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隆己卯夏,驕陽似火,江南水鄉一片熾熱。在那蜿蜒的溪流與錯落的屋舍間,有一位意氣風發的舉子,心懷對功名利祿的熾熱渴望,毅然決然地踏上了奔赴京師科考的漫漫征途。他一襲青衫,身姿挺拔,目光中透著對未來的憧憬與堅定。


    一路舟車勞頓,終於抵達京師。然而,眼前的景象卻讓他大失所望。京城的旅店大多狹小逼仄,潮濕陰暗的氣息彌漫在每一個角落,嘈雜的人聲與喧鬧的市聲交織在一起,令人心煩意亂。對於一心想要靜心讀書備考的舉子而言,這樣的環境實在難以忍受。


    在京城的大街小巷中徘徊多日,舉子偶然聽聞西直門外有一家大戶的墳院,清幽靜謐,罕有人至。或許是冥冥中的天意指引,他尋至此處,隻見那墳院四周綠樹成蔭,芳草萋萋,一座古樸的小院坐落其間,雖略顯荒蕪,卻透著一股寧靜祥和之氣。舉子心中大喜,當下便與墳院主人商議,租下了此處,隻為能在這喧囂塵世中覓得一方淨土,潛心讀書。


    時光匆匆,炎熱的夏日在舉子的苦讀中悄然流逝。一日傍晚,暑氣漸消,涼風習習。舉子在那墳院中的老樹下悠然踱步,舒緩著整日讀書的疲憊身心。忽然,一抹白色的身影從眼前閃過,舉子定睛一看,隻見一位女子俏生生地站在不遠處。那女子年約十五六歲,麵容白皙如玉,雙眸明亮似星,一襲素色羅裙隨風輕輕飄動,宛如仙子下凡。


    舉子心中不禁泛起一絲好奇,不由自主地上前搭話。然而,那女子隻是靜靜地站在那裏,不嗔不怒,亦不回應,宛如一尊美麗的雕像。片刻之後,她微微轉身,繞過牆角,悄然消失在舉子的視線之中。那輕盈的身姿與無聲的離去,如同一片羽毛,輕輕地落在了舉子的心湖之上,泛起了層層漣漪。而他卻渾然不知,一場奇異而又驚心動魄的緣分,正如同那悄然蔓延的藤蔓,在這看似平靜的夜晚,緩緩地展開了它神秘的枝葉。


    夜幕籠罩著墳院,萬籟俱寂。舉子在那簡陋的臥房中漸漸進入了夢鄉。夢中,他仿佛置身於一片迷霧之中,四處摸索探尋,卻找不到出口。忽然,一陣輕微的聲響傳入他的耳中,仿若飛鳥輕輕落在門上,又似微風拂過窗欞。


    舉子從夢中驚醒,心中頓時警覺起來。起初,他以為是有盜賊潛入,於是大聲呼喊書僮,可那聲音在寂靜的夜空中回蕩,卻無人應答。無奈之下,他隻得強自鎮定,緩緩起身,躡手躡腳地走到門前,透過那狹窄的門縫向外窺視。這一看,卻讓他驚出了一身冷汗,隻見門外站著的,竟是日間所見的那位女子。


    舉子的心跳陡然加快,一種莫名的興奮與緊張湧上心頭。他心中明了女子的來意,當下毫不猶豫地打開門,將那女子輕輕擁入懷中。女子的身軀微微顫抖,帶著一絲羞怯與惶恐。


    她緩緩抬起頭,望著舉子的眼睛,輕聲說道:“公子莫怕,小女子乃守墳人之女。家中貧苦,父母皆是憨厚老實之人,不善營生。我自幼生長於此,常恐日後嫁與農家為婦,碌碌一生。今日得見公子,心中情難自禁,故而趁夜前來相就。”言罷,她的臉頰微微泛紅,宛如一朵盛開的桃花。


    舉子聽著女子的傾訴,心中湧起一股憐惜之情。他輕輕撫摸著女子的秀發,溫柔地說道:“姑娘莫要擔憂,若你真心願與我相伴,我自當盡力。隻需給予你父母百金,你便可成為我的妾室,從此侍奉在我身旁。”女子聞言,眼中閃爍著淚光,那是感動與喜悅的光芒。她微微點頭,將頭深深地埋入舉子的懷中。


