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中午收攤回來的時候就見他醒了,這不一直躺在金銀桂那邊曬太陽嗎?你沒瞧見?”


    崔阿娘的話讓崔阿爹陷入一陣尷尬。


    他還真沒看見。


    有些歉意的擺擺手就看著陸道安,指著兒子大牛就介紹說道。


    “這是我大兒子崔令餘,平日裏我們叫大牛習慣了,這位是主家留在這兒托我們幫著照看的陸公子,原先還病著,今日倒是起身了,果然還是你們人年輕,要是我這把年紀躺下去,隻怕沒個三五月的,不能動彈了。”


    話裏有讚,陸道安聽得出來,隻不過因為自己睜眼看世界的第一人便是崔粥,所以對她比旁人總是要多幾分好感在,因此對於其他人的示好,隻是淡定的點點頭,“嗯”了一聲,隨後就看著桌上的那菜,可比麵前的崔家父子要吸引得多。


    “要不,咱們把桌子擺外頭去吃吧,反正天色還早。”


    “行,行,這裏是擠了點。”


    母女二人相繼開口,崔大牛和崔阿爹也就動起手來,一人一邊,連桌子帶碗的全都挪到了院子外麵,這一下可敞多了。


    跟著落座,崔大牛的目光就沒怎麽離開過陸道安。


    他上上下下的看了許多遍,對這個“小白臉”的印象很是一般。


    個高但瘦弱,一瞧就挑不起擔子來,容貌倒是姣好,可膚色白得就跟紙似的,看著就知道從不下地幹活,這頂什麽用?還不如村裏的文博,那小子都比眼前之人耐摔打些。


    他這番審視大約連他自己都沒注意到,仿佛是代入了此人將來要融入崔家一樣的念頭般,格外挑剔。


    相比較下,崔家爹娘還算淡定。


    畢竟也伺候了幾日,所以對這位陸公子的情況還算了解,中途還擔憂的問了一句。


    “陸公子才剛醒過來就吃這樣的糯食,會不會消化不了?”


    “中午他就吃了一大碗的麵條子,瞧著也沒事。”


    崔粥的話讓崔阿爹略有些無奈,行吧,年輕小夥就是不一樣,正如他們家大牛似的,便是啃塊石頭他都隻當是消食用的吧。


    比起崔家的關心,陸道安對於這道年糕湯更為專注。


    他原以為中午的那碗麵條子就夠絕的,沒想到今晚的菜色更合胃口,也不知怎麽的,他從小到大都不愛吃那些肉腥味過重的東西,反而這樣簡單清爽的,讓他口腹之欲得到滿足的同時,還有一種歸屬感。


    他也說不上來。


    風卷殘雲的快速吃了那年糕湯後,他滿足了,咧嘴看了一眼還在繼續吃著的崔粥就說道。


    “姐姐慢吃,我先回房了。”


    被他這一聲“姐姐”喚得,崔家父子差點沒把嘴裏的東西噴出來,如此稚言,從他嘴裏冒出來還真是有種說不上來的怪異。


    崔粥淡定,先是比了個閉嘴的動作,而後又輕輕點了點腦袋,崔家父子恍然大悟,這是傷著腦子,人變幼稚了?


    一時間,疑惑的,憐憫的眼神各自散出。


    可惜正主陸道安對於這些通通屏蔽,帶著一股天然的疏離,淡定的進了房間。


    直到門關起來以後,那崔大牛才放下筷子壓低嗓音的說道。


    “要我說,還是換個地方住吧,這公子哥看著怪怪的,誰知道會發生什麽?”


    “你說的輕巧,這鋪子花了二十兩,過幾日你妹子還要去交商稅,又是一大筆錢,連前頭鋪子開起來要置辦的家夥事兒都還沒著落呢,就換地方住?哪有錢啊?”


