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生遇狐仙


    在那明季動蕩不安的歲月,有一位書生,身形消瘦卻透著一股儒雅之氣,他正獨自穿行於一片茂密而陰森的叢莽之間。四周雜草叢生,荊棘密布,風聲在耳邊呼嘯而過,似鬼哭狼嚎般令人毛骨悚然。書生不由得加快了腳步,心中隻盼著能早日走出這片荒野。


    忽然,一陣清脆的書聲琅琅傳來,在這空曠的曠野之中顯得格外突兀。書生不禁心中納罕:這荒野之中怎會有讀書聲?好奇心頓起,他順著聲音的方向尋去。不多時,隻見一位老翁正端坐在一片墟墓之間,周圍環繞著十餘隻狐狸,那些狐狸個個毛色鮮亮,眼睛靈動,它們各自捧著書本,像人一樣蹲坐在地上。


    老翁見書生前來,緩緩起身相迎,動作之間頗有幾分仙風道骨。而那些狐狸見老翁起身,也都紛紛捧著書直立起來,目光齊刷刷地投向書生,卻並無惡意。書生心想,這些狐狸既然懂得讀書,想必不會為禍人間,於是心中的懼意漸消,上前與老翁揖讓一番後,便席地而坐。


    書生恭敬地問道:“老丈,您與這些狐仙在此讀書,所為何事?”老翁手撫長須,緩緩說道:“吾輩皆為修仙者。狐之求仙,大抵有兩條途徑。其一乃是采精氣,拜星鬥,通過不斷修煉,漸至通靈變化,而後積累修行,以證正果,此乃由妖而求仙之路。然此途若稍有偏差,誤入邪僻,便會觸犯天律,雖則快捷,卻充滿危險。其二則是先煉形為人,待得人形既成,再講習內丹之術,此為由人而求仙之道。雖說吐納導引之法,並非一朝一夕可成,但隻要持之以恒,久久堅持,自然可功德圓滿。此途雖迂回曲折,卻穩妥安全。”


    書生若有所思,又問道:“但不知這狐形如何能轉化為人形?”老翁微微一笑,道:“狐之形骸,並非固定不變,實則隨心而變。故而吾等先讀聖賢之書,明了三綱五常之理,待心中悟透,思想得以淨化升華,形骸亦會隨之轉化。”


    書生聽聞,心中大感奇異,便請求借閱狐狸們所捧之書。老翁點頭應允,書生接過一看,發現皆是五經、論語、孝經、孟子之類的典籍,隻是書中僅有經文,卻無注釋。書生不禁疑惑道:“老丈,這經書上若無注釋,如何能夠講貫其中深意?”老翁輕輕搖頭,說道:“吾輩讀書,但求明理而已。聖賢言語,本就不艱深晦澀,隻需口口相傳,稍加疏通訓詁,即可領悟其義旨,又何須注釋?”


    書生覺得老翁此論頗為乖僻,一時竟惘惘然不知如何應對。思索片刻後,他又轉而問道:“老丈,不知您高壽幾何?”老翁抬頭望向天空,眼神中透著一絲悠遠,說道:“我都已不記得了。隻記得我開始接受這些經文之日,世間尚無印板書。”書生心中一驚,這老翁竟如此長壽,對他的身份更是好奇。又問道:“老丈閱曆數朝,世事變遷,不知有無同異之處?”老翁沉思片刻,緩緩說道:“大都不甚相遠,唯有唐以前,世間唯有儒者。北宋之後,常聽聞某人是聖賢,此為些許不同耳。”


    書生心中暗自揣測,卻始終摸不透老翁的來曆與深意,隻得施了一禮,起身告辭。老翁也不挽留,隻是微笑著點頭示意。


    後來,書生又於途中偶遇此翁,心中興奮,欲上前與他交談,然而老翁卻仿若未聞未見,掉頭徑直而去,隻留下書生在原地,望著老翁遠去的背影,心中滿是疑惑與悵惘。


    此事過後,書生常常陷入沉思。他想起老翁所說的修仙之道,又聯想到當時世間之人對讀書求仕的熱衷與浮躁。許多人以講經求科第,在經文中支離敷衍,詞藻堆砌得愈發華麗,而對經義本身卻愈加荒疏;還有人以講經立門戶,在學術上紛紜辯駁,學說看似詳盡,實則對經義的理解愈發偏離正道。這與老翁所倡導的讀書明理、修仙先修心的理念,豈不正相反?