    是夜,月光如水,灑在那簡陋的臥房中。舉子與女子情意綿綿,互訴衷腸,繾綣纏綿,直至雞鳴時分,女子方才依依不舍地離去。自此之後,每至夜半,女子總會如鬼魅般準時出現在舉子的房中。她的一顰一笑,皆透著無盡的妖媚與冶蕩,令舉子沉醉其中,仿若置身於傳說中的巫山洛水之境,忘卻了世間的一切煩惱與憂愁。


    時光在這甜蜜而又隱秘的幽會中悄然流逝。某夜,女子前來稍遲,舉子在那清冷的月光下踱步等候,心中隱隱有些不安。正思忖間,忽然一陣微風吹過,樹葉沙沙作響。舉子抬頭望去,隻見那女子竟如仙子般從樹梢飛落而下,身姿輕盈,飄逸若仙。


    舉子見狀,心中頓時頓悟,直言道:“姑娘,你恐非人類,而是狐妖吧?”女子聽聞,並未驚慌失措,亦不再隱瞞,隻是坦然一笑,應道:“公子果然聰慧。起初,我恐公子驚駭恐懼,故而托詞掩飾。如今你我情意已深,不妨明言相告。”


    她緩緩走近舉子,眼中滿是深情與溫柔,接著說道:“公子日後若宦遊四方,小女子願隱形隨侍在側。無需車馬代步,不擇居所優劣,更不食人間煙火。晝則隱匿於公子的懷袖之間,與公子朝夕相伴;夜則現身而出,為公子薦枕席,解公子孤寂。如此,豈不比那千金買笑更為美妙?”


    舉子聽著女子的一番話,心中思索一番,隻覺此般安排新奇而又美妙,仿佛是上天賜予他的一份獨特禮物。他的嘴角微微上揚,露出一絲欣喜的笑容,心中暗自歡喜。從此,舉子與狐女不再拘泥於夜半幽會,而是於書室之中相伴廝守,白日裏舉子讀書寫字,狐女則在一旁靜靜相伴,或為他研墨鋪紙,或與他談詩論畫,時光仿佛在這一刻靜止,隻留下這對戀人的甜蜜與溫馨。


    然而,平靜的日子並未持續太久。此後,每至舉子秉燭夜讀之時,狐女便會悄然外出離去,直至夜半方歸。有時歸來,她的鬢發略顯淩亂,釵飾也歪斜不正,眼神中透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慌亂。舉子看在眼裏,心中不免生疑,種種猜測在他的腦海中不斷浮現,可他又難以決斷,畢竟他對狐女仍懷有深厚的感情。


    不久之後,一個令舉子震驚不已的秘密逐漸浮出水麵。一日,舉子偶然間發現狐女竟與自己的孌童在白晝同寢,那不堪入目的場景瞬間點燃了他心中的妒火。他的雙眼瞬間通紅,理智在這一刻被憤怒完全吞噬。


    緊接著,更讓他無法接受的事情接踵而至。此事隨後又被家中的二仆察覺,而狐女竟也與這二仆暗中行苟且之事。更為甚者,就連家中的庖人知曉後,亦未能抵擋狐女的魅惑,與她狎昵私通。舉子得知這些醜事,心中如遭雷擊,大為震驚與憤怒。他的雙手緊緊握拳,指甲深深地嵌入掌心,鮮血緩緩滲出,可他卻渾然不覺疼痛。然而,他強忍著心中的怒火,暫未發作,隻是在暗中不動聲色地留意觀察著狐女的一舉一動,試圖尋找一個合適的時機,揭開這一切的真相。


    終於,在一個看似平常的日子裏,舉子再次偶然發現狐女與孌童白晝同寢。那一瞬間,他心中的妒火如火山噴發般不可遏製,理智徹底崩塌。他的麵容因憤怒而扭曲,雙眼布滿血絲,一步一步緩緩走向那對沉浸在罪惡歡愉中的男女。