    出門在外,總歸是要難些的。


    一聽這話,崔大牛也有些舍不得爹娘妹子在外頭吃苦了,於是撓撓頭就懇切的說道。


    “還有半月就收粟米了,要不賣了糧我先不壘新房,把錢拿來給你們換個地方住吧,在這兒我總有些不放心。”


    兒子如此說,做爹娘的也欣慰。


    但他們對於這位陸公子能醒來其實是高興的,這有手有腳的總比躺在床上的要好照顧些,於是崔阿爹劃拉了碗裏最後的年糕,就滿不在乎的回了一句。


    “胡鬧,你不壘新房,年後怎麽娶張家姑娘?我們這裏真沒事,再說了這陸公子也不定會在這裏留多久,也就是一日三餐的事情,如今醒來了照顧著也簡單,對了,你吃完以後去曹家醫館把曹大夫請來看看,這人總不能一直這樣吧,我們也不好跟人主家交代。”


    崔阿娘聽了也覺得有理。


    雖說他們的錢不多,但是看病這種事情不好耽擱。


    要是有什麽問題,早點治也能早點好,她們也圖個安心。


    崔大牛對於曹家醫館也很熟悉,此前跟著爹娘來給妹妹看病的次數也不少,念及這裏,也是快速的讓碗見了底,就出去了,走得匆匆。


    不多會兒,曹大夫就背著藥箱來了。


    陸道安對於眼前這大夫多有警惕,他要不是崔粥帶進來的,還真不想見,所以整個搭脈問診的階段,他都虎著臉,與剛剛那豔陽高照的表情判若兩人。


    “身體沒什麽大礙,就是此前受傷嚴重的頭裏,大約是積了血塊,所以才會有失憶和返稚的情況,我想著給他針灸試試,說不定能有療效。”


    曹大夫醫者仁心,渾身透著一股儒雅沉穩的氣質。


    他說的話,崔家四人都是信服的,唯獨陸道安眼中頗為不屑,甚至想要發火,但一直隱忍著。


    可等曹大夫自藥箱中拿出那排銀針之時,陸道安卻突然暴怒了。


    整個人的眸色都因為發狂變得有些猩紅,見狀就要一拳頭揮向曹大夫,還好崔大牛眼疾手快的給拉住,而崔阿爹也是一個撲身就將其壓倒在床,這才讓曹大夫逃出生天。


    兩個壯實的男子都險些按不住他,他發狠的怒罵道。


    “想要我死,不能夠!”


    死?會是誰想要他死?


    崔粥心有餘悸的拉著曹大夫就出了左側屋的門,隨後交代了一句。


    “曹大夫還是先別用針了,大約是勾起他什麽不愉快的回憶來,血塊總能消的,要不先開藥方吃吃看吧。”


    曹大夫看診多年,這樣的情況還真是不多見。


    他拍拍自己的胸口,顯然也是被嚇到了,要不是顧及著崔家的人,他隻怕是憤而離開,但現在卻隻能深歎一口氣,壓下不滿跟著崔阿娘去寫方子。


    而崔粥則折返回去,快步走到陸道安麵前就安撫的說道。


    “別怕,別怕,沒人會害你,這裏很安全。”


    說這話的時候,崔粥學著阿娘哄自己的時候那輕柔的語氣還有撫摸頭發的動作,倒是真讓狂怒中的陸道安慢慢安靜了下來,猩紅的眼睛看向崔粥,裏頭似乎多了些懷念,隨後眼淚順著麵龐滑落下來,表情委屈極了。


    看到他這樣子,崔家三人都有些不忍。


    好好的人怎麽就“發了瘋”呢,還真讓人覺著不解,旁人不清楚,但崔粥卻在拚命回想書裏的內容,卻無所獲。


    書裏對於他的描寫,恨不能誇得天上有地下無,出身名門,來往皆是權貴,振臂一呼,天下歸心,這樣的人卻表現出如此暴怒的一麵,還真是讓她有些不知所措。


    直到安慰著讓他沉沉睡去後,崔家三人才捏手捏腳的離開。


    等到了院子抬頭一看,天色都暗了下來。


    灶間,崔阿娘已經收拾好一切,藥也拿來重新煎起,聞著飄來的藥味,崔家人都陷入了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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