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薑才休養了兩日,就收到忙裏偷閑的顧寧知的邀請。


    八珍閣是京城內著名的茶館,八座水榭建於江上,雕花窗格下輕紗飄拂,天光雲影臨水而照。極目遠眺是繁華的京城與空曠的江山,偶有江風拂麵,好不快哉。


    扶薑嚐了鳳梨酥,心道這甜得發膩的味道,小公主怎麽受得了的?


    擦掉指腹的碎屑,扶薑這才抬眸,打量著對麵的顧寧知。


    他穿著一身樸素的衣袍,裏衣的領子隱隱露出雲紋刺繡。暗沉的雙眸泛著紅血絲,墨發卻梳得一絲不苟,從一落座便牛飲了兩杯濃茶,也遮不住眼裏的疲憊。


    扶薑笑著:“顧大人剛從皇宮出來?”


    顧寧知動作一頓,抬眼之時利光乍現,仿佛要將她剝絲抽繭,看個透徹。


    “你怎麽知道?”


    扶薑忽視他眼裏的銳利,為他添了杯茶,“大理寺這兩日為榮氏的命案忙得不可開交,能讓顧大人騰出時間梳洗打扮的,想來也隻有當朝天子了。”


    顧寧知眸色幽深,意味深長道:“殿下不來大理寺就職,實在可惜了。”


    “顧大人就別寒磣我了。”扶薑苦笑著,“我就是一個小小的質子,身在異國,朝不保夕,能平安活到質子期滿就不錯了。”


    顧寧知借坡下驢,質疑道:“既如此,殿下又為何要卷入這場命案?”


    蹲在水榭外啃著鳳梨酥的魏玄沒忍住哼哼。


    自然是為了那個據說能讓她的計劃成功一半的沈焰咯!


    水榭內傳來扶薑正義凜然的聲音:“為了同窗之情,也為了公理正義!”


    魏玄:“……”


    這小混蛋嘴裏就沒一句實話!


    顧寧知:“……”


    他看得很像傻子嗎?


    短暫的沉默後,顧寧知才拉回了被她帶偏的話題。


    “那夜混入大理寺的刺客是榮正鳴雇的,殿下交給我的信件和毒粉,也可以證實榮安之死與沈熾無關,隻是沈熾倒黴,正好撞上了。”


    就算沈熾沒有推榮安下水,榮安很快也會像成安賭坊的周伯一樣,死得無聲無息。


    “這不就萬事大吉了?”扶薑笑問,“顧大人還有什麽疑惑?”


    “榮安欠了成安賭坊五千兩銀子,或許他本來打算去找榮正鳴要錢,卻無意間在他的書房發現了一件驚天秘辛。於是他寫信要挾凶手,對方把錢送給了他,也悄無聲息地要了他的命。”


    說話間顧寧知看了扶薑一眼,見她無動於衷,便繼續道:“榮家那晚,榮正鳴身中數刀而亡,書房也被燒成了灰燼。殿下說是有一名虎口有疤的刺客幹的,我姑且信你,不過,在我們趕到之前,殿下在書房內,當真什麽都沒有發現嗎?”


    “說了這麽多,顧大人不就是懷疑是我把所謂的秘辛藏起來了嗎?”扶薑攤了攤手,歎道,“我當時連小命都快沒了,哪裏還顧得上其他東西?”


    顧寧知試圖找出她的破綻,然而盯了許久,也找不到半點心虛的痕跡。


    要麽是她身正不怕影子斜,要麽是她的演技已經爐火純青,竟是連他也被騙了過去。


    “榮氏父子之死非同小可,凶手至今下落不明,若殿下想起什麽,盡管去大理寺找我。”


    顧寧知不能久留,起身便要走,踏出水榭之前,又回頭看她。


    “雖然有些冒犯,但是……殿下像極了我的一位故人。”


    明知道他口中的故人說的是自己,扶薑還是忍不住逗弄,笑眯眯道:“是顧大人的心上人?”


    詭異的是,顧寧知沉默了。


    他離開了水榭,笑容也消失在了扶薑臉上。


    她一不留神捏碎了手中的茶杯,茶水濕了她的衣角,那張雲淡風輕的臉裂出了一道震驚。


    謝府的命案告一段落,沈熾洗清了嫌疑,無罪釋放,學堂繼續開課,皆大歡喜。


    除了謝景鬱。


    他滿頭大汗,伏案奮筆疾書,握著筆的手都泛起了青筋,嘴裏念念有詞。


    “完了完了!這下完了!這幾日玩瘋了,完全忘了抄家規這回事,我哥非扒了我的皮不可!”


    扶薑環著胸靠在一旁,漫不經心道:“至於嗎?謝夫子哪有你說的那麽凶?”


    此話一出,別說謝景鬱了,就是宗弋都忍不住看她。


    謝景鬱抖著手,一臉不可置信,“你發燒了?”


    要不然青天白日說什麽胡話?


    宗弋冷冷道:“我看她不是發燒,而是中邪了。”


    “我哥不凶?”謝景鬱欲哭無淚,指著學堂內眾人,“你問問他們,哪個沒被我哥訓哭過?”


    扶薑擰眉。


    他們口中的謝夫子,真的是謝玉琅嗎?


    “謝夫子來了!”


    不知是誰高喊了一句,眾人迅速正襟危坐,不敢有半點聲音。


    謝景鬱手忙腳亂地收拾東西,在謝玉琅踏進來之前,如同鬼上身一般,麵色嚴肅,坐姿端正。


    長廊的風拂過銅鈴,清脆悠長的鈴聲中腳步沉緩,一抹月白撞入眼簾,謝玉琅手持書卷,如從古畫中走出的端方君子。


    挺拔的身姿似山中青鬆,卻略顯單薄羸弱,烏濃的墨發精心梳理過,端正地插著一支雲紋木簪。麵容儒雅俊秀,平靜的眼眸不泛一絲風色,輕輕一掃,便如無聲的雲雷,震得眾學子頭皮發麻。


    他放下書卷,清潤的嗓音響起:“你們的文章我看過了,說實話,我六歲時寫的都比你們好。”


    “啪!”


    無聲的巴掌落在眾人臉上,一個個繃著臉色,大氣都不敢出。


    “文序不通,歪理連篇,牽強附會,蠶績蟹匡……簡直一文不值。”


    “啪啪!”


    “諸位也是世家出身,在我謝府聽學數年卻毫無長進,豈止是給謝氏蒙羞?若我是你們的族長,怕是早早地將你們逐出族譜,省得看著添堵。”


    “啪啪啪!”


    “我看你們也別學文論了,早早地投筆從戎,說不定還有出路。知道青陽宗氏嗎?我同戍邊的宗世子還有些交情,為你們寫推介文書倒無不可……哦,我忘了,你們的武試似乎也不大過關。”


    謝玉琅不疾不徐地一頓輸出,便把在場的學子罵得抬不起頭,一個個羞愧難當。


    扶薑卻呆若木雞。


    這還是那個溫潤如玉、謙謙有禮的謝玉琅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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