    舉子悄然上前,沒有絲毫的猶豫,伸出顫抖的雙手,猛地掐住了狐女的咽喉。狐女驚恐地瞪大雙眼,拚命掙紮,可她的力量在盛怒的舉子麵前顯得如此渺小。刹那間,狐女的身軀開始發生變化,原本嬌美的人形漸漸褪去,一隻毛色雪白的狐形展露無遺。舉子望著眼前的狐形,心中沒有絲毫的憐憫,隻有無盡的憤怒與怨恨。


    他隨後冷靜下來,知道此事一旦敗露,必將給自己帶來無盡的麻煩。於是,他強裝鎮定,趁著夜色,將狐女的屍身埋於牆外的偏僻角落,妄圖將這一切永遠地掩蓋起來,仿佛隻要這樣做,所有的事情都未曾發生過。


    此後,舉子表麵上依舊如往常一樣,在墳院讀書備考,可他的心中卻忐忑不安,每一個細微的聲響都會讓他驚出一身冷汗。他時常在深夜中驚醒,夢中總是浮現出狐女那驚恐的眼神和扭曲的麵容,令他冷汗淋漓,久久無法入眠。


    月餘之後,一個陰霾密布的日子,一位老翁突然出現在墳院門口。他麵容冷峻,眼神中透著一股威嚴與憤怒。老翁徑直走向舉子,見麵便大聲質問:“吾女托身為君妾,為何遭汝殺害?”


    舉子心中猛地一驚,猶如被一盆冷水從頭澆下,瞬間清醒過來。但他很快鎮定下來,強裝鎮定地憤然回應道:“既知汝女為吾妾,此事便好言說。兩雄共爭一雌,致相殘殺,此為妒奸,按律當議抵罪。汝女既委身於我,名分既定,卻又與他人淫亂,我身為夫主,依例有權捕奸,殺之何罪之有?”


    老翁聽聞,頓時怒目圓睜,臉上的肌肉微微顫抖,反問道:“既如此,為何不殺汝仆?”舉子深吸一口氣,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靜一些,從容作答:“汝女死後現狐形,而仆皆為人。若手刃四人,僅以一死狐為證,即便是刑官,亦難以據此定案。”


    老翁聽後,一時語塞,心中的憤怒仿佛被一盆冷水澆滅,隻剩下無盡的無奈與悲哀。他俯首沉思良久,緩緩抬起頭,望著天空,深深地歎了一口氣,終以手拊膝,歎道:“汝之作為,實乃自取。吾誠未料汝竟至如此境地。”言罷,老翁不再看舉子一眼,振衣而去,隻留下舉子獨自站在原地,望著老翁遠去的背影,心中五味雜陳,悔恨、愧疚、恐懼等種種情緒交織在一起,讓他幾乎無法呼吸。


    經此一番風波,舉子心中充滿了不安與恐懼,每一個夜晚對他來說都是一場噩夢。他深知,自己無法再在這充滿回憶與罪惡感的墳院中繼續生活下去。於是,他毅然決定離開,旋即移居準提庵。


    巧合的是,慎思亦居住於此,二人恰好鄰房而住。這準提庵環境清幽,古木參天,香煙嫋嫋。庵中的僧人們每日誦經禮佛,梵音陣陣,仿佛能洗淨世間一切的罪孽與煩惱。然而,舉子的內心卻依舊被陰影籠罩,無法得到片刻的安寧。


    此前,舉子的孌童因與狐女關係親昵,對主人的殘忍行為心懷怨恨。在一個寂靜的夜晚,他悄悄來到慎思的房中,將此前發生的一切詳情,包括舉子與狐女的相遇、幽會,以及後來的種種變故,悉數告知了慎思。慎思聞之,心中暗自詫異,他未曾想到,這看似平靜的庵寺之中,竟隱藏著如此驚心動魄的秘密。他表麵上不動聲色,隻是微微點頭,心中卻暗暗留意舉子的行跡,想要一探究竟,看看這背後究竟還隱藏著多少不為人知的真相。


