無果而終,漸漸地,關於他已不在人世的傳言開始在鄉鄰間彌漫開來。


    與此同時,李甲家中,他的父母在思念與絕望中相繼離世,隻留下他的妻子孤苦伶仃,無所依靠。無奈之下,她隻能前往母族舅氏家寄食。她的這位舅舅,常年在外經商,居無定所,帶著家人的商船漂泊於南北各大商埠之間,逐利謀生。


    而李甲在靳乙家中,同樣也與家中斷了音信。隨著時間的流逝,他也以為家中親人皆已不在人世。靳乙見李甲已到了適婚年齡,便開始為他謀劃婚事。巧的是,李甲妻子的舅舅在一次旅途中不幸病逝,其家屬流寓於天津。李甲的妻子考慮到自己年少守寡,終究不是長久之計,又聽聞靳乙欲為李甲娶妻,且想到若能嫁給山西人,日後或許還有機會回歸故裏。隻是她擔憂他人嫌棄自己沒有母家依靠,於是便與家人商議,詭稱自己是靳乙之女,在眾人的媒妁之言下,與李甲的婚事就這樣定了下來。


    成婚之日,熱鬧非凡。張燈結彩的庭院裏,賓客們歡聲笑語,推杯換盞。然而,在這喜慶的氛圍背後,李甲與他的新婚妻子心中卻各自懷著忐忑與疑惑。畢竟,他們已分別八年之久,歲月的痕跡早已悄然爬上彼此的臉龐,曾經熟悉的麵容如今已變得有些模糊。


    當夜幕降臨,喧囂漸漸散去,洞房之中,隻剩下這對新人。他們相對而坐,燭光搖曳,映照著彼此眼中的遲疑與不安。許久,兩人都未曾開口,唯有那輕微的呼吸聲在寂靜的房間裏回蕩。終於,李甲鼓起勇氣,打破了沉默:“娘子,你我分別多年,今日重逢,卻為何感覺如此陌生?”新娘微微抬起頭,目光躲閃,輕聲說道:“相公,世事無常,你我都已曆經太多磨難。”


    隨著交談的深入,他們心中的疑慮愈發濃重。在這漫長的八年裏,各自的經曆仿佛是一團迷霧,讓他們看不清對方的真實模樣。李甲心中不禁泛起一絲怒火,他覺得眼前的女子在未得到確切消息證明自己原配妻子已去世的情況下,便匆匆改嫁,這是對他的不忠與不敬。於是,他開始大聲嗬斥,甚至動起手來。新娘驚恐萬分,哭聲與李甲的怒罵聲交織在一起,打破了夜的寧靜。


    闔家之人被這突如其來的吵鬧聲驚醒,紛紛趕來查看。靳乙隔著窗戶大聲問道:“甲兒,你這是為何?你之再娶,有婦亡之實據乎?且她流離播遷,待你八年而後嫁,亦可諒其非得已矣。”李甲被這一問,頓時愣住了。他細細回想,自己確實從未得到過妻子已死的確鑿證據,而眼前的女子這八年來所遭受的苦難,他也並未親身體驗。一時間,他無言以對,心中的憤怒漸漸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愧疚與懊悔。


    新娘見李甲不再言語,也慢慢停止了哭泣。她抬起淚汪汪的眼睛,看著李甲,哽咽著說:“相公,我以為你早已不在人世,這些年我獨自漂泊,受盡了苦難。若不是為了生存,我又怎會出此下策?”李甲聽了,心中一陣刺痛。他走上前去,輕輕握住新娘的手,說道:“娘子,是我錯怪你了。我這八年,亦是曆經坎坷,如今我們重逢,實乃上天眷顧。”


    從那一夜起,李甲與他的妻子重新審視彼此的關係,開始共同麵對生活的挑戰。他們一起操持家務,相濡以沫,日子雖然平淡,卻充滿了溫馨。李甲在靳乙的幫助下,繼續投身於商業貿易,而他的妻子則在家中默默支持,為他打理好一切。


    然而,命運似乎總是喜歡考驗這對曆經磨難的夫妻。在一次外出經商的途中,李甲遭遇了一夥強盜。他們不僅搶走了李甲所有的貨物與錢財,還將他打傷,扔在了荒郊野外。李甲生死未卜,消息傳回家中,他的妻子心急如焚,四處尋找,卻始終不見他的蹤影。


    在李甲失蹤的日子裏,他的妻子獨自承擔起了家庭的重擔。她日夜操勞,既要照顧年邁的公婆,又要為生計發愁。但她始終沒有放棄希望,堅信李甲總有一天會平安歸來。


    或許是上天被她的執著與深情所感動,在一個風雨交加的夜晚,李甲拖著疲憊不堪的身體,終於回到了家中。原來,他在被強盜打劫後,幸得一位路過的隱士相救,在其家中養傷多日,才得以恢複元氣。夫妻二人重逢,喜極而泣。他們緊緊相擁,仿佛整個世界都隻剩下彼此。


    經此一劫,李甲與他的妻子更加珍惜彼此之間的感情。他們深知,在這世間,能夠曆經磨難而不離不棄,是多麽的難得。從此以後,李甲在經商之餘,更多地陪伴在妻子身邊,而他的妻子也一直陪伴著他,共同度過了許多美好的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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