    再後來,書生聽聞何勵庵先生講述此事,心中豁然開朗。他意識到,這或許是先生的一則寓言,意在告誡世人,無論是讀書還是修行,都應秉持正道,莫要被虛榮與功利所迷惑。正如修仙之途,若隻追求捷徑而不擇手段,終會陷入危險;唯有腳踏實地,從內心深處去領悟和改變,才能走向真正的圓滿。而世間之事,又何嚐不是如此?那些看似巧妙的手段與方法,中間往往隱藏著不穩之處,隻有步步踏實,即便小有蹉失,也不至於釀成大禍。這與修仙的兩條途徑所蘊含的道理,實乃同一意也。


    扶乩奇事


    在江南的一個小鎮上,有一位擅長扶乩的術士,他聲名遠揚,據說能請來各路神仙。一日,他雲遊至北方的一個村落,宣稱其仙號為臥虎山人。這位臥虎山人與眾不同,他降臨乩壇後,並不言及休咎禍福,隻是熱衷於與人唱和詩詞,偶爾也會揮毫作畫。他所作之畫,不過是寥寥數筆的蘭竹,雖簡潔卻頗具神韻,能得蘭竹之形與神。


    其詩風清淺而不俗,常能於平凡事物中見新奇。有一次,眾人圍聚乩壇,隻見扶乩之筆在沙盤上緩緩移動,寫下一首麵見下壇一絕:“愛殺嫣紅映水開,小停白鶴一徘徊,花神怪我衣襟綠,才藉莓苔穩睡來。”此詩一出,眾人皆讚不絕口,詩中描繪出一幅春日美景,紅花映水,白鶴翩躚,而詩人以獨特的視角,想象花神責怪自己衣衫之綠與周圍景色相融,故而隻能借莓苔安睡,充滿了詼諧與詩意。


    又有一次,眾人以舟和車為題,限韻作詩。臥虎山人不假思索,揮筆而就。詠舟限車字雲:“淺水潺潺二尺餘,輕舟來往興何如,回頭岸上春泥滑,愁殺疲牛薄笨車。”將春日淺水中輕舟的自在與岸上春泥中疲牛拉車的艱難相對比,生動而有趣。詠車限舟字則曰:“小車[車曆]轆駕烏牛,載酒聊為陌上遊,莫羨王孫金勒馬,雙輪徐轉穩如舟。”以烏牛拉車,載酒出遊的閑適,勸慰人們莫要羨慕富貴之人的金勒馬,自有小車如舟般的安穩樂趣。其餘詩作,也大都類此,清新雅致,韻味悠長。


    眾人對這位臥虎山人的才華欽佩不已,紛紛詢問他的姓字。然而臥虎山人卻總是神秘兮兮地回答:“吾乃世外之人,何必留名。若君等定要相迫,唯有杜撰一名以應命罷了。”


    村中甲乙二人,對扶乩之術深感好奇,便一同向術士學習扶乩之法,研習其符。起初,他們依法召請臥虎山人,山人果然降臨乩壇。隻是所書之字,大多歪歪扭扭,難以辨認。術士見此,笑著解釋道:“此乃二位手生之故,扶乩之術,需手熟方能靈驗。”


    一日,乙心懷虔誠,獨自焚香召請臥虎山人。他滿心期待,然而等了許久,卻不見仙人降臨。乙心中疑惑,又試了幾次,依舊毫無動靜。越數日,乙再次召請,可臥虎山人仍不降壇。乙心中沮喪,又有些擔憂,不知自己何處得罪了仙人。


    後來,臥虎山人竟降於甲家。甲心中詫異,想起乙的遭遇,便叩問臥虎山人乙召請不降之故。隻見扶乩之筆在沙盤上快速移動,寫下判語:“人生以孝弟為本,二者有慚,則不可以為人。此君近與兄析產,隱匿千金,又詭言父有宿逋,當兄弟共償,實掩兄所償為己有。吾雖方外閑身,不預人事,然義不與此等人作緣。煩轉道意,後毋相瀆。”甲看罷,心中大驚,這才知曉乙的所作所為。


    臥虎山人又判示甲曰:“君近得新果,偏食兒女,而獨忘孤癟,使啜泣竟夕。雖是無心,要由於意有歧視,後若再爾,吾亦不來矣。”甲滿臉羞愧,當即向仙人認錯,表示今後定當改過自新。


