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錯當然知道她說的是大晟。


    但正是因此,他才覺得此事更加荒謬。


    話在唇舌間斟酌了幾番,他才遲疑著開口:“殿下可是腦部有疾?陳氏門下有不少藥堂,可要我派人來為殿下看看?”


    在陳錯看來,若不是腦子有病,扶薑怎麽會說出這種大逆不道之語?


    她一個西梁質子,竟然大言不慚地想控製大晟朝堂。


    除非西梁把大晟兼並了,但哪怕是這樣,隻怕也輪不到她一個小小皇子來做主。


    扶薑無視他的嘲諷,直接道:“陳氏富可敵國,但因商戶出身,始終隻能仰人鼻息。令尊在世之時,每年向朝堂上下打點的銀錢不計其數,不過是為了多幾條商道,多幾份人情,但是那些個貪官汙吏,收了錢卻不辦事的大有人在,陳氏吃了多少暗虧,不必我與陳家主細說吧?”


    陳錯麵色驟沉,“殿下如何得知?”


    這是陳氏內部的秘密,就算是陳錯,也是接手了家主之位後才知曉,原來陳氏每年都要支出一大筆銀子,“孝敬”那些貪得無厭的狗官。


    這筆錢不給不行,陳家的商鋪遍布大晟,各條商道都有各自的規矩,為了少些麻煩,他們寧願多花點銀子,也算是花錢消災了。


    扶薑沒有解釋。


    陳家這些事做得並不隱蔽,早在她執政那幾年,輕而易舉地就查到了。


    “我怎麽知道的不重要,重要的是,陳家主甘心像令尊一樣,把辛辛苦苦賺來的錢送給那些貪得無厭又不肯出力的混蛋嗎?”


    陳錯麵色冷凝。


    該說不說,扶薑這句話,算是戳到他心窩上了。


    陳錯是八麵玲瓏,但也不像他爹甘心搖尾乞憐,四麵討好。若那些人收了錢後,能幫他辦事就算了,偏偏他們再三推諉,明裏暗裏地還想再占便宜,為此陳錯不知道吃了多少暗虧。


    就因為什麽?


    因為陳氏是商戶,族中子弟不得入仕,他們永遠看不到出路,也找不到足以依托的靠山。


    此刻陳錯終於開始正視眼前這位小殿下,她明明與陳不言一般年歲,卻有著陳不言沒有的睿智冷靜,以及隱隱壓過他一頭的犀利。


    “殿下說的不假,但我怎麽知道,殿下不是來誆我的?”


    如今的扶薑寄人籬下,一無所有,朝不保夕,陳錯承認或許她不像表麵那麽簡單,但是她哪來的自信,敢拿陳氏的未來與他下注?


    “陳家主是生意人,做生意,總是有風險的,就看你敢不敢跟我賭一把了。”


    陳錯沉默片刻,驀然笑了,“所以,殿下是準備空手套白狼?”


    扶薑理直氣壯:“這怎麽算是空手套白狼呢?陳家主與我合作,成功了,自然是雙贏,若失敗了,後果都是我來承擔,陳家主也虧不到哪裏去。再說了,這場合作沒有輸的可能,所以對陳氏來說,是個穩賺不賠的好機會。”


    陳錯薄唇微動,嘴皮子一貫利索的他,竟然被扶薑的話堵得啞口無言。


    他覺得自己已經夠能忽悠了,但沒想到,這位西梁殿下才是真正的高手。


    但是她的話,也確實是讓陳錯心動了。


    “說吧,殿下想做什麽?”


    “我要陳氏為我所用,必要之時,陳家主需傾力相助。”


    陳錯微笑,將茶推了回去,“要不然我們還是來談談殿下的腦疾吧?”


    “陳家主不用著急,這件事你可以慢慢考慮。以表誠意,我可以幫陳家主解決嘉州碼頭的麻煩。”


    陳錯眸光一厲,“殿下如何得知?”


    “哦,陳不言告訴我的。”


    “……”


    吃裏扒外的蠢弟弟!


    “殿下這意思,是我解決嘉州碼頭?”


    “嘉州是鍾離氏的地盤,若我沒記錯,如今的嘉州碼頭的總漕是鍾離越的二叔鍾離慶。此人貪財好色,最擅長中飽私囊,我猜這也是為什麽,陳家主一直想拿下嘉州的通行令,隻怕這些年鍾離慶沒少從陳氏商船中牟利。往年陳家主是想著破財消災,但是無奈鍾離慶的胃口越來越大,隻怕再這樣下去,嘉州碼頭這一條商線,陳家主都不得不放棄了。”


    陳錯一言不發,麵色略顯冰冷。


    “這些事情,難不成也是陳不言告訴你的?”


    當然不是。


    鍾離氏那點勾當,扶薑前世早就了如指掌。


    鍾離越是鍾離氏的庶子,他一人得道,鍾離氏也跟著雞犬升天。那時的容薑雖然並未對鍾離越起疑,但是絕不會允許鍾離氏仗勢橫行,故而在鍾離氏安插了不少眼線。


    “我既然敢跟陳家主提合作,自然有我的底氣。”扶薑道,“陳家主一直想著花錢買道,但是這隻會養大那群饕餮的胃口,最好的辦法,就是換個人當總漕!”


    陳錯麵露譏諷:“殿下說得如此輕巧,不知道的,還以為朝廷命官的任命,是殿下安排的。”


    扶薑也不惱,“嘉州並非鍾離氏獨大,尤其是漕運,在鍾離氏之前,一直是韓氏負責。韓氏素來清正,隻要鍾離慶下台,勢必是韓氏接手,到時候陳家主也不必再費心費力地花錢買道。”


    “殿下也說了,鍾離慶是鍾離越的二叔,連嘉州太守都要給他幾分薄麵,誰敢動他的官職?”


    “鍾離越。他會親自動手,殺了鍾離慶的。”


    陳錯擰眉,“為何?”


    扶薑平靜道:“因為,當年鍾離越的母親,是被鍾離慶折辱而死。”


    陳錯一怔,瞳孔都縮了縮,眼神已不複方才的輕慢,甚至帶著幾分忌憚。


    “殿下最好不是在開玩笑。”


    她微微一笑:“知道這件事的人少之又少,可巧了,我就是其中一個。隻要陳家主把這個消息透漏給鍾離越,不必你動手,他自會清理門戶,甚至把鍾離慶一脈的人殺得幹幹淨淨。”


    陳錯沉默著,似乎是在斟酌此事的可行性。


    扶薑也不急,抿了口茶道“陳家主慢慢想,看在陳不言的份上,這個秘密就當我送你的。”


    “嘉州漕運之事暫且不談,”陳錯審視著她,“殿下還沒說,若我答應與殿下合作,能得到什麽好處?”


    扶薑目光如炬,“我可以廢除商戶不仕之律,給陳氏,也給天下的商戶之子一個登廟拜堂的機會。”


    陳錯麵色大駭,不禁反唇譏諷道:“殿下此語,未免太狂妄了一些。”


    “所以啊,就看陳家主敢不敢跟我賭了。”


    扶薑笑著,江風吹起了兩側的紗簾,柔光映入她眸中,卻冷得沒有絲毫溫度。


    陳錯神思遊移,望著桌麵的茶盞,垂眸不語。


    這一場生意,比他以往做過的都要大。


    他真的,要陪扶薑賭這一場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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