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女兒把碗都洗好了,灶台也擦好了,忙道:“天兒不早了,趕緊洗身腳,躺被窩裏好歹暖和些,我去把那幾隻半大的雞抓回雞窩裏去……”


    見方雨桐一臉不解,她就解釋道:“這群雞小的時候不敢放雞窩,怕被老鼠糟蹋了,便一直在屋裏睡來著,這幾天剛把它們挪到房簷下……”


    說著,就去擺弄她的雞了。


    方雨桐對雞的事兒沒興趣,這種活計,她就從來沒幹過。


    在娘家時,那是姐姐的活兒。


    到了婆家倒是喂過兩次,買回牛媽以後,就再也不用她操心了。


    現在搬到城裏,養都不養了,要吃的話,直接讓牛媽去街上買回來現殺。


    對陳大娘的離開,她自是求之不得。


    主動從水缸旁提了個桶,往未來大嫂,也就是陳桃手上一放,嘻嘻笑著說道:“咱們一起吧,這天寒地凍的,大娘明兒個也能少挑半桶水。”


    陳桃很是體諒爹娘,覺得她說得對,一邊舀水一邊問道:“那你洗屁股沒有?”


    “還沒。”


    方雨桐老實地搖了搖頭。


    陳桃又拿起一個葫蘆瓢,舀了大半瓢水,指了指黑漆漆的外麵,說道:“我家洗澡房的門開在灶房外麵,你從……”


    “我知道。”


    她打斷了陳桃的話,接過水瓢就出了灶房門。


    小時候,她和大哥偷摸爬進來過好幾回,還往他們家洗澡房的帕子上放洋辣子,早已經熟得不能再熟了。


    可剛踏出灶房門,就對上兩雙綠油油的眼睛,把她嚇得差點尖叫出聲……


    “陳桃姐!我說了不來,你非拉著我來,你不會是想拿我給你家狗貼膘吧?”


    “大黑二黑,我看你們是找打!”


    陳桃抄起一根燒火棍,雷聲大雨點小地狠狠嚇唬了兩狗一番。


    看得方雨桐直翻白眼……


    “你倒是用力打呀!這力道,連它們身上的跳蚤都打不下來……”


    陳桃一聽就不願意了,“大黑二黑很幹淨,它們身上沒跳蚤!”


    話音剛落,她就伸手撓起了後背,“唰唰唰……”撓得老帶勁兒了。


    方雨桐看得頭皮直發麻,“我看不僅你家狗有跳蚤,你身上八九不離十也有呢!”


    “啥呀,我這是冬天皮膚幹好不好!”


    陳桃氣得瞪大了雙眼,生怕她在方鐵柱麵前胡說些啥。


    要是方鐵柱以為她身上有跳蚤,再嫌棄自己,她豈不是哭都來不及?


    當即,她就艱難地擼起了厚厚的衣袖,為自個兒澄清道:“看到沒?跳蚤咬得可不是這種一條條的……”


    方雨桐齜牙咧嘴地,看著她手臂上蓬鬆的死皮,就跟魚鱗似的,一片挨著一片,像那些流著大鼻涕,被風吹裂的小娃子的臉……


    “你這是啥表情?我這不是灰,是天生的!一生出來的時候,就這樣。”


    看到她嫌棄的樣子,陳桃心都碎了,大聲嚷嚷道:“我阿爹是這樣,我大哥也是這樣,連我家才五歲大的小山身上,也是這樣的!”


    “那……豈不就是說,等將來你的娃子,身上也是這樣?”


    方雨桐更發愁,下意識地就把心裏話說出了口。


    方正田和劉氏皮膚都挺好,他們三兄妹,也就是方雪梅黑了點,但卻不是這種幹巴巴的,她和大哥的皮膚更是白淨水嫩。


    一想到將來,大哥的娃子,渾身布滿了一片一片的魚鱗,她就有些難以接受。


    也不知道,玉露管不管用……


    陳桃頓時如遭雷劈。


    生出來的娃子身上也有?


    這個問題,她還真從來沒考慮過。


    她絞盡腦汁,也找不到反駁的話,急得眼淚都快流出來了。


    她很想說,你大哥要是嫌棄,我還不嫁了!


    但兩家的親事,這會兒還沒拿到明麵上來說,這話她還真說不出口。


    哪怕真說出口,也得被方雨桐那毒舌的,兩句話給臊死。


    方雨桐看她都快哭了,又忙哄道:“我也沒說嫌棄,這不是頭一回見著這樣的,有些心疼你嘛!”


    “這些年,你應該沒少為這事兒煩心吧?”


    “就連我姐出嫁之前,都曾因著皮膚沒有我白,氣了好幾回呢……”


    這話說到了陳桃的心坎裏,哪個女子不愛美?


    更何況,還是自個兒身上的皮膚,誰不想自己身上白白淨淨,一點瑕疵也沒有?


    可她也沒辦法啊。


    這身幹皮真把她折騰得夠嗆,渾身幹癢不說,還很自卑,冬天在河裏洗衣裳,她都不敢把袖子擼高了,就怕被人看了去。


    從小到大,為著自己這身皮,她曾蒙在被窩裏,偷偷哭了不知道多少回。


    這幾年,她也為嫁人這事兒,曾狠狠發愁過。


    要說,她這張臉還能說得過去,可誰能想到,在這張臉的欺騙下,她身上的皮膚會這般不堪。


    每到冬天,就渾身癢癢,貼身的裏衣上,全是些銀白色的皮屑,往水裏一泡,飄在水麵上一層,她自己看了都嫌惡心。


    可以說,除了自己家人,方雨桐還是頭一個知道這個秘密的人。


    她都不敢想,竟然能從方雨桐嘴裏聽到安慰的話。


    陳桃強忍著的淚水,頓時就溢出眼眶,委屈的鼻子都紅了。


    方雨桐渾身僵硬地拍了拍她的肩膀,以表安慰。


    別看她說得真誠,但心裏卻不住打鼓,打算明兒回到家,就跟大哥說,能不能接受,就看大哥他自己了。


    知道了這事兒,她也不再嚷嚷著,要跟陳桃同一盆水洗腳了,而是一人半桶,一前一後地提進了房。


    腳才剛泡到桶裏,她就問道:“陳桃姐,你……你家還有沒別的被子?”


    “幹啥?你是想要和我分被窩睡?”


    陳桃一臉受傷地看著她,責問道。


    方雨桐心說,你身上全是死皮,我不想跟你一個被窩,還有錯嗎?


    但嘴上卻安慰道:“沒有!我從小一個人睡習慣了,喜歡壓著被子睡,我阿娘都受不了我,夏天還好說,搶了就搶了,可現在是冬天,萬一把你凍著了,這個年你都過不好……”


    “你說得是真的?”


    “當然啊!要是我真嫌棄你,我就不會提著洗腳水跟你進房間了,哪怕沒油燈,抄根燒火棍我也得摸黑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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