    自移居庵寺之後,舉子的日子並不好過。每於誦經參禪之時,他的腦海中總會不由自主地浮現出狐女的身影。那身影或在眼前翩翩起舞,或在耳邊輕聲呢喃,令他驚恐不安,無法集中精力。每夜入眠,更是一場折磨。黑暗中,狐女仿佛無處不在,她的雙眼閃爍著幽綠的光芒,伸出幹枯的雙手,向他索命。舉子常常在夢中驚醒,冷汗濕透了衣衫,望著那漆黑的夜空,心中充滿了絕望與無助。


    一日,舉子在庵中回廊漫步,試圖舒緩心中的煩悶。忽然,他與一位雲遊僧不期而遇。那僧者麵容清瘦,目光如炬,仿佛能看穿世間一切的虛妄與罪惡。僧者凝視舉子片刻,輕輕歎了一口氣,說道:“施主麵帶煞氣,似有冤孽纏身。”


    舉子心中一凜,仿佛被僧者的話擊中了內心深處最柔軟的地方。他猶豫片刻,最終還是決定將此前的經曆如實相告,祈求僧者能為他化解這一場劫難。僧者靜靜地聽著,臉上沒有絲毫的表情,隻是閉目沉思良久。許久之後,他緩緩睜開眼睛,隻言因果循環,報應不爽,需舉子自行懺悔,方可解此劫數。言罷,僧者不再理會舉子,飄然而去,隻留下舉子獨自站在回廊之中,望著僧者遠去的背影,心中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舉子自遇僧者之後,心中煩悶之感愈發強烈。他常常獨自一人坐在庵中庭院的角落,望著那天空中飄過的浮雲,反思過往種種。他的思緒如同一葉扁舟,在記憶的長河中緩緩飄蕩。


    憶及與狐女初遇時的美好瞬間,那月下的邂逅,那溫柔的眼神,那甜蜜的私語,一切都仿佛發生在昨日。那時的他,滿心歡喜,以為自己得到了上天的眷顧,找到了一生的摯愛。可如今,這一切都已化為泡影,隻剩下無盡的悔恨與痛苦。


    他又想起後來因妒生恨,親手扼殺狐女的那一幕。那是他一生中最黑暗的時刻,他的雙手沾滿了罪惡的鮮血,永遠無法洗淨。他深知,自己一時的衝動,不僅害了狐女的性命,也使自己陷入了道德與良心的譴責深淵之中。他辜負了狐女的一片深情,違背了世間的倫理道德,成為了一個罪人。


    然事已至此,悔之晚矣。舉子明白,他唯有在這庵寺之中,誦經禮佛,祈求佛祖的慈悲與寬恕,或許才能在這無盡的罪孽中尋得一絲內心的安寧,救贖自己那早已墮落的靈魂。可每當他閉上眼睛,狐女那哀怨的眼神便會浮現在眼前,如同一把鋒利的劍,刺痛他的心。


    在準提庵的日子裏,舉子一邊努力修行,試圖減輕心中的罪孽感,一邊又為自己的前途擔憂。科舉之期漸近,那本是他多年來夢寐以求的機會,是他改變命運、光宗耀祖的唯一途徑。然而,如今的他卻被心中的陰影所困擾,難以專心備考。


    他時常坐在窗前,望著那庵寺中的一草一木,心中思緒萬千。他想,若當初未曾遇到狐女,自己或許能夠心無旁騖地讀書,憑借自己的才華與努力,一舉成名,踏上那輝煌的仕途之路。又或者,在處理與狐女之事時,他能多一些理智與寬容,不被嫉妒與憤怒衝昏頭腦,也許事情就不會發展到如今這般不可收拾的地步。


    命運無常,人生的道路充滿了變數與未知。如今的他,站在這人生的十字路口,前路一片迷茫。他不知道自己該何去何從,是繼續留在庵寺中,用一生的時間來懺悔自己的罪孽,還是勇敢地麵對現實,重拾書本,去追尋那早已遙不可及的夢想。舉子在這庵寺的青燈古佛之下,獨自徘徊,內心的痛苦與掙紮如同洶湧的潮水,一波又一波地向他襲來,將他淹沒在這無盡的黑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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