    先姚安公聽聞此事後,感慨道:“吾見其詩詞,謂是靈鬼;觀此議論,似竟是仙。此仙不僅有才華,更能明察人間善惡,以道義勸誡世人,實乃不凡。”此事在村中流傳開來,眾人皆對扶乩之事敬畏有加,也對孝悌道義有了更深的認識。許多人開始反思自己的行為,生怕有違道義而觸怒神靈。而甲乙二人,更是經曆了此番變故後,徹底改變了自己為人處世的態度。乙深感懊悔,主動向兄長坦白認錯,退還了隱匿的錢財,並在日後以孝悌為先,努力彌補自己的過錯。甲也不再偏心,對待家中子女一視同仁,每逢有好物,必先想著孤苦之人,一家人和睦相處,其樂融融。那扶乩術士見此情形,也深知自己帶來的不僅僅是一種神秘的術法,更是一種對人心的警示與教誨,於是在村中停留許久,繼續以扶乩之術,傳播著道義與善良,直到有一天,他悄然離去,隻留下那些神奇的故事,在人們口中代代相傳,成為了這個村落永遠的傳說與精神財富。


    田公與天女


    在廣西的一個寧靜小鎮上,有一位名叫田耕野的年輕才俊。他生得眉清目秀,氣宇軒昂,且心懷壯誌,一心想要建功立業,報效國家。


    田耕野初入仕途,便迎娶了一位美麗善良的孟夫人。二人情投意合,相敬如賓,日子過得甜蜜美滿。然而,命運無常,孟夫人卻早早地因病離世,留下田耕野獨自一人,沉浸在無盡的悲痛之中。


    時光流轉,田耕野憑借著自己的才華與勇氣,逐漸在官場上嶄露頭角,一路升遷,最終官至涼州鎮。在涼州鎮的一個靜謐月夜,田耕野處理完公務,獨自坐在衙齋之中。月光如水,灑在庭院裏,四周靜謐得隻能聽到自己的呼吸聲。田耕野望著那一輪明月,思緒不由自主地飄回到了與孟夫人在一起的美好時光,心中滿是思念與惆悵。


    恍惚間,他仿佛看到孟夫人的身影自樹梢翩然落下。田耕野揉了揉眼睛,以為是自己思念過度產生的幻覺。然而,那身影卻愈發清晰,孟夫人麵容依舊那般美麗動人,眼神中飽含著深情與關切。她緩緩走向田耕野,輕聲說道:“君別來無恙,妾在天上,亦常思念君。”


    田耕野又驚又喜,連忙起身相迎,握住孟夫人的手,隻覺觸手冰涼,卻又真實無比。他激動地說道:“夫人,真的是你嗎?你為何會在此出現?”孟夫人微微淺笑,說道:“吾本天女,宿命當為君婦,緣滿乃歸。今過此相遇,亦餘緣之未盡者也。”


    田耕野心中滿是疑惑,但更多的是重逢的喜悅。他與孟夫人相對而坐,仿佛有千言萬語卻不知從何說起。片刻後,田耕野問道:“夫人,我如今在仕途之上,不知我最終能官至何位?”孟夫人輕輕搖頭,說道:“官不止此,君之仕途尚有很長之路要走,日後便知。”田耕野又問:“那我能享壽幾何?”孟夫人眼神中閃過一絲猶豫,說道:“此難言,君卒時不在鄉裏,不在官署,不在道途館驛,亦不歿於戰陣。時至自知耳。”田耕野心中一驚,這答案如此神秘,讓他心中隱隱有些不安。但他仍不死心,又問道:“那歿後你我尚可見麵嗎?”孟夫人望著他,目光中滿是深情與期許,說道:“此在君矣,君努力生天,即可見,否則不能也。”


    自那夜之後,田耕野心中便有了一個堅定的信念,他要努力建功立業,同時也要修身養性,期望有朝一日能與孟夫人在天上重逢。


    後來,邊疆地區發生叛亂,田耕野奉命出征,率領大軍平定叛苗。戰場上,他身先士卒,英勇無畏,士兵們受其鼓舞,個個奮勇殺敵。經過數月的艱苦征戰,終於取得了勝利。


    在大軍凱旋而歸的途中,田耕野坐在戎幕之下,回想著這些年的經曆,心中感慨萬千。突然,他感到一陣疲憊襲來,緩緩閉上了眼睛。在夢中,他看到孟夫人再次出現在他麵前,微笑著向他伸出手。田耕野心中一喜,伸手握住,卻發現自己的身體越來越輕,仿佛要飄起來一般。


    待士兵們發現時,田耕野已安詳地離世。他的麵容平靜,嘴角帶著一絲微笑,仿佛在夢中與孟夫人重逢,一同走向了那未知而又充滿希望的彼岸。而他的故事,也在當地流傳開來,人們感歎著他與孟夫人之間的深情厚誼,也對命運與緣分充滿了敬畏與